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字重千鈞

　　咣！咣！

　　屋檐下，木箱被拍的哐哐響。

　　“又著火了？不是我！我錯(cuò)了！”

　　畢方嗖的一下鉆出來，身上帶著一連串的火星，驚慌失措的喊道。

　　“剛剛是不是有人出去？”

　　秦隱凝聲問道。

　　“嚓，沒失火，爺又做夢了?！碑叿奖挥晁涣芩查g清醒過來，于是怒氣沖沖的看向秦隱，“爺在睡覺，怎么知道，就是聽到木門吱扭開了一聲，這不給粥喝還不讓睡覺是嗎，小子你太過分了！”

　　“木門開……多久之前？”

　　“爺警告你……一個(gè)時(shí)辰還是兩個(gè)時(shí)辰……等等，你叫醒我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那就是子時(shí)之前出的門。

　　秦隱一把攥住撲棱的紅雀塞回鳥窩。

　　“謝了?！?p>　　小雨淅淅瀝瀝，秦隱直接奔出院落。

　　“喂，對本圣尊還有沒有點(diǎn)尊重啊，信不信爺一把火撩了你這破屋子啊……真舒服?！碑叿胶傲艘话肱ち伺ど碜?，草垛包裹著身軀讓它舒服的瞇起眼睛。

　　“爺不跟你一般見識(shí)，爺繼續(xù)睡了?！?p>　　美滋滋的打了個(gè)哈欠，畢方繼續(xù)接上它剛剛沒做完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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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隱踏出院門，目光落在地面一凝。

　　他家在雞鳴村的南落，門前恰好是一處緩坡，院門處于上坡，不積水。

　　所以那清晰的腳印瞬間就落在秦隱的眼中。

　　左深，右淺。

　　還有一個(gè)深深的泥洞并行。

　　腳步有些雜亂，間隔時(shí)長時(shí)短。

　　……秦趙氏，撐著拐杖。

　　幾乎瞬間那個(gè)老婦人雨夜踉蹌前行的樣子就印入秦隱的腦海里。

　　“你要……做什么？”

　　秦隱單膝點(diǎn)地，視線沿著那狹長泥濘小路向前眺去，聲音低沉。

　　起身，秦隱腳步交錯(cuò)，身影飛快的消失在雨幕之中。

　　他不曾叫她娘，因?yàn)樗涣舜笄嗌降哪莾商幮聣灐?p>　　但畢竟一世人。

　　秦隱清楚的知道，自己是那個(gè)老婦人的全部。

　　再苦再累，都相依為命。

　　而如今秦趙氏卻不辭而別。

　　在這個(gè)雨夜，這個(gè)正常人走路都可能摔到的泥路里。

　　他不知道那個(gè)老婦人是怎么想的。

　　但他知道……

　　“子無母，無以至今日……”

　　“母無子，無以終余年。”

　　“既已為母子，更應(yīng)相依為命，我……當(dāng)護(hù)你無恙！”

　　少年的語氣輕聲卻堅(jiān)定。

　　雨幕中，秦隱沖出雞鳴村，沿著崎嶇泥濘的土路，奔向那燈火通明的魚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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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咚！

　　“鳴鑼通知，關(guān)窗關(guān)門，小心雨淹。”

　　“五更天！凡我天武，致奉圣諭；緊守律法，各保平安?！?p>　　兩名更夫披著蓑衣在魚梁城的巷道里敲鑼而行。

　　腳步有些快，實(shí)在是這整夜的小雨太煩人。

　　交了五更，天就快亮了，他們也就能回去美美睡一覺了。

　　這偌大的魚梁城，可是有著最少十名氣旋武者坐鎮(zhèn)，哪怕戍城的士兵都是王朝精銳，他們這些更夫的作用也就是報(bào)個(gè)時(shí)辰罷了。

　　吱扭。

　　開元街上的左手第一間大宅，院門被緩緩拉開。

　　一名雜役打著哈欠出來，結(jié)果剛邁過門檻就聽到砰砰的磕頭之聲。

　　這名雜役被嚇了一跳差點(diǎn)摔倒在地。

　　“誰！這可是趙府的大門?！?p>　　雜役惱羞成怒之下連忙呵斥道。

　　更夫恰好從巷道出來轉(zhuǎn)入開元街。

　　這邊的動(dòng)靜自然也傳入他們耳中，只是這兩名更夫?qū)σ暳艘谎劬颓那淖哌h(yuǎn)了。

　　“這條街上的事兒，只要那些大人們不發(fā)話，咱們就別亂摻合?！?p>　　細(xì)微的對話聲被雨點(diǎn)砸落在石板上，隨著淡去的人影緩緩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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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趙氏求見大管家?！?p>　　……

　　“求求你?！?p>　　……

　　燈籠昏黃的光線下，一名全身泥濘的老婦人跪在趙府的大門外，不住的磕頭，腦門很快就見了血跡。

　　“秦趙氏，你還敢回來！”

　　雜役看清之后，不由吸了一口涼氣。

　　昨天下午可是發(fā)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啊。

　　趙二管事被這老婦的兒子打了。

　　現(xiàn)在竟敢回來？

　　待借著燈籠的光亮看清楚之后，這名雜役瞪圓眼睛，拿起掃帚就掄在婦人身上。

　　“還不滾！”

