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乒……”
一陣清脆的金屬碰撞之聲在空山幽谷之中響起,時緩時急,時輕時重,不時夾雜著女聲的嬌斥和男音的輕喝。
一個少年和一名少女正手持長劍打斗在一起。少女一身素白,人影晃處如同仙女翩躚,長劍隨心而動,上下翻飛,煞是好看。那少年已經(jīng)落在了下風(fēng),他清瘦的臉上冒出了虛汗,劍招虛緩,底盤也跌跌撞撞全然沒有了章法。少女一招“桃李紛飛”遞過來,少年急忙用“青萍未起”接招,兩劍相撞,“嗆”的一聲,少年的長劍竟然被蕩出了手,怔怔地站在地上發(fā)呆。
少女挽了個劍花收勢站住,輕嘆一聲對少年說:“小路子,師父還是不肯教你練習(xí)內(nèi)功么?似你這樣練下去,恐怕是招式再好也沒有用。更何況你是越來越不用心了!”
少年過去撿了長劍,用袖口輕輕拭擦劍身,面無表情地說道:“用心又有何用?終究不過是給你喂招而已。你也不用再叫我小路子,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叫路小天?!闭f著,路小天一屁股坐在一塊石頭上,看也不看那少女一眼,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拭擦那口寶劍上。
少女也不怪他言語不遜,從腰間解下來一塊手帕遞給少年,柔聲說到:“還是用它擦吧,看你袖口都擦壞了,還要找我來縫補。我也真不知道父親為什么要這樣,問了他一百次,他總是什么也不回答。只有一次,他說,他說……”少女臉上一紅,低頭不再說下去!
少年路小天霍的抬起頭來,盯著少女問到:“他說的什么?是和我出身有關(guān)還是和我父母有關(guān),你快告訴我!”
那少女囁嚅道:“不是說的這些,說的是,說的是,他說要讓你一輩子留在青石谷里,哪里也不能出去!”她的父親當(dāng)時醉醺醺的,原話是,要讓他一輩子留在青石谷里不能出去,做你的如意郎君。我要讓他一輩子不如你,他才能踏踏實實伺候你!這句話從她嘴里卻是再說不出口,就連剛才說的話,也是越來越低,到最后幾乎讓人聽不到聲音。
路小天聽了,憤然道:“你每次說話都這樣。他要留我下來,總得我心里愿意。”說著手上一用力,劍刃已把剛接過來的手帕切成了兩半。
那少女聽了他的話,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眼角沁出淚水,咬著銀牙說:“他總是為了我的緣故才這樣。你也不用總在我面前這樣說,你心里要走,難道我會攔你么?!”
路小天見她這樣,把手中長劍交到她手上,拿了她手中長劍過來,用手帕細(xì)細(xì)的拭擦著,道:“你不要這樣,我不是針對你。就是師父我也很感激,他老人家只教我劍招不教我內(nèi)功自有他的道理??墒沁@么多年,為什么從來不告訴我從哪里來?我的父母在哪里?我,我……我都過了弱冠之年了?!闭f著,眼圈已經(jīng)紅了。
那少女知道他的心思,看著他道:“你也不必想的太多,他老人家有朝一日肯定會告訴你的。就是我,我也一定會去問他的。我看你心緒不好,今天落虹劍就練到這里,你回去參詳一下,咱們改天再接著再練。”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路小天把那把長劍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暗淡下來才站起身,環(huán)顧這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青石谷的這個將暗未暗的時間里安靜而寂寞,初夏的炎熱漸漸褪去,潛藏在樹木草叢里的蟲子開始淺唱低吟起來。
這里四周都是青石高聳,只有一條密道通向半山腰的演武場。就是路小天現(xiàn)在所站的位置。自打他來到青石谷,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春夏秋冬,無論酷暑嚴(yán)寒,他每天都要到這里給師妹喂招。一開始他只知道好玩,興致很高,到了后來,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陪練,師父只讓他記住記牢每招每式,好讓師妹能見招拆招,卻從來不教他劍訣和內(nèi)功。他覺得自己就像刻在青石板上的那些人像,或者說木偶,只是一個空架子,給人掛掛衣服罷了。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會這樣?
