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通歷七百二十一年,七月末。
魚梁雨夜,鐵衛(wèi)滅,西城塌,百騎亡。
當?shù)谝荒柟鉃⑦M這座富饒古城時,也同樣照出了巷道前的人影綽綽。
“千瘡百孔的芙蓉巷,尸骨無存的百騎將……”
手指抹過石板地面,兩名穿著彩繡綢衫面白無須之人碾動指尖,聲音尖細,抬頭冷笑。
“我說高文陸,您是拿繡衣使當神仙了吧?”
“就這,能令刀氣縱橫三十丈的家伙,讓我們這些細胳膊細腿的人去追查?!?p> “百名鐵衛(wèi)再加上江河七重的百騎將,別說全尸了,連塊碎肉都找不到。哼,這咱家還想死的時候能與寶貝合葬呢。”
“真正的南詔送碑使死在您這。嘖嘖……渣渣都沒了?!?p> 二人捏著蘭花指你一言我一語,直接讓對面的太守臉色漲得血紅,卻還不得不強忍著心頭怒意求道:
“二位……”
“免談?!眱擅C衣使一高一矮,陰冷的眼神似毒蛇,譏諷的擺擺手指。
“咱家可還惦記多活三十年呢。黑水騎的事,自己解決?!?p> “咱們走~~”拉長的尾音帶著某種變態(tài)似的妖嬈,兩名繡衣使揚起下巴冷哼一聲,竟是轉(zhuǎn)身就走,毫不留戀。
“那二位,出手之人境界如何,可否告知?”情急之下,太守在身后高喊。
“不知道,反正比你魚梁的十丈城墻高?!绷闷鸬拈T簾之后,蘭花指厭惡的一甩,馬車一溜煙的跑走,只留下尖酸刻薄的聲音緩緩消散。
“安敢辱我!這幫斷子絕孫的妖人!”
高文陸差點就拔出自己的佩刀扔過去。
這幫繡衣使,不但不干活,還敢侮辱他一城太守!
強忍怒火,高文陸看向身側(cè),“石將軍,我會再度稟報郡守!現(xiàn)在此事,你怎么看?”
石興錯,依然身披黑水重甲,卻未帶著鐵盔鐵面,露出那張年輕而冷漠的臉孔。
“宋騎將竟是真正的送碑使……所以,此事或可推斷,是某些宗門大能想要搶奪太古第一碑的拓文!”
“這、這已經(jīng)不是本太守能夠處理的事情了,石將軍你說……”
“黑水騎自有處理?!笔d錯揚起手掌,打斷高文陸的話,眼神冰冷如鐵。
至于那被高天裳和趙元塵暗中安排想要今日吊到城門的秦隱,他則是想都沒想過。
這種螻蟻,不夠資格進入他的視線。
真要去想,那也是和鐵衛(wèi)們一同被卷成了血泥。
重兵封城,消息卻不脛而走。
南郡之南,始有照月境大修行者現(xiàn)身,前往魚梁。
這一方天地,終于沸騰。
……
……
痛,全身僵硬。
冷。
腹中饑餓。
我、還活著?!
秦隱猛地睜開眼睛,想要起身,然而肋下劇痛讓他根本調(diào)動不起那些肌肉,整個人保持著一個靠坐的姿態(tài)。
半山,竹舍。
星垂闊野。
窗外山風細吹,溪水潺潺。
“我……沒死……”
似喉嚨被強行擠壓而發(fā)出的沙啞之聲傳出。
秦隱低頭,看著自己全身仍是衣著襤褸,傷痕依舊,卻感覺陌生無比。
“不,你已經(jīng)死了。”
“生死無妄丹,天階下品,即死之人可續(xù)生機十二時辰。”
淡淡的聲音從側(cè)面響起,白須白衣的孫吾刀負手走來。
當褪去那市井匠人的偽裝之后,這名老者目光中透出的是閱過歲月與生死的深邃,還有那對生命的漠視。
“是不是感到很冷,再感受下你的心臟,它還跳動嗎?”