　　“滾不滾！”

　　雜役拼命的用掃帚抽打，希望將這個(gè)掃把星趕走，一旦被管家看到，自己絕對沒好果子吃。

　　然而當(dāng)他越這樣想，事情就越向著他想象的那樣發(fā)生了。

　　一名年約四十，國字臉，穿著牙白短褂的中年人無聲從門后出現(xiàn)，面色冷漠，“出什么事了？”

　　“啊，大、大管家。”

　　雜役聽到那淡淡的聲音，瞬間嚇得一身冷汗，連忙回頭將秦趙氏的事情轉(zhuǎn)述。

　　并且他怕大管家怪罪到自己頭上，末了添油加醋的說了一句需不需要將這老婦人丟出去。

　　聽完敘述之后，大管家瞇起眼睛，眼中毫無感情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老婦人。

　　“指示兒子打完趙府的人，還有臉回來，是代子受罰么？”

　　“秦趙氏甘愿受罰，請大管家開恩，允許我兒讀趙府族學(xué)?！?p>　　婦人不斷磕頭，然而大管家的臉上卻是沒有半點(diǎn)表情，他嘴角僅僅勾起一個(gè)嘲弄的弧度，“什么時(shí)候我趙府的族學(xué)是這么容易進(jìn)了？”

　　“那大管家，您看小的是不是把……”雜役一聽這連忙表示忠心，比劃了一個(gè)丟出去的動(dòng)作。

　　“附耳過來?！?p>　　“如果她就這么跪著，就讓她跪到天明之后，然后轟走。”

　　“如果嚎叫，就將她打走。我趙府的威嚴(yán)，不是誰都可以觸碰的。”

　　悄聲吩咐完之后，大管家居高臨下的看了一下秦趙氏，冷笑一聲轉(zhuǎn)身而走。

　　秦趙氏就跪在那里，伏在地面上，一下一下……不知疲倦的磕頭。

　　雨水落到地面崩散的水珠很快將她的衣裳打濕。

　　瘸著的右腿不時(shí)傳來鉆心的疼痛。

　　秦趙氏不發(fā)一言，依然磕頭不止……

　　隱兒，娘沒用，能為你做的不多。

　　娘想打你，但舍不得。

　　你給老秦家爭氣了。

　　你給娘爭氣了。

　　你就是讓娘能活到現(xiàn)在的那一口氣啊。

　　所以娘絕不能做你的拖累。

　　這就是秦趙氏的心聲，一個(gè)沒看過兩本書，大字不識(shí)幾個(gè)的婦人所想。

　　半個(gè)時(shí)辰過去……

　　一個(gè)時(shí)辰過去……

　　雄雞聲嘶力竭的報(bào)曉。

　　天亮了。

　　只是這討厭的雨卻沒有絲毫停止的趨勢，甚至開始轉(zhuǎn)為瓢潑大雨。

　　嘩啦啦的聲音將天地蓋的茫茫一片，耳邊盡是水聲。

　　趙府的大管家打著哈欠出來，看到秦趙氏還跪在門外。

　　撣了撣衣袍，從門檻邁出再次居高臨下俯視。

　　“聲音太小，我聽不見?！?p>　　冷漠的聲音傳入婦人耳中，那孱弱的身軀伏在地面輕輕顫抖。

　　“求求……大管家……”

　　“……開恩?！?p>　　秦趙氏虛弱的抬起頭，眼前那管家的身影模糊不清。

　　腿本就折了，漫長的夜路更是讓她跌了不知幾十次。

　　從昨晚出發(fā)到今日破曉，整夜雨淋不得歇，已經(jīng)嚴(yán)重透支了秦趙氏的身體。

　　“再大聲點(diǎn)?！?p>　　大管家冷笑。

　　“求求你……”

　　“哈哈哈，我聽不見。”

　　大管家仰頭大笑。

　　恰好看到，黎明之際，一道人影呆呆的矗立在趙府的大門外，似乎剛來，又似乎已經(jīng)來了片刻……

　　雨水連成線從斗笠垂下。

　　秦隱臉頰抽動(dòng)，死死咬著牙齒。

　　地點(diǎn)和他所估無差。

　　只是眼前一切，卻遠(yuǎn)遠(yuǎn)超出他的意料。

　　她……跪了多久。

　　她，不知道腿骨斷了嗎？

　　原來，這一世……

　　同樣有人在乎他。

　　望著那道伏在地面的孱弱身影，秦隱只感覺心臟仿佛被人用手死死攥住一般。

　　嘴唇劇烈顫動(dòng)。

　　“……娘！”

　　這一刻，少年雙膝轟然跪地，頭顱重重磕下，水花飛濺如白浪。

　　他秦隱一生，站著生，站著死。

　　不跪天，不跪地。

　　獨(dú)跪父母！

　　聲音哽咽，一個(gè)字緩緩從雨幕中綻放，卻如驚雷般在婦人耳畔炸響。

　　秦趙氏顫動(dòng)的身軀一頓，不可置信……

　　猛然回頭！

　　大雨瓢潑，少年跪地。

　　一字重千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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