尤其是這幾年,他越來越想念自己的父親母親,還有妹妹。他已經(jīng)想不起來他們的模樣,也忘記了自己是怎么到這里來的。但他越來越頻繁的在夢里和他們相見相會,這讓他越來越痛苦。他不止一次向師父問起這些事情,師父要么默不作聲,要么大發(fā)雷霆,罵他忘恩負(fù)義,指責(zé)他不顧念這么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簡直是禽獸不如。
他恨這里。自從到了這兒,他就像被關(guān)進了籠子里的鳥兒,不,他連鳥兒也不如,是伺候鳥兒的鳥兒。他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他根本就找不到出去的路。這里所有的人,包括師妹、他、以及他的師兄師弟,都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只有師父知道。還有那個又聾又啞的老仆人,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去買回吃穿住用的所有東西。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從哪兒出去,又從哪兒回來。
他也感激師父收留了他,并且親手教他每一招每一式。這么多年來,他幾乎學(xué)遍了武林中所有門派的劍法,這讓別的師兄弟們羨慕不已。他知道,他的所有怨恨、憤怒、惆悵,實際上都來自于想念。從一個孩子開始,他就再沒有聽到過哪怕是一句關(guān)于父母的話,這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致命的傷害。
他突然右手握劍,向前狠命劈了過去,然后大開大合,砍、撩、格、洗、截、刺、攪、壓,如行云流水般一一使出,也不分什么劍法門派,只將自己一身的壓抑和苦悶從手中的這柄劍上發(fā)泄出去。口中嗚嗚有聲,在空曠的山谷中如嘯如泣,森森然使人戰(zhàn)栗。
待到路小天渾身疲憊的回到青石山莊,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今天與往日大不一樣,平日里沉寂平靜的山莊燈火通明,大門口甚至掛上了一對大紅燈籠,莊園里的門道走廊、前庭后院也都點上了氣死風(fēng)燈,照的一片通明。
所有的人都站在大廳前的院子里,黑壓壓幾十個人鴉雀無聲。等到路小天走過去的時候,甚至沒有一個人扭頭看他一眼,都把眼睛直勾勾的盯向同樣燈火通明的廳內(nèi)。
大廳里,兩個人正各持一把木劍對視。一個坐在輪椅里,寬額豹目,華發(fā)銀須,皂衣紅袍,正是師路小天的師父青石谷莊主歐陽休。另一個站著的人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年紀(jì)約在四十歲上下,身材瘦小,身上穿著一件又寬又大的青色長袍,看上去整個人像裹在一匹青布當(dāng)中,有些滑稽可笑。那人臉上長了兩片胡須,每一片都向上翹起,只一雙眼睛卻又大又凸起,黑少白多,看了讓人既擔(dān)心他的眼睛會不會掉下來,又覺得瘆人可怖。
在大廳通往后門的一側(cè),又聾又啞的老仆雙手捧著一個紅漆托盤,盤上的東西用錦緞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師妹歐陽明芳站在老仆身邊。
兩個人大概已經(jīng)這樣盯視了很久,連持劍的姿勢都沒有一點變化,但能看得出,兩個人都是在屏氣凝神等對方出招,只要對方一動,自己就會毫不猶豫的直插對方死穴,置其于死地。
突然,歐陽休身子輕微的顫了一下,他把手中的木劍緩緩放下,遞給了旁邊站著的歐陽明芳,輕咳一聲,向來人道:“烏帕薩,你難道忘了我們當(dāng)年的約定,非要趕盡殺絕么?”
那個叫烏帕薩的原以為這次見面,最不濟也要刀光劍影廝殺一番,見歐陽休如此,也把手中木劍扔到了地上,哈哈大笑一陣,然后壓低了聲音道::“歐陽左使,是你辜負(fù)了教主的信任,偷走了我教最重要的傳法器物,致使這些年來教內(nèi)四分五裂。你到現(xiàn)在還不知罪么?”
歐陽休見他狂妄,知道他是成竹在胸,今天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說到:“烏帕薩,你是知道的,當(dāng)年洪教主當(dāng)?shù)暮煤玫?,你們卻非要把他關(guān)起來,推了一位狗屁不是的兀托兒出來當(dāng)教主,然后再四處追殺洪教主的親朋好友,連他的女兒也不放過。你說,我說的對也不對!”
