像我這樣暴戾恣睢的妖主,就該在復生之后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踏過尸海找到我的宿命仇人,扼住他的頸骨,欣賞他絕望掙扎的丑態(tài),享受著他凄厲的嘶喊,感受手中骨頭清脆的碎裂與筋絡(luò)的斷絕,以及鮮血落在我臉上時滾燙的溫度。
我會面無表情地掐死我的仇人。
對于一場大張旗鼓的復仇來說,這樣的表情未免太過索然。
至少,要是一個猙獰肆意的笑容。
靈渚門啟程前往玄皞天域的前一日,我以“弟子阿柘”的身份去靈渚門藥師三檀奶奶那里考了一塊藥徒的牌牒。接著照蘇木的吩咐在子午殿門口等他。
我等到夜幕沉沉欲垂,卻還是不見蘇木,我確定他已經(jīng)把我忘記了。
然后我就被路過的二師姐當作行李順手扔進了箱子里,“砰”落了鎖,留我在一堆瓶瓶罐罐與不知道哪位弟子的碎花小圍裙中間不知所措。
她手太快,我甚至來不及開口喊“手下留情”,一直到乾合鎮(zhèn),七澤才從二師姐那里得知了我的下落。
天朗氣清,我被二師姐提著后頸拎出了箱子,一個猛甩提到七澤面前,直搖的我七葷八素,捏得我將近窒息。
“天黑霧濃,又是木頭身板,我怎知道那是個人?早跟我說明白,阿鯉也不會在箱子里面待這么久?!?p> 乾合鎮(zhèn)是玄皞天域里緊挨著天權(quán)峰山腳的靈修古鎮(zhèn)。
乾合之地本是白皞神君封印三桑妖主時候設(shè)下的一個陣眼,后世多有人慕名前來參觀,久而久之聚集了為數(shù)不少的小門派落腳,形成了如今的乾合鎮(zhèn),而那傳說是陣眼的地方,正是如今鼎劍大會即將進行比試的高臺,十二分野臺。
等二師姐再將我從箱子里拿出來的時候,靈渚門已經(jīng)在一間古色古香的客棧里落了腳。
客棧不大,位置離鎮(zhèn)中也有些偏遠,可客棧門口綠竹掩映,又有客棧人家自己開辟的田園小景,竹擺流水,廳中蒼石桌案,古木雕椅,盆植蘭花做陪襯,算不上富麗堂皇,卻也不失清新雅致。
靈渚弟子們?nèi)齼蓛纱颐Τ鋈肟蜅?,安置隨行的行李。
二師姐也沒有要我閑著的意思,將一個有我小半人高的箱子抱過來,道:“這個箱子,搬到大師兄房間里?!?p> 我顫巍巍地去接,下意識問了一句:“這是什么?”
“空骨梭,用來控制失控的靈獸?!倍熃阌滞覒牙锏南渥由隙蚜藥准∥锛?,“大師兄囑咐過了,這次玄皞之行,所有人都不得使用同生靈?!?p> “這些骨梭用來控制滅生靈?”
“有備無患?!倍熃懵柤?,又開玩笑似補了一句:“要是人瘋了呢?”
忙到午日當頭終于得了空閑,可依舊不見蘇木,就連七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坐在正廳里看二師姐喝茶,卻見樓上下來兩位靈渚弟子,談笑著朝我們走過來。
二長老此次帶出來的弟子,除三位長老內(nèi)門外,不到十人,論御靈皆是門里一等一的好手。
兩人中,個頭高的叫顧世方,劍眉星目,額頭上有個拇指大小的疤,當年就是他首創(chuàng)凝霜湖遛魚,引起靈渚門一股遛魚風潮,后來失足掉到凝霜湖里,頭磕在湖底的石頭上,卻因禍得福與凝霜湖下盤踞百年的?魚心心相印,最后收為同生靈。
據(jù)說自此后,靈渚門的溺水事件突然增加且原因不明。
另一位名為曲祐,寡言少語,可身材分外勻稱,靈渚門的弟子袍穿在他身上尤其合適,顯出靈動沉穩(wěn)的氣質(zhì),袍邊水紋舒展平滑,袖口嬴魚豐滿生動,舉手投足間盡是靈渚風光,想來門內(nèi)能把弟子袍穿得這么有仙人風范的,不會有第二人。
“二師姐!阿柘!我們要去三福街買朱砂,你們要不同去逛逛?”
