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船身碰撞河岸的速度很慢,但對于停船沒有絲毫準備的伊勒德,還是一個趔趄,險些翻倒。他的腦子里還在琢磨船夫說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曾注意到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這條支流的盡頭。
“大汗,我們到了?!?p> 船夫見伊勒德愣在原地,微笑著提醒他可以下船了。
此時的伊勒德才想到站起身子,轉(zhuǎn)過頭去,抬眼看看這游魂界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可是狹窄的河道間水霧彌漫,遮擋住了大汗的視線,無法看清岸上的狀況。伊勒德遲疑著不敢貿(mào)然邁腿離開小舟。
“大汗若想找到答案,前方直走便是游魂界所在?!?p> 船夫能體察到伊勒德內(nèi)心的彷徨,再次為他指明了方向。
伊勒德鼓起勇氣踏上了面前的陸地,忽然覺得自己會來到這里,總像是被人有意設計安排好的。在臨別前,他背向船夫,最后一次詢問,試圖解開心中迷思。
“船家,你是否受人所托,才將我?guī)泶颂???p> 這看似唐突的提問并沒有引起船夫情緒多大的波動,他仍然四平八穩(wěn)地向伊勒德解釋道。
“游魂界不會主動邀請在世之人到訪,能抵達此處的生者,都是被自己的內(nèi)心驅(qū)使而來的?!?p> “在世之人?”
船夫的表情總是和顏悅色,但他的回答只會讓伊勒德越來越糊涂。自己到底是以什么樣的身份來到了這只屬于逝者的世界,是魂魄、還是亡靈、甚至是肉身?可能只有親自去游魂界里一探究竟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了。
伊勒德想對船家的一路相送表示感謝,回頭卻驚覺他與所乘的那葉扁舟竟都在轉(zhuǎn)瞬間憑空消失,悄無聲息地不見了去向。
大汗陷在迷霧里重新變得形單影只,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繼續(xù)探索。他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并不堅硬,而是一種綿軟蓬松的觸感。蹲下隨手抓了一把泥土捧在手心里查看。
這是一團黑色的物質(zhì),與其說是泥土,不如形容它像是海灘邊的泥沙更為貼切。黑色的砂石顆粒極為細膩綿柔,富含水分。來回搓捏后很容易聚合成各異的形狀。
伊勒德又向前邁了幾步,發(fā)現(xiàn)周圍的土壤也均是這樣的質(zhì)地,并沒有什么危險,也就放心朝著船夫所指的方向前進。
迷霧中,大汗似乎正在緩慢的上坡,每踩一步都能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伊勒德一度還有點為自己的體能擔心。不過他立刻想到,自己現(xiàn)在的身體已不再垂垂老矣,而是一個年富力壯的小伙子,不由得心生舒暢,加快腳步肆意揮霍著貌似永不枯竭的青春活力。
一陣小跑后,他翻上了緩坡的坡頂。剛才狹窄河道上產(chǎn)生的霧氣在這里差不多散盡,視野不再受到任何阻擋,游魂界終于在大汗的面前展現(xiàn)出了它的全貌。
只見坡下鋪展出一馬平川的開闊地,延伸向極遠處的地平線。而地平線上,隆起了一排連綿的山脈包圍著低矮的平原,如同高聳的圍墻,將山前山后的世界分隔開來,像是有什么必須隱藏的秘密需要被這樣刻意阻擋一般。
而靠近山脈腳邊的平原上,有無數(shù)密密麻麻的小黑點,由于距離太遠,伊勒德無法看清那是什么東西。
常年生活在草原的人都知道“望山跑死馬”這句話的含義。伊勒德目測了一下從自己站立的位置到遠處山脈的距離,心中一下子犯起愁來。按照他的估算,如果只靠步行,就算不用喘息、一刻不停地狂奔,到山下至少也要三、四個時辰的路程。
急于想找到答案的大汗不想在抵達前就耗盡全部的氣力,環(huán)顧四周,希望能找到一個更便捷的途徑??缮磉叧四_下的黑沙土地外,沒有其他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一場勞神費力的長途跋涉似乎無法避免。