烏帕薩獰笑一聲:“你一個漢人,就是賤民一個,管這些干什么?!當(dāng)年若不是你一意孤行,說不定現(xiàn)在早把那些蒙古韃子趕到了草原上。你不要拿教主說事,你現(xiàn)在既是鐵血團的罪人,更是漢狗們的罪人!再不把法器交出來,“鐵血團”的教規(guī)你是知道的!”
院子里站著的,全是漢家男子,只是他們來的時候都還不過幼稚時期,哪里知道烏帕薩是在罵他們。只是看他在師父面前飛揚跋扈,各自氣憤不已,亂七八糟喊到:“哪里來的狗東西,趕快滾走!”“你是什么東西,長個猴子似的,裝什么大尾巴狼!”
烏帕薩聽見外邊罵聲一片,臉色陰沉下來,他頭也不扭,只說了句:“歐陽左使,你教的好徒弟”,陡然間左手向外一揮,一把銀針飛了出去。
歐陽休眼一閉,嘴角抽了兩下。院子里啊呀啊呀連勝慘叫,烏帕薩的毒針已經(jīng)放倒了叫罵聲音最高的幾個人。眾人見了,無不大驚失色,才知道這個瘦子武功已到了聽音辨形的地步,不是一般的了得。
歐陽休怒目對視烏帕薩,一拍輪椅斥道:“你不要傷害他們。不就是骷顱令么,我這里確實沒有。你要不信,也隨你的便,我只一句話,你敢再動這里一個人一根汗毛,我縱然粉身碎骨,也不會讓你走出我這青石谷?!?p> 烏帕薩嘿嘿冷笑了幾聲,斜眼瞅著歐陽休:“怕你攔不住我!”
說著,他身影晃動,手上已是多了一個錦盒。再看又聾又啞的老仆兀自端著托盤發(fā)呆,托盤上卻已經(jīng)空無一物。
歐陽休也不惱怒,見他拿了錦盒,淡然說到:“這本來就是要拿給你的,你既搶了過去,就要好生收好,骷顱令沒有了,但這盛放骷顱令的匣子還在,留著做個紀(jì)念吧!”說完,手一擺,那老仆踽踽過來,推了輪椅走了。
院子里一幫弟子見師父離開,也逐漸散去。那些中了毒針的弟子被人抬到了后堂治療。虧了烏帕薩稍有忌憚,銀針上喂得毒藥不過是普通的草烏、狼毒之類,不至于當(dāng)時就要了人的性命。
路小天見師父縱容這個惡人如斯,心下一面埋怨一面憤恨不已。只可惜他內(nèi)力不逮,不然早跳上去和那廝殺個你死我活!
他正要轉(zhuǎn)身,一眼瞥見師妹在在廳后門口朝他打手勢,忙走了過去,剛要問她做什么,就見有人抬了一口大箱子放到了大廳中央,心里不僅納悶:這又是做什么!
烏帕薩見眾人紛紛離去,心下十二萬分的惱火,正要發(fā)作,又見人抬了這口箱子進來,氣得面色發(fā)青,一掌過去,擊得稀爛。
原來,“鐵血團”十多年前在西域和中原盛極一時,后來教中野心膨脹的帖木兒提都糾集了一批像烏帕薩這樣的虎狼之眾,趁著左使歐陽休外出,竟然秘密殺掉了教主洪老四,推舉一個任事不懂的毛孩兀托兒做了傀儡教主,私下教中大小事務(wù)都是由帖木兒提都做主。
偏是“鐵血團”有一個鐵的律條,就是無論誰做幫主,都必須掌握傳法重器骷顱令,才能對外發(fā)號施令,對內(nèi)各派別有所交代,否則內(nèi)外都不買賬,就是教主的法令也無濟于事。
當(dāng)時之時,洪教主信任座前左使歐陽休,骷顱令也由他掌管。無奈之下,帖木兒提都讓人封鎖消息,假傳洪教主法令,說是自己不幸中風(fēng),已無力處置教中事務(wù),讓歐陽休速帶教中各分教長老回來議事,暗中又派人布置好了,只等歐陽休等人一到,骷顱令到手,就將他們?nèi)繗⑺馈?p> 歐陽休得到消息,一面派人通知各分教教主,自己星夜兼程從中原趕赴西域“鐵血團”總教公格爾峰。
等他一到,冰天雪地里早就挖好了陷阱等著他。哪知道歐陽休心思縝密,早已發(fā)現(xiàn)帖木兒提都心藏不軌,竟舍近求遠(yuǎn)從南邊登上了公格爾峰上。他深夜?jié)撊牒榻讨鞣恐校?xì)查之下,才知道洪老四已經(jīng)被人殺死,背后殺他之人正是帖木兒提都。
歐陽休知道事情不妙,帶了骷顱令連夜下山。那帖木兒提都一計不成,索性派人抓來了洪教主的夫人和幼女,并放出話來,歐陽休如不在一個月內(nèi)交出骷顱令,就將她們兩人剁碎了喂鷹。
