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薄之魂
二人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著，窗外的太陽從最高處緩緩墮入西邊，晚霞收回了滿身的光華，東方已經(jīng)升起一輪新月。一天悄然過去，顧銘梟準備起身離開。
顧璃嫣張口挽留道：“爸爸要不要你留下來唄?！彼贿呎f著，一邊掏出了自己的荷包，眼睛瞇地像個小狐貍一樣：“給你看看我在帝都兩年來的發(fā)現(xiàn)。”
顧銘梟有些詫異，還是點了點頭。
嘻嘻！顧璃嫣笑著拉起顧銘梟的手，拽了拽他示意跟著自己走，又有些調(diào)皮地松開跑出幾步，回頭沖著顧銘梟做了個鬼臉。顧銘梟無奈地笑了笑，乖乖跟了上去。
夕陽西下如火如血，仿佛整個天空都被染色了耀眼的紅色，看向夕陽的方向還能看見歸家的鳥兒在殘光的照耀下余留的黑色背影。顧銘梟跟著在前面蹦蹦跳跳的顧璃嫣，有些擔(dān)心她走路不穩(wěn)磕著碰著又覺得自己這種擔(dān)憂多余，陽光把二人的影子拉的老長老長。
“老板來兩串腰花，兩串土豆。孜然辣椒正常放！”顧璃嫣停在了一家小鋪面前，遞了六個銅板過去。那鋪子只有一對老夫妻，顧銘梟簡單一掃就知道是一對平民，他們的身上毫無靈力波動。
這個鋪子雖算不上破爛，但是也是寒顫不已，一架簡單的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燒烤架，一個舊舊的小推車，后面擺了一個石子墊著還是晃蕩不已的桌子，兩個馬扎。
“小姑娘你又來了啊……等下啊，婆婆這就給你烤?！蹦抢蠇?zāi)猛赉~板，用面前的濕毛巾擦了擦手，從推車的隔間里面拿出了兩串腰花兩串土豆，涂了一層油后放到架子上，油滴入炭火里，頓時呲呲作響。
顧銘梟不滿地皺皺眉頭，又？嫣兒經(jīng)常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罷了罷了，今天陪嫣兒出來還是不要掃興比較好。
顧璃嫣神采奕奕地看著串串在烤架上呲呲作響。老嫗雖然年紀大了但手法并不生疏，不一會，腰花和土豆的混合香氣便撲入鼻中。
晚霞還剩最后一抹余暉的時候，四個淋上孜然粉和辣椒粉的烤串已經(jīng)遞到了顧璃嫣的手中
“給你，小姑娘?！崩蠇炐Φ煤芎吞@，仿佛生活的艱辛在她身上的體現(xiàn)都淡了不少。
“謝謝婆婆，婆婆再見！”顧璃嫣一手拿著烤串一手過去牽著顧銘梟：“爸爸，走，我?guī)闳コ赃@里最最好吃的一家胡辣湯?！?p> 顧銘梟到嘴邊的：堂堂血神女怎么能和這些平民道謝。愣生生咽了下去，任由顧璃嫣拉著他。
“喏！”一股烤串獨有的香味鉆入顧銘梟鼻子，刺激著他的嗅覺。顧璃嫣將土豆片和腰花分別遞了一只給顧銘梟，說道：“爸爸你先嘗嘗。”
土豆烤得金黃發(fā)亮，加上孜然粉和辣椒粉的點綴更是散發(fā)出誘人（胃口）的模樣。顧銘梟抿了抿嘴唇，還是吃了下去。
“不錯?！眲e有一番風(fēng)格。
顧璃嫣雖然是打算帶顧銘梟見識見識的，但是來到這里后就全然忘記了看顧銘梟，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胡辣湯。
對于顧銘梟的表現(xiàn)她并沒有放在心上。
顧璃嫣輕車熟路地七拐八繞地來到一個破破爛爛的小鋪面前。顧銘梟眉頭驟然擰緊，這也……太破了吧？一個磚縫漏風(fēng)的小危房，油膩的都是灰塵黏上去的破布簾子，一張缺了一角的桌子，三塊充當(dāng)椅子的大石頭。
一個矮胖矮胖的青年在坐在一旁的水槽的石頭上，賣力地洗著盤子，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顧璃嫣二人，他的旁邊，拄著一個木頭做的被磨地光滑的拐杖。
“老板，兩碗胡辣湯?！鳖櫫ф虥_著洗碗的青年溫和地說道。
那青年聽見聲音趕忙放下手里的活，熱情地回頭說了句：“好嘞！小姑娘好久不見??！”他拿起旁邊的拐杖，艱難地拄起來，又看了看跟來的顧銘梟，說道：“今天是帶了你爸爸來嗎？”
“嗯?！鳖櫫ф毯唵蔚貞?yīng)答一聲，便從善如流地拉著顧銘梟坐下，看著青年艱難地去屋里拿出一個木柱墊在桌子缺角的地方，又轉(zhuǎn)身去做胡辣湯。