秦隱默然,他確實沒有感受到心臟的跳動,取而代之的是胸骨正中,至陽穴位內(nèi)……有一股正在強行不斷收縮擠壓全身血液的力量。
至陰颶颶,至陽赫赫,兩者成和,萬物生焉。
當年習遍武學,這其中至要他自然記得清楚。
秦隱眼中古井無波,平靜抬頭,“現(xiàn)在過了幾個時辰?”
“十一?!?p> 孫吾刀低頭俯視秦隱,聲音飄渺而淡漠,“最后一個時辰,打通至陽與心室之路,你便可闖過生死玄關(guān)?!?p> “如何打通?”秦隱的聲音沙啞僵硬,但這四字之后透出的意志卻是堅決如鐵。
執(zhí)念不盡,他絕不死!
“踏上修行之路?!睂O吾刀一句話,如石破驚天。
秦隱猛然昂首!
瞳孔中第一次閃過不可置信,目光耀動。
“我可以修行?。俊?p> “老夫有一法,旁人不可,你可?!?p> “請授我此法!”
秦隱牙齒咬合之間咯吱作響,縱然全身劇痛,縱然關(guān)節(jié)僵硬如木偶。
但秦隱卻以莫大意志向后重重一靠,體內(nèi)傳來骨骼與肌肉強行扭曲的牙酸之聲,竟借力生生挺起!
孫吾刀打量秦隱,宛如一名木工雕刻前在靜靜欣賞著一塊絕世好料。
屋外,風拂過竹葉,山林作響。
屋內(nèi),燈火躍動。
孫吾刀右手兩指并攏,輕輕豎起。
一剎那,三丈之內(nèi),如死安寂。
風聲、水聲、蟲鳴、鳥叫,全都消失不見。
肉眼可見的,絲絲乳白靈力,似水似霧,從四面八方憑空抽出,凝聚于指尖。
最終凝實為一柄寸長小刀。
天地威壓,盡聚于此。
在秦隱眼中,那刀的鋒芒,足以刺穿靈魂!
“你不是一直喊我孫木匠嗎?”
“老夫姓孫,也確實是個木匠。不過在于是以朽木為木,還是以這山巒天地為木的區(qū)別而已。”
“昔日圣人衍造化,封絕天地。老夫以人作諸天,自閉五感,重歸混沌無竅之態(tài),憑三甲子創(chuàng)此功,名《太一紋天錄》。”
淡淡的聲音中,孫吾刀手指緩緩放下,指尖遙對秦隱。
刀芒,靈力威壓涌動如天塌。
竹舍內(nèi),聲音回蕩,威嚴厚重如山巒。
“這是一條螳螂奮臂、飛蛾撲火、披荊斬棘之路。非大堅忍、大毅力者不可為?!?p> “此功引天地靈力為刀,以己身為木!修成之后,三千靈脈,將皆由你刻!自此你命如野火,生死不測于天?!?p> “你所踏過的路,將是一條別人從未走過的路。”
“只要在這最后一個時辰,能承受住這百刃刺心之痛?!?p> “秦隱。老夫問你!你可敢為?”
如洪鐘大呂,振聾發(fā)聵。
秦隱仰頭,看著那須發(fā)怒張的老匠人,那僵硬的臉上露出一個越來越張狂放肆的笑容。
笑聲里是那一如既往、不曾消逝的……
氣吞山河萬里的豪邁。
“區(qū)區(qū)小痛,又安能撼我心中玄鐵!”
孫吾刀眼皮輕輕撐開,目光深邃如星辰。
“這通天之下,我已布火種四八,你將是最后一個!莫讓老夫失望!”
二指靈刃,剎那間刺入秦隱胸骨正中。
咯吱。
骨裂之聲與呼嘯狂風同時涌起。
以指尖為中心,四面八方,天地靈力開始瘋狂匯聚。
當年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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