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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凍

第二章 平地與山尖

梅心凍 秦非樓 3049 2020-03-10 21:40:39

  墨宅,是被人遺忘的一座島,形孤影只,人跡罕至。

  墨宅,是自我封閉的一座城,遺世獨立,蕭然塵外。

  墨宅,是任自飄零的一朵云,橫空出世,仰之彌高。

  墨宅四面環(huán)水,煙波浩渺,其前后各有一條寬不足五尺的九曲棧橋連接其門戶。杏娘早聽人說,墨家共有八門,日開一門,惟有生門洞開之時,才可從棧橋走到底。否則,便是有去無回!

  墨家四周環(huán)繞的湖水名為赤后汐,水闊百丈有余,水深不可測,夜間水漲,則不得渡,強渡必溺,溺者必亡??v是生門,亦無歸途。

  隔水遙望這座仿若生在虛無縹緲間的墨宅,顯得孤獨而神秘。經(jīng)年不散的迷蒙霧氣就像是它的守護神一樣無日無夜地盤繞在那孤島的上空,時而露出一處屋角,時而露出一個山頭,時而露出一段樹杪,讓人略窺一斑。

  據(jù)說,曾經(jīng)有一個人跟一人打賭,只要他能通過墨家生門,便算他贏。然后,他在赤后汐的這一頭盤桓了十二個月,妄圖以這忽隱忽現(xiàn)如夢似幻的冰山一角來解開墨門八門之奧秘,可是到第十三個月的時候,他還是沒有走過一座棧橋,后來有人問他,為何不敢過橋?

  他怒而罵道:橋非橋,路非路,云非云,霧非霧,你懂個屁!老子一天不過橋,一天就不算輸!可忽然有一天,這個人就消失了。

  有人說他闖錯了門,已經(jīng)死了;也有人說他膽小怕輸,已經(jīng)溜了。反正,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只知道他為了發(fā)泄一腔憤懣,在赤后汐邊上的一棵老槐樹上狠狠地踹了一腳,入木寸許,至今還清晰可見。

  轎夫們送杏娘至離墨宅還有二里地遠時,說什么都不肯再走了,沒辦法,杏娘只好下轎來,與小緗徒步前往。

  杏娘在赤后汐的這一頭駐足良久,赤后汐周圍百步之內(nèi),闃無一人,這里的人早已把這里當(dāng)成了雷池,就連貓貓狗狗都似乎嗅到了這一方主人之殺氣,悠悠地走到這里,馬上本能地掉頭鼠竄,慌不擇路之間時常摔得個四腳朝天。一種來自生命的威脅的怵惕感,淋漓地刻畫在它們忽然豎起的毛發(fā)之間。

  小緗緊張逾恒的眼眸之中已經(jīng)露出怯意,棧橋的盡頭被霧氣籠罩,根本看不到那頭是什么,濃重的云霧之間隱隱約約露出墨家大門一處高聳的檐角。

  八分之一,這是存活的概率,無疑是孤注一擲的冒險。杏娘讓小緗留在這一頭,自己孤身前往。但小緗堅決不同意,雖然她依然害怕,但她沒有退卻。兩個人深吸一口氣,邁出了第一步。

  行到一半時,小緗偷偷回頭望了一眼,恍惚之間,她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鄧林?但轉(zhuǎn)眼間,一片更濃的霧氣遮住了她的視線。

  轉(zhuǎn)過九曲棧橋,她們來到了墨家大門之前,一路風(fēng)平浪靜,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艱險。

  “杏娘,你看!”小緗興奮地指著來時的方向喊道。

  來時的棧橋不見了,來時的云霧也不見了,大地一下子澄明起來,云消霧散,天朗氣清,溫和的陽光撫照著她們,柔軟而溫馨。

  遙望彼岸,空曠的水岸上,鄧林正跂足懸懸而望,他似乎沒有看到小緗的招手,也沒有聽到小緗的呼喊,一直翹首眺望著,望得久了,他就在水岸邊徘徊一陣,不時還朝著天地拜了又拜,似乎在祈禱著什么,不時又捶胸頓足的喃喃幾句,似乎在懊惱什么。

  “他不是去藥局了么?”小緗疑惑地問道,忽然,她感到心頭一熱,不由地嗔道,“這個大傻瓜!”此刻的感動讓她忘記了她本應(yīng)該擔(dān)憂的事情——回去的路!

  盡管墨家大門已近在咫尺,可杏娘依然有一種“云深不知處”的感覺。她環(huán)顧左右,空無一人,寸草不生的墨家大門前連一片落葉都沒有,這倒是讓她省去了鄧林之前所聲稱的“霜葉紅”之惶懼。

  回頭之時,她才發(fā)現(xiàn)來時的棧橋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在她的眼前,只剩下那一片水平如鏡一望無邊的赤后汐,倒映著天空中去留無意的藍天白云。