那洪教主的夫人受不了強人羞辱咬舌自盡,那幼女才一歲多的年紀(jì),尚在襁褓之中,沒有了父母照顧,每日里嗷嗷待哺。歐陽休聽說后內(nèi)心不忍,向帖木兒提都提出,可以交出骷顱令,但帖木兒提都必須先把洪教主的女兒交給自己,骷顱令的錦盒也要由自己先行保管,這里面藏有“骷顱令”的重大機密。確認(rèn)自己不被追殺,骷顱令沒被濫用,自己自會在十五年之后將骷顱令的錦盒一并交出,從此和“鐵血團”再無關(guān)系。
帖木兒提都一口答應(yīng),派出一隊教中高手護送洪教主幼女到河南北太行的摩天嶺進行交換。兩廂見面,都不僅勃然大怒。原來洪教主的女兒一路顛簸,又沒人照顧,竟然奄奄一息,能不能活下來尚不可知。歐陽休一氣之下,把骷顱令使勁拋入密林之中,抱了洪教主的女兒要走,帖木兒提都派來的高手們哪能答應(yīng),兩方打斗起來。
歐陽休在鐵血團忝為左使,武功在鐵血團里數(shù)一數(shù)二,一口寒冰玄鐵劍無人能敵,江湖人稱“斷命煞”。但他一手抱著一個生死不知的女嬰,面對著一群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車輪般打到月落山頭,再也支撐不住,一個不小心被人猛擊一掌,頓覺雙腿一木,從山頂直墜到崖底的河水之中。也是機緣巧合,他竟和那個女嬰一起撿了條性命,還找到了現(xiàn)在的居所。
鐵血團出動所有的力量翻遍了摩天嶺,沒有找到骷顱令,整個鐵血團內(nèi)部因此陷入了分裂之中。帖木兒提都最終動用各種手段,才讓兀托兒的教主位置暫時穩(wěn)固。但他知道,不找到歐陽休和骷顱令,這種暫時的穩(wěn)固隨時會被打破,自己的生命也將處在危險之中。
烏帕薩身負(fù)這個重任找了歐陽休和骷顱令十多載。得到帖木兒提都的秘密指令后,他幾乎走變了大江南北他認(rèn)為歐陽休會到的所有地方,結(jié)果都是白忙活一場,最后俱都一無所獲。直到這次他得到訊息,說是在青石山附近,有人看到過鐵血團消失多年的“充耳不聞”洪五再度出現(xiàn),他知道自己的就要找到歐陽休和骷顱令了。
欣喜若狂的烏帕薩一過來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青石谷的一個秘密,那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從外邊采購大量的生活用品,裝上箱子運進青石山的一個偏僻所在,然后直接離開。等上一半天,這些箱子就會神秘的被運走,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他派去監(jiān)視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烏帕薩決定冒險,他威逼利誘購買貨物的人,讓把自己裝進木箱,混在貨物里然后運進青石山。
大約一天的時間,他就不知不覺間看到了歐陽休。
他沒有想到歐陽休竟然坐到了輪椅上不能走動一步,他更沒有想到歐陽休竟然向自己示弱。
但他更沒有想到,歐陽休甩手離開之后,竟然送來了一口木箱。這個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告誡自己,不要太過分,離開這口木箱,你休想離開青石谷半步。這讓烏帕薩受傷不輕,他內(nèi)心里生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怒火,一掌就將那木箱震的四散五裂。
這些路小天又哪里會想得到。
路小天用充滿厭惡、憤怒和輕蔑的眼光看了烏帕薩一眼,和師妹轉(zhuǎn)身向后院走去。
烏帕薩氣的嗷嗷大叫,環(huán)顧四周無人,一抬腳跟了過去。
剛出去后門,烏帕薩就大吃一驚,眼前看到的,竟然是一條曲折蜿蜒的青石巷道,哪里還有什么人影,就是說話聲也聽不到一絲一毫。
他快步向前走去,也不知道轉(zhuǎn)了多少個彎,走了多少的路,眼前才看到燈光出現(xiàn)。一陣欣喜,烏帕薩小心翼翼跳了過去。