二師姐幽幽看了那兩人一眼,冷漠地拒絕道:“還忙?!?p> “那,阿柘也忙?”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阿柘”是在叫我,直到臂膀上被二師姐用手肘戳了一下。
“??!我……”我忙地回應(yīng),“二師姐這邊……”
“正巧,我這里朱砂也不夠了,阿柘正好你跟著去買些回來?!?p> 方才搬行李的時候,二師姐還嚷著朱砂帶多了害的行李太沉,轉(zhuǎn)眼又說缺朱砂,我看不透她的意圖,直到她偷偷將一顆干桃核塞到我的手里。
四月初春,正是桃子旺盛的季節(jié)。
初聞三福街,我只當是一條很熱的“三伏”街,后聽顧世方講,所謂“三福”,即天福、地福、人福,一劃開天地,人生其中,萬物有靈,而人為靈長,這是福,而靈修匯天地之靈與自身,更是福中之福。
三福街分東西二街,東街多衣食藥石,而西街則多靈寶法器,沿街自西向東,還能看到南北五小巷,錯綜復雜,亂如迷宮。但不論東西亦或是南北,入眼景象各有不同。如東街南一巷多酒樓,東街北一巷就以脂粉布匹為盛,西街北一巷多賣靈石,而西街南一巷就只有刀劍暗器。
期進近鼎劍大會,街上的人比往常更是絡(luò)繹。入眼金碧樓臺相倚,下臨萬井,楹聯(lián)畫戟,紅浮燈似霞迎客,小販吹拉彈唱招攬生意,吆喝聲一聲高過一聲。多有同我們一樣來自其他天域的門派弟子們,穿著統(tǒng)一,三兩成群在人流中穿行。更有十余人者持劍持刀張揚過市,引來一片贊不絕口。
我雖與顧曲二人同行,可畢竟半個時辰之前才打的照面,實在不知有什么可以拿來做話題,再加上曲祐是個警言慎行的人,每次說話都只有一個字,完全沒有辦法進行促進感情的愉快閑聊。
好在顧世方是個話癆,在我們彼此認識的這一個時辰內(nèi),他話如泉涌,根本無法在他說話的間隙里插入一句話。
可他聊的只有一件事,他的同生靈。
我知道靈渚門內(nèi)擁有同生靈的弟子屈指可數(shù),能收服?魚者更是佼佼,但能如潮水般綿綿不絕傾訴一個時辰并且不感到口渴且還想再傾訴一個時辰,才是我打心底里感到敬畏他的原因。
“阿柘你可知,在我們靈渚弟子一輩的靈獸中,只有四只同生靈,二師姐的五靖人,三師兄的蒼鸞,左丘堇師妹那長得像刺猬的居暨,還有我的?魚‘豚豚’。二師姐的五靖人比不上‘豚豚’可愛,左丘師妹的‘刺猬’比不上‘豚豚’溫順,三師兄的蒼鸞就更不用說了,亂飛亂撞,沒有我家‘豚豚’聰明。只可惜小祐他現(xiàn)在還沒有同生靈,如果他要找,一定要找一只和‘豚豚’一樣可愛賢惠的,可是在我眼里,其他靈獸再可愛都比不過‘豚豚’……”
我的太陽穴隱隱做痛,低聲問曲祐,道:“你們是怎么做朋友的?”
答:“忍?!?p> “好手段。”我贊嘆道。
可轉(zhuǎn)念一想顧世方方才的話,我心中又生出疑問來。
“大師兄沒有同生靈嗎?”
“沒?!?p> “為何?”
“這個問題你問我就對了,”顧世方突然接過話題,嚇得我一個哆嗦,“大師兄還沒有同生靈,不是他找不到,以大師兄的修為,他應(yīng)該是我們弟子中最先有同生靈的人,很多次出游或是獵妖,大師兄都有機會收服同生靈,有幾次那靈獸都跟他跟出妖域了,可大師兄就是不滿意……”
“他太挑剔了……”我無奈道。
“確實,有些靈獸我看到后,嫉妒呀……你要知道,靈渚弟子一人只能有一只同生靈,等前者壽終后才能再續(xù),我勸大師兄見好就收,一山總比一山高,他這么比下去終沒有結(jié)果,但大師兄說,他看中了一只靈獸,只不過性子太野了,需要一段時間磨合,他這一磨合,就又是兩三年……”
“什么靈獸,竟讓他費這么大功夫?”
“我也沒見過,我也問不出,大師兄那里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他聽不聽勸看他的造化嘍……”
說道此處,顧世方話題一轉(zhuǎn),指了前方不遠處的一個雜貨鋪,提起要買朱砂的事。
看那鋪子的門面,梁雖新木,可樣式卻有些年頭了,不似蘇州城里那些飛檐翹角,琉璃新瓦,卻多金絲楠木吊飾,大氣雅致,我見過的雜貨鋪子,終比不上這乾合鎮(zhèn)中靈器琳瑯滿目,除去品級不同的靈石外,亦有各色靈獸毫筆,陣法圖紙,稀世草木裝飾,陶器青銅。
顧世方去尋掌柜,我便同曲祐在鋪子門口等。鋪子門前有尊會彈琴的飛天女石雕,其反抱琵琶媚眼低垂,撩撥陣陣琴音緩緩入耳,垂鈴清響舞帶無風自飄逸,恰如天音落如凡塵,飄飄渺渺欲回九霄。
我正觀賞,忽然覺得身后有什么東西正接近我,我回頭一眼,乍見一張虎臉,呲牙張須目似銅鈴,一聲怒吼震似晴空霹靂,步步緊逼而來。一霎時,我緊張地渾身如石頭完全不得動彈,卻見那猛虎匍匐欲撲,陣陣低吼如滾滾落雷,利爪破風銳鳴,縱身一躍,猛地向我撲過來。
“哇!”
驚悸之下,我猛的向后跌去。
而四下忽的安靜了,沒有猛虎吼叫,沒有利爪揮舞,更沒有東西撲到我身上,我坐在地上胡亂捂著手腳,只把那天女像撞得搖搖欲傾。
唯有一陣陣嗤笑從傳入我的耳中。
“哈哈,小妹妹,要不要哥哥來救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