  恍然間,杏娘似乎明白了“橋非橋,路非路,云非云,霧非霧”這十二字的意義。

  很顯然,此時此刻還不是慶賀的時候。

  “杏娘,棧橋不見了!”過了許久,小緗才發(fā)現(xiàn)自己當(dāng)下進退兩難的處境。

  “走,那里有一條路,我們過去看看?!毙幽镏钢贿h處的一條石子路說道。

  “可那不寫著‘不如歸去’嘛?”小緗目指著那路邊的朱墨大字道,語氣中露出幾分退卻之意。

  “賓至如歸,豈有過門不入之理?”杏娘邁步向前走去,小緗也只好硬著頭皮跟在杏娘的身后。其實,她也是無路可退,與其守在原地坐以待斃,不如置之死地,向前一步。

  二人一前一后沿著那條僅容一人側(cè)身方可通過的羊腸夾道緩緩而行。

  行了不知多少里路,她們越來越感到不對勁。這山道,往左看看不見頭,往右看看不見尾,往前看是石壁,往后看還是石壁,往上看,藍天白云,只存一線,往下看,落石滿布,填塞壁道。兩邊聳峙的山石越來越高,高得讓人覺得自己是那樣的渺小;前方的山道越來越深,深得讓人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卑微。

  壁高千尺的壁道越走越窄,光線也越來越暗,空氣愈來愈稀薄,她和小緗的呼吸也開始變得吃力,一種讓人沮喪的退意在她的頭腦中隱隱萌生。

  望著沒有盡頭的前方,杏娘覺得自己是在往深谷之中走去,可舉步之艱難,又讓她覺得自己是在往一處高地進發(fā)。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著,每一步她都小心試探著腳下的虛實,生怕自己一時的大意要了二人的小命。

  一開始,小緗還在嘴里嘟噥幾句,可到最后,她卻不說話了。她的手被杏娘攥在手里,杏娘的沉靜與鎮(zhèn)定一點一點地傳遞到她的心里,而她手心的緊張與恐懼也一絲一縷地遞到了杏娘的心窩里。

  忽然,杏娘聽到轉(zhuǎn)角處一陣尖厲的風(fēng)嘯聲帶著悲戚的嗚咽聲從空谷深處傳來,她不由得為之一振:“枳句來巢,空穴來風(fēng)。小緗,快到了!”肯定而興奮的語氣,讓小緗油然生出了一種望梅止渴的欣喜之情,布滿陰霾的臉上頓時撥云見日。盡管,她還未望見任何真正意義上的希望。

  轉(zhuǎn)過那個彎時,小緗看到的依然還是嶙峋的峭壁和深邃的天空,由于杏娘在她的前方,她暫時還看不清前方究竟如何,只感覺到耳邊時不時飄過幾縷爽意的清風(fēng)。

  為了打破令人壓抑的沉寂,也為了消除自己內(nèi)心的緊張情緒,杏娘跟小緗聊起了姑蘇城里的美食,從城南的火燒角兒,到城北的四色兜子,從城東的蜜漬梅花脯,到城西的蓉城燒餅,說得繪聲繪色,津津有味。

  小緗聽得垂涎欲滴,食指大動,一時也忘了害怕,央著杏娘出去后要一一嘗盡了方可打道回府。杏娘笑著答允了她,臉上卻沒有一絲歡愉。

  山間的風(fēng)驅(qū)趕了二人心頭的冷汗,卻也吹動了峭壁上的碎石,它們栗栗顫抖著,一種如墮深淵的畏懼在它們抖抖瑟瑟的身子里發(fā)出了最后的悲聲,如崩的山谷在一陣慘烈的陰風(fēng)過后猛烈地震顫了一下,搖搖欲墜的山石瞬時如冰雹一般地從天上砸落下來。

  措手不及的杏娘和小緗驚恐地嚎叫著呼喊著從那即將崩塌的山道之間向前奔跑起來,這時候杏娘已經(jīng)顧不得腳下的安危,凌亂的腳步和慌亂的情緒取代了一切,滾滾飛揚的塵土和密如雨點的山石緊緊地咬著她們的腳步向前快速移動著。

  很快,她們的腳步被它們超越了。不過,求生的本能讓她們爆發(fā)出了異于常時的耐力與體能。不知過了多久,她們終于看到了一束他們渴盼已久的光芒。

  勝利,就在前方。但,前方未必就是勝利。

  沖出山谷的那一刻,杏娘和小緗無比驚喜,然而,沒過多久,二人的臉上就少了一半喜色。驚魂未定的二人回望著來時的路,大喘不已。

  風(fēng)平浪靜的赤后汐上波光粼粼,閃著星星點點的清光,對岸的鄧林還在岸邊跂足眺望著,神情還似方才那般焦急而懊喪。眼前的一切還如初始登岸時那般,好似方才發(fā)生的那驚心動魄的一切就從未發(fā)生過。

  杏娘和小緗驚疑不定地望著彼此,她們的身上沒有任何傷痕,沒有任何傷痛,更沒有纖毫塵土,只有遭逢兇險之后的余悸。

  “怎么回事?”小緗驚訝而恚怒地問道,“怎么我們走了半天,還在這里?”此刻,她和杏娘都已經(jīng)意識到適才她倆被某種障眼法給戲弄了。

  是啊,山中不知歲月的她們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在那條狹窄的山道之中徘徊了很久很久,但事實上,這不過是一眨眼的虛幻泡影而已,若不是隔江相望的鄧林,她們或許就被這一瞬間的假象給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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