顧銘梟看了看心情愉悅地等待胡辣湯的顧璃嫣，心里升起一個大大的疑問。
為何嫣兒明明待人可親，卻能冷眼旁觀這些人掙扎？
顧璃嫣的任性他知道，但是這些都是對于他和戴雪竹或者那個游子卿來說的。對于顧景泉也好，淵紅宗的其他人也好，顧璃嫣一直都是雖然高高在上但是隨和好說話的血神女。
顧銘梟一度以為顧璃嫣本性上是個活潑熱心的人。
現(xiàn)在看起來，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顧璃嫣對于這些經(jīng)營小鋪的人，雖然說話很好聽，但是那種包裹著的冷漠，顧銘梟還是察覺到了。
這究竟是為何？
“兩位胡辣湯好了！”青年一只手端著一碗湯，一只手拄著拐杖，艱難地走過來放在顧璃嫣面前。放下湯害怕顧銘梟不滿意，趕忙補充道：“對不起啊，我腿腳不利索，一下子端不了那么多，我這就給您拿另一碗?！?p> 說完，趕快轉(zhuǎn)身就走。許是走的急了，剛剛邁入屋里就不小心摔了一跤，不過擔(dān)心顧銘梟生氣，又回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才起身一步一拐杖地去取另一碗。
全程，顧璃嫣都在津津有味地小心吹著胡辣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顧銘梟心臟仿佛漏了一拍一樣難受。這般殘忍的隱藏性格，是游子卿這些年的刻意教導(dǎo)，還是顧璃嫣天性如此？亦或者她粗枝大葉注意不到這么多的東西？
熱氣撲鼻的胡辣湯已經(jīng)被端上來了，青年笑了笑說了句：“有什么需要就喊我一聲?！本屠^續(xù)挪到水槽旁洗沒有洗凈的碗。
熬了許久的羊骨頭湯和里面淡淡的草藥的味道撲面而來，面筋羊肉分量剛剛好，不多也不少，湯稀稠適度，熬得通透。顧銘梟拿起勺子挖了一口送入嘴中，湯汁粘稠、入口順滑，羊肉、面筋破有嚼頭，胡辣味恰到好處。
難怪顧璃嫣這么得意，發(fā)現(xiàn)了此等美食，真的是吃一口回味三年。饒是顧銘梟這種對事物不挑剔沒什么要求的，吃過一口都忍不住繼續(xù)吃下去。
顧銘梟拋去先前的雜念，和顧璃嫣一樣認認真真地喝起湯來。
一直在暗中觀察的某人：“……”
游子卿大半個月前就看到了淵紅宗的眾人準備動身前往帝都，正準備前去提點顧璃嫣兩句，沒想到九重天突然來令。這一耽誤就是半個月過去。今日匆匆趕回來就看見了顧銘梟和一個老頭已經(jīng)進入了顧璃嫣的院子，為了不讓淵紅宗的那個老頭發(fā)現(xiàn)，他只得在暗處觀察。
沒想到老頭是一會就離開了，顧銘梟卻和顧璃嫣聊了很久。
游子卿不愿意與顧銘梟在顧璃嫣面前碰面，誰知道會不會發(fā)生什么變數(shù)呢？他就一直在暗處跟著顧璃嫣，一路從小院跟到這里來。
說出來他還有些不可思議，顧璃嫣居然沒有和他說過她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也沒有像帶顧銘梟這樣把他帶個過來。一股堵堵的悶氣讓他煩躁不已。
是她在這半個月發(fā)現(xiàn)，還是隱瞞已久？
游子卿的目光變得幽暗危險起來。
不過看起來玩得開心的只有顧璃嫣一個人，顧銘梟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心事重重地看著顧璃嫣……是因為什么呢？游子卿的思維飛速旋轉(zhuǎn)著，有什么事情是讓顧銘梟漏出這般難過震驚的模樣，又似乎不愿意提起的？
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失態(tài)的呢？從那個瘸子搬桌腿？還是那個瘸子摔跤的時候？
那時候顧璃嫣干了什么呢？
游子卿突然無聲地笑了起來，如漆黑的永夜、深淵的昏暗又如光明盡碎后的絕望。那笑容讓他的儒雅不復(fù)存在，絕美的臉上多了一絲妖嬈三分可憎六分瘋狂。
對，那時候的顧璃嫣什么都沒做。
看看，他這次多么眼光獨到，找了這么一把絕世名刀。變異天賦，從未修煉就能憑借著比試自然增長到二覺的修為，一半淵紅血脈一半無約束的九重天血脈，后天植入的無道之力……現(xiàn)在又多了一條……