這一下,他更是驚詫的下巴都險些掉下來。原來,這么半天的路,他又回到了先前的那個大廳,滿地都是被他震碎的木頭楂子。
這青石山莊浸淫了歐陽休半輩子的心血,當(dāng)年建造之時,歐陽休就想到了會有這么一天,對手會闖進莊來,所以他除了按照奇門遁甲建造設(shè)計之外,更是在里邊設(shè)了無數(shù)道的假門假墻和埋伏消息。
路小天和歐陽明芳自小就在莊里走進走出,當(dāng)然覺得輕車熟路,來去自由,但外人進來,就如同走進了一個迷宮,而且,是一個充滿了危險的大迷宮。
路小天被歐陽明芳拉著,也不言語,只覺得被歐陽明芳溫軟的手拉著,內(nèi)心有說不出的喜歡。
時值元末,雖然蒙古人不束禮教,路小天和歐陽明芳又自幼一起長大,從小就嬉笑打鬧在一起,但漢人觀念根深蒂固,等到年歲一大,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就朦朦朧朧罩上心頭。如不是情有緊急,歐陽明芳是斷不會如此做法。
七扭八拐,漸已來到后堂,耳邊聽見師兄弟們七嘴八舌的說話聲,再向后走,就到了師父的住處。歐陽明芳也不敲門,推門進去,復(fù)又將門從里邊栓了。
師父并不在室內(nèi)。
路小天正要發(fā)問,歐陽明芳一指豎起輕噓一聲,示意他不要說話。放了握他的那只手,直奔父親臥榻旁走去,低下身摸著了床下的一個東西,使勁一摁,就聽見極細(xì)微的啪的一聲,像是什么東西彈了出來。歐陽明芳卻知道這是一個連環(huán)消息,她熟稔的走到窗前,一把推開了窗戶,一招手,先就跳了出去。
路小天知道青石山莊內(nèi)機關(guān)甚多,但看見歐陽明芳推窗跳下,還是吃了一驚。那窗外正緊靠著一個斷崖,雖不甚高,但崖下確是深不見底的一個水塘。小時候師兄弟們就被告誡不可到此處玩耍,防止不小心掉下去,打撈都無法打撈。
來不及多想,路小天也探頭要跳,卻見師妹正穩(wěn)穩(wěn)的站在一個盒子樣的四方里,正仰頭向上看著自己,遂翻身一躍跳下。落地了才知道是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鐵匣子。
待他剛剛站穩(wěn),就聽一陣鉸鏈嘩啦啦響動,頭頂兩邊各伸出一個鐵板,啪的一聲合在一起,把兩人嚴(yán)嚴(yán)實實的包了進去。
路小天問:“師妹,這是怎么回事?”
歐陽明芳知他詫異,暗地里一抿嘴笑到:“先不要說話,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就覺得鐵匣子開始緩緩下沉,再聽不到一絲聲響。路小天一開始覺得奇怪,后來才想到,這鐵匣子一定是被一個什么東西托著,平日里淹沒在水下,想用的時候,打開機關(guān)它就會被托上來,想要它沉下去,機關(guān)再開,又被托著緩緩下沉,自然是一點聲響也不會聽見。
大約半柱香的時間,鐵匣子沉悶的響了一聲停了下來,接著又是鉸鏈聲響,鐵匣開始向一邊移動,一開始是水平著的,到了后來,開始向上。那匣里早設(shè)好了把手,以防站立不住。
又過了不長時間,鐵匣被拉出水面,頭頂?shù)蔫F板收縮回去,仰頭看上去,黑乎乎一片,似乎進入了一個碩大無比的大山洞里。
到了一個去處,那鐵匣戛然而止,歐陽明芳拉了把手先上去,對路小天道:“你也上來吧”。路小天也循了歐陽明芳的一邊躍了上去。
歐陽明芳在地上摸索了一陣,取出一個火把點了,在路小天的眼前晃了一下,看他滿臉疑惑,也不理會,在前面帶路前行。
借著火把的光芒,路小天才隱隱約約看清,這原來竟然是青石山的腹中一個天然形成的溶洞,溶洞中間一條暗河訇然作響,兩邊和頭頂巨大的石柱直立或倒垂,在火把微弱的光照下,透著恐怖猙獰。
順著山勢向上,水聲漸漸小了下去,再往前走,腳下松軟的砂石也逐漸消失,變得崎嶇難行,再走,一道巨大的山石迎面而立,再也沒有了道路。
歐陽明芳舉了火把,在石壁上仔細(xì)尋找什么,忽然在一個地方停住了,扭頭向路小天說道:“就是這里了,你把它向左轉(zhuǎn)三圈,然后向外拉起!”