就在伊勒德躊躇不前之際,忽然感到從頭頂后方傳來了振翅的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大汗好奇這游魂界內(nèi)居然還有飛鳥出沒,轉(zhuǎn)身抬頭,手搭涼棚向空中望去。
天上的確有一個影子,在紫紅色的背景里朝著自己飛來。一雙巨大的翅膀撲扇出強勁的疾風,竟吹得伊勒德難以睜著眼睛。
等到黑影來到跟前快要降落的時候,大汗才認出它的樣貌。這哪里是什么飛鳥,揮舞著一對長滿白色羽毛翅膀的,居然是一匹壯碩的黑色駿馬。
大汗從來沒有見過能翱翔天際的飛馬,在吃驚之余,覺得這陰間終于有了點人世見不到的異景,饒有興趣地仔細端詳起這頭奇怪的生物。
那飛馬倒也沒有惡意,站在離伊勒德十步開外的地方收攏了翅膀,來回甩了幾下脖子,一頭濃密的鬃毛瀟灑狂放,很像大汗那位疏遠多年的老伙計。
真是瞌睡給了個枕頭,伊勒德忍不住覺得許是長生天開恩,給自己派來了快速前往目的地的坐騎,心中甚是高興。
他慢慢挪動腳步靠近飛馬,擔心它受了驚嚇飛走。但這只異獸好像對面前的陌生人并不感到害怕,噴出的鼻息愜意淡定,似乎就在等待他來到身邊。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大汗開始覺得除了多生出一雙翅膀,這匹黑色飛馬長得實在太像陪伴自己征戰(zhàn)沙場的那匹戰(zhàn)馬了。他試著想呼喚馬兒,張開口話到嘴邊,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連它叫什么名字都已記不起來。
此時,略顯尷尬的伊勒德,已經(jīng)用手觸到了黑馬的臉頰,黑馬沒有排斥他的舉動,反而親昵地用臉磨蹭伊勒德的手心作為回應。大汗望著它威武的身軀、矯健的體魄,不禁感嘆簡直與當年在和碩與哈沁相遇時的黑駿馬如出一撤。
他繼續(xù)向下輕撫黑馬的前胸,緊接著看到了讓他難以置信的巧合。黑馬身上有多處傷疤,而這些痕跡的位置也與當年的黑駿馬變成自己的戰(zhàn)馬后,所受的傷完全一致。
“卓立格圖?!”
大汗對于自己在戰(zhàn)斗中受過的傷也許記得不甚清晰,可他不會忘記忠誠的坐騎替自己擋下的每一次攻擊,他瞬間回想起了老伙計的名字,脫口而出喊道。
飛馬聽見伊勒德的呼喚,馬上也有了反應。脖子伸得筆直,高傲地抬起頭顱,眼睛里煥發(fā)著炯炯有神的光芒。
“卓立格圖,是你嗎?!”
伊勒德幾乎可以肯定飛馬就是陪伴自己戰(zhàn)斗多年的老伙計,又驚又喜,撲上去抱住了卓立格圖的脖子。飛馬也打著粗重的響鼻,興奮于主人認出了自己。
說來慚愧,要不是在這兒與老馬重逢,伊勒德真的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親近步入晚年的黑駿馬了,更想不起來上一次騎著它飛馳在草原是哪一年的事情。
可是,卓立格圖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游魂界,還長出了會飛的翅膀?答案對于聰明的伊勒德來說并不難猜,他心頭相逢的快樂馬上被一股傷感的情緒取代,痛惜自己在老伙計生前最后的日子里,沒能好好照料它。
不過伊勒德的低落沒有影響卓立格圖,它朝后退了兩步,興奮地張開了雙翅,不停揮舞著白色的羽毛,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在主人面前表演自己的本領。
伊勒德的低落被卓立格圖急不可耐的表現(xiàn)欲沖淡了許多,他忍不住微笑著問道。
“老伙計,可否愿意載我一程?”
黑駿馬聽聞此言,高抬起前蹄,用一聲嘶鳴欣然接受。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大汗沒有了任何顧慮,助跑向前,翻身躍上了卓立格圖的后背。
黑駿馬感知到主人重量的一刻,當即揮舞起巨大的翅膀,奮蹄疾行,一陣奔跑后,四蹄先后蹬離地面,便帶著伊勒德飛向了那片色彩瑰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