永生涼薄之魂。
和那個女人一樣的靈魂，卻不知道比她的天賦高了多少。將來加以培養(yǎng)，待她長成之日，于自己就是……所向無敵。
游子卿收了笑容，自嘲地嘆了口氣，五年了，自己居然才發(fā)現(xiàn)這點，今日如果不是顧銘梟的驟然失態(tài)他還不知道會被蒙在鼓里多久。
想想也是，除了她五六歲那兩年，之后的哪次都是，不論自己離開多久都不見她主動召喚，也不見她想念，充其量就只是見到自己很驚喜罷了。兩年前的歷練死了兩個朝夕相處的同學(xué)可曾見過顧璃嫣她有半分與平常不同？就連二族的兩個小丫頭都有惻隱之心。
抬頭望了望漫天繁星，一輪新月高高掛在東方。游子卿整理了一下衣冠表情，還是一副儒雅風(fēng)流、泰然自若、溫和可親的模樣，仿佛剛才的瘋癲猙獰完全不存在一樣。有什么看見了呢？對面沙沙作響的大樹，看世人失信的月亮，還有安靜不說話的群星。
半個月后就是玄城盛典，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個人應(yīng)該能看到二族的野心了。真是讓人期待。
小鋪上的顧璃嫣和顧銘梟自然不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入游子卿眼中。眼下二人都被這碗精致的胡辣湯所吸引，恨不得多買幾碗。
幸虧顧銘梟不是那種會輕易忘記禮儀的人，他看了一眼一臉意猶未盡的顧璃嫣，拿出紙巾給她擦了擦還粘著面筋碎屑的紅唇，又為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說道：“吃好了沒？我們該付錢走了?！?p> “好~”顧璃嫣拖長了聲音，懶懶洋洋地靠在顧銘梟身上，看也不看地摸索著荷包。從荷包里面摸出四枚銅板，放在桌子上。
顧銘梟將靠著的顧璃嫣扶起來，牽起她的手，似乎準備待她直接飛回去。顧璃嫣感覺到了顧銘梟的意圖連忙擺擺手：“別別，爸爸我們走回去多好！就當(dāng)消消食了?！?p> “嗯，好。”顧銘梟自然不會在小事方面勉強顧璃嫣，他松開顧璃嫣的小手，示意她在前面走。
七拐八繞，二人如來的時候一樣，走出了小巷，還未夜深的大街上燈火如晝、車水馬龍。小販的叫賣聲，女子的嬌笑聲，兒童的嬉戲聲，還有吹鑼打鼓賣藝為生的街頭雜耍聲，勾勒出不屬于二族四家八宗的繁榮。
走得好好的顧璃嫣突然停下來，神色奕奕地看向不遠處的地方，對著顧銘梟說道：“爸爸，我想吃糖葫蘆！”嬌憨可愛的女孩獨有的聲音不僅讓顧銘梟點點頭，也讓在后面尾隨的游子卿心下一跳。
這丫頭是多喜歡糖葫蘆？
顧銘梟害怕顧璃嫣不小心走丟或是被人拐走，伸出手牽著顧璃嫣走向買糖葫蘆的小攤。顧璃嫣暗暗偷笑，一看就知道爸爸肯定沒有逛過這里的夜市。這里不似東市，或多或少有閑散靈師混在里面不太平。在這一片生存的都是沒有靈力的平凡人，面對錦衣華服的人只有尊敬和遠離，沒有實力怎么可能會有人鬧事呢？
不過爸爸不知道我也就不告訴他好了！顧璃嫣這樣想著。
一串紅彤彤包著淡黃色糖稀的糖葫蘆，在被小販裹了一層潔白的糯米紙后遞到了顧銘梟的手里，顧銘梟一只手付完錢另一只手松開顧璃嫣將糖葫蘆遞給她：“嫣兒，給。”
“謝謝爸爸！”顧璃嫣笑著接過糖葫蘆，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個下來。酸甜香脆，好吃極了。
看著顧璃嫣一臉幸福滿足的模樣，顧銘梟原本堆積在心上的陰霾驟然散去，自己的女兒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愛。
有人歡喜有人憂，此時此刻戴慕晴的房里已經(jīng)堆滿了各類禮儀樂器之類的書籍。二族操辦的盛典的不容有失，戴慕晴身為唯一的備選圣女是必須要做到零出錯的。但是！這些書一本就有一個拳頭那么厚，哪怕有靈力輔助背書，這么多本這么厚的書要想在半個月全部記下來的難度也是可想而知。
好像又回到了背語文課文的日子，不對，語文課可沒有那么多的書那么長的課文！這一本都抵得上她前世十四年的量了！
她無力地抬頭望天，為什么穿越了還是逃不過背書的宿命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