那機關(guān)設(shè)的很是巧妙,只在一塊凹進去的巖石下,有一個看上去不規(guī)則的圓圈,但用手使勁一摁,卻原來是一個開啟機關(guān)的把手。
路小天轉(zhuǎn)了一下,那把手穩(wěn)絲不動,再一用力方才能轉(zhuǎn)動,他向左轉(zhuǎn)了三圈,用力向外一拽,那機關(guān)轉(zhuǎn)時費力,一旦觸動,卻并不要用力,一拽之下,竟然向外拉出一截,然后像被人拉回去一樣彈了回去,又穩(wěn)穩(wěn)的恢復(fù)了原樣。旁邊看著的歐陽明芳被他的狼狽模樣抖得噗嗤笑了。
機關(guān)一開啟,似斧砍刀削般平滑的巨石之上吱扭扭閃出一道一人多高的石門。進入石門,才知道這其實是一個直通山頂?shù)奶炀?p> 歐陽明芳摁消息關(guān)了石門,用手一拉從天井里放下的一根吊繩,過了片刻,就聽到上邊骨碌碌放下一個東西,近了才看清是一個荊條編成的大筐,正好能容兩個人坐下。
待兩人坐好了,歐陽明芳再一拉那根吊繩,大筐被絞盤絞動,緩緩向上升起。
等出了天井口,仰頭望天,繁星點點,環(huán)顧四周,草木蔥蘢,竟是到了青石山的最高處。
旁邊絞盤前站著的,正是青石山莊那個又聾又啞的老仆人。
歐陽明芳叫了一聲洪叔叔,那老仆竟似聽見了一般點頭會意,然后帶著兩個人,朝遠(yuǎn)處一片亮著燭光的房舍走去。
路小天蒙頭轉(zhuǎn)向,早就憋了半天,邊走邊問:“師妹,這是哪里?”
不料沒等歐陽明芳搭話,前面走著的洪五竟然說話了:“路小天,在這里沒有歐陽左使的同意,你記住了,一句話都不要說,更不要問,我就說這一遍,可記得?。俊?p> 他的話說的甕聲甕氣,但路小天和歐陽明芳都聽的清清楚楚。歐陽明芳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倒也沒有什么,路小天聽了,像黑夜里碰見了鬼一樣,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自主的叫到:“你,你,你……你原來不是聾子,更不是啞巴!”
洪五不理會他的驚訝,口氣嚴(yán)厲的問到:“我說的話,你記住了沒有,告訴我!”
見歐陽明芳一邊點頭,路小天慌忙答道:“是,是,我記住了。你原來不是……”后邊的話,自己打住了。
等進了一進院子,到了亮燈的房前,洪五停下來,朝房里說道:“歐陽左使,明芳他們到了!”
就聽見歐陽左使的聲音:“讓他們進來吧,你也進來?!?p> 洪五應(yīng)了一聲,閃身說了聲:“小姐請”,推門側(cè)立一旁。等歐陽明芳和路小天進去,才輕輕嚴(yán)了房門跟了進去。
房子是用清一色的原木簡單修整了一下搭建起來的,看起來時間還不太長,嶄新的木頭有些地方還留著綠色的葉片沒來得及去掉。
室內(nèi)的擺設(shè)也很簡陋,正堂里放著一個條幾和一張八仙桌,兩邊各擺了一把太師椅。
歐陽休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正抬頭看著三個進來的人。
他的輪椅已經(jīng)不見了。
燭臺上兩支碗口粗的蠟燭將房內(nèi)照的通明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