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只覺得腦仁生疼,心情又郁悶,連太極都懶得打了:“愛卿覺得朕是昏君?”
“老臣不敢?!?p> 曦月慢條斯理整理著衣袖,說道:“反正人已經(jīng)死了,要不朕親自寫塊匾額,上書:忠君愛國,兩袖清風(fēng),著人敲鑼打鼓送到興化程知府墓前,如何?”
石林這下冷汗是真的出來了,他不過是想刁難一下幼帝,順便討點好處,沒想到眼前的少女狡黠且無賴,連忙說道:“陛下說的是,既然斯人已逝,又確實有罪,就算了。只是下次若有同犯,陛下當(dāng)先論功再定罪,免得傷了一干老臣的心?!?p> 曦月心里簡直呵呵了,臉上卻笑的十分隨和:“愛卿說的有理?!?p> “老臣還有一事稟奏陛下。老臣長子石季言這幾年居于飄搖峰,遍觀歷代吏法,取其精華,去其糟泊,編纂了一部《寧德律法》,請陛下過目。”
曦月大喜,昨天晚上阿楚還和她說,現(xiàn)行律法多有不足,當(dāng)重新修訂,今天就有人送來新律法,頓時對這個久未謀面的石世子的好感度上了一個新層次,接過來翻了幾頁,越看越歡喜,心里第一個念頭就是拿給阿楚看看:“等令郎回京,朕一定厚賞。”
石林垂下眼睛,遮住眼里的得意驕傲,說道:“犬子一心一意對待陛下,不求陛下賞賜,唯求常伴君側(cè),望陛下成全?!?p> 曦月正自高興,隨口說道:“好說好說。”
石林心花怒放,臉上卻不動聲色,躬身退了出去。
曦月又翻了一陣律法,突然想起自己剛才胡亂應(yīng)承下的話,再次撫額哀嘆,完了完了,阿楚要是知道,肯定更生氣了。
月夜朦朧。微風(fēng)吹過,將屋檐下玉制的風(fēng)鈴吹的叮咚做響,悅耳動聽。
樹影晃動,梢頭掛著的紅紗燈籠也跟著來回輕擺,讓樹下青年的面容變的模糊而柔和。
桌上一壺酒,一只盞。青年白玉般的手指握住壺柄慢慢傾斜,清澈的酒水從壺嘴流出落進酒盞,然后舉起一飲而盡。
蓮蕊侍立一旁,幾次想說話,又都止住。公子心情不好,她能感覺到。
良久,青年停止了喝酒的動作,把酒盞倒扣在桌面上,輕緩開口:“蓮蕊,你回去,沒我吩咐,不許任何人靠近?!?p> 今晚又是一個月圓之夜,他不知道那個奇怪的病癥會不會發(fā)作,更不愿意發(fā)作的時候被人看見。
蓮蕊猶豫片刻,還是福福身離開。
楚無垢閉上眼睛假寐,腦中突然掠過白日里曦月提起“言哥哥”時,那歡欣雀躍的模樣,心如針刺,絞痛不已。他猛的睜開眼,還不等起身,這痛已自心口迅速流竄至四肢百骸,每一寸骨血仿佛都被毒蛇咬噬,似乎下一刻就會疼到骨節(jié)寸裂而亡。
青年顫抖著想要站起來,手指卻在攥住石桌一角時,陡得用力掰了下來,堅硬的石頭在柔軟的手掌里一點點化為齏粉掉落,和著一縷縷艷紅,觸目驚心。
頭腦里一片模糊,眼前什么都看不分明。楚無垢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昏過去。
耳畔響起一聲驚呼:“公子,公子!”是蓮蕊到底放心不下,去而復(fù)返。
楚無垢死死攥住手掌不碰蓮蕊,從喉嚨里擠出一個破碎的音調(diào):“滾……”
快滾,不然我會傷了你!
蓮蕊卻不肯離開,嘶啞著嗓子大聲喚道:“阿棠,阿澄,快來啊……”
有迅疾的腳步聲紛至杳來,一雙有力的手臂將他攬進懷里,冰冷的淚水落在臉上。
疼痛猶如漆黑的夜,沒有盡頭,耗干了楚無垢最后一分氣力,黑暗綿綿密密擁過來,徹底將他吞噬,在意識喪失前的最后一刻,他艱難的說道:“不要讓她……知道……”
第二天楚無垢清醒已是巳時末。
蓮蕊攏起簾幕,低垂著頭,眼眶紅腫,聲音沙?。骸肮涌梢龋俊蹦悄?,明顯是哭了很久。
楚無垢“嗯”一聲,想要坐起,竟骨節(jié)酸痛的又撲倒回去。蓮蕊急急扶他躺進自己懷里,端過茶水喂他,眼淚忍不住又撲簌簌掉下來。楚無垢側(cè)過頭去,只當(dāng)不知道。
阿棠走進來,才開口喚了一聲:“主上……”突然看見蓮蕊滿面淚痕的樣子,便怔住了。
蓮蕊放好楚無垢,說道:“我給統(tǒng)領(lǐng)大人端杯茶來?!鞭D(zhuǎn)身匆匆而去。
阿棠心中苦澀難當(dāng),繼續(xù)說道:“霍老來了,正在偏廳歇著,主上現(xiàn)在就傳他過來吧?!?p> 楚無垢不滿的看他一眼:“多事!你們幾時通知的義父?”
“主上第二次發(fā)病,我們就飛鴿傳書告訴霍老了?!?p> 霍老名叫霍香山,是楚無垢父王楚辭的生前好友,一手醫(yī)術(shù)出神入化,罕有人及。楚無垢這病來勢兇猛又古怪非常,卻不許請?zhí)t(yī)來看,阿棠等人無奈之下,只有請霍香山出馬。
只是清河關(guān)離京都幾千里之遙,霍香山日夜兼程,也走了近一個月。
楚無垢嘆口氣:“請義父來吧?!?p> 阿棠回到偏廳,一名五六十歲風(fēng)塵仆仆的干瘦老頭正在來回踱步。
阿棠說道:“霍老,主上醒了?!?p> 霍香山瞪他一眼,有些咬牙切齒:“小畜生,疼死拉倒!這么大的事都敢瞞著老夫!”說完,又磨了磨牙,才往臥房走去。
阿棠覺得好無辜,疼死也不看病的那個是我家主上好不好,您老干嘛罵我??!
臥房里,霍香山冷嗖嗖的打量楚無垢,楚無垢心虛的笑道:“義父,您來了,請坐請坐。蓮蕊,看茶,最好的大紅袍。”
霍香山冷笑:“誰是你義父,你也少拍馬屁。我問你,你這病有多久了?”
“也不久,就三個月。”
“通常什么時候發(fā)作?”
“應(yīng)該是每月月圓之夜……吧?”
霍香山大怒:“你問我呢?!”突的又湊近楚無垢:“形虛體弱,面色蒼白,兩頰潮紅,渾身無力。你這廝從小就是硬骨頭,被人拿劍穿胸而過都不見你哼一聲,我卻聽說你發(fā)作三次,三次都暈過去了?”
楚無垢訕笑:“那個,不是沒有義父您在跟前護著嘛。”
霍香山嗤的一聲:“疼起來的滋味很銷魂吧?”伸手在他肩上捏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