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Chinese boy:
你好,來信已閱。
你似乎擔心我不知道這封信究竟來自哪個“張銘”。其實多慮了,我十分開心收到這封來自遙遠東方的信札。并且我無比確信你就是那個叫張銘的Chinese boy。
而那個同樣叫張銘的教授,我去年還在倫敦的一個學術會議上見過他。他看起來一切都沒變,卻肯定不是那個曾經(jīng)與我徹夜長談的青年才俊。因為他的眼神中我只能看見手術刀,讀不到莎士比亞,更沒有美麗的詩歌與星空……
長話短說,我不確定你眼下遇到了什么事情。更不確定我的回信里是否有你要的答案。但是我會盡力分享我的思考。
首先,談談你的第一個問題,“人”到底從哪里來?
記得我們上次的對話是在五年前,如今我對于大腦感知世界的原理又有了新的看法。
現(xiàn)在有越來越多的臨床病例顯示,大腦或許真的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重要!
我曾經(jīng)見過腦積水達到90%以上的病人,也就是說患者的大腦從物質(zhì)的角度幾乎不存在了??墒遣∪说闹巧叹尤慌c常人無異。人格特質(zhì),邏輯思考一切如常。
歷史上這樣的例子更加屢見不鮮。比如有人被子彈穿透大腦,整個左半腦全部廢掉,卻依然健康地活了十幾年。
這些事實讓研究大腦的學者愈發(fā)困惑。我們的大腦究竟是靠什么運轉(zhuǎn)的?
你試圖用想象中的“腦細胞交換手術”來找到“自我突破”的分界點。其實這個模型復雜了。我來談談我的“冥想手術”。
我的手術不是讓兩個人互換大腦,而是讓一個人與他人“分享大腦”。
盡管真正的腦移植手術在今天仍然是天方夜譚,然而我們已經(jīng)證明了人可以靠半個大腦正常生活。
不妨假設,現(xiàn)在有兩個同卵雙胞胎兄弟,也就是DNA都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哥哥在二十歲時不幸罹患腦癌,我們假設此時大腦移植手術已經(jīng)非常成熟了。因此只要弟弟貢獻出自己的左右半腦中的任何一側(cè),便可以讓哥哥復生!
最終,糾結的弟弟在母親的淚水與哀求中走上了手術臺……
那么,問題來了!手術成功后,究竟是哥哥獲得了新生?還是弟弟進入了哥哥的身體?
可愛的Chinese boy,我似乎看到你此刻急于搶答的表情了,你真的確定答案了?再仔細想想吧……
天知道這個救子心切的母親是重新得到了哥哥,還是一個被復制的弟弟。
手術結束的第一天,弟弟在惴惴不安中度過。因為他仔細盤點了一下自己的“記憶庫存”。似乎從三歲與哥哥打架,到去年偷吃媽媽的果醬均歷歷在目!
那么問題來了,自己大腦中的記憶都在,那么他到底“分給了”哥哥什么?哥哥的大腦里裝著多少屬于弟弟的回憶?
空白?一半?還是繼承了全部?弟弟開始不安起來。
弟弟曾經(jīng)在十六歲與隔壁班級的一個叫做黛絲的漂亮女孩有染,女孩還不慎懷孕后引產(chǎn)??墒堑艿茏畛跽J識這個女孩竟然是以為哥哥傳遞情書的名義!甚至于在男歡女愛的那個夜晚,漂亮的黛絲都不知道這個男孩是哥哥還是弟弟!
這個秘密如今“哥哥”他知道嗎?我用半個大腦換來他的新生,能夠抵消我的過錯嗎?如果他仍然把事情公布于眾怎么辦?
弟弟的恐懼完全有道理,因為黛絲的丈夫是小鎮(zhèn)里最兇狠的“惡棍比爾”!
半個月過去了,弟弟開始漸漸放心。因為他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那就是“哥哥”的確記得許多只有弟弟自己知道的秘密。奇怪的是“哥哥”似乎更加害怕別人知道這些事情……
弟弟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擔心完全是杞人憂天!因為在“哥哥”的意識里,這些壞事完全是他做的!他與弟弟一樣恐懼別人知道這些事情。
然而弟弟的暗自慶幸沒有持續(xù)很久。因為接下來更大的恐懼感涌上了弟弟的心頭:
對方哪里是“另一個哥哥”。分明就是另一個自己!過去兩人僅僅擁有同樣的DNA,如今卻擁有了一模一樣的記憶和思想。也就是說,在哥哥從手術臺上起來的那一刻。一個被復制的“自己”便誕生了!
然而一切遠沒有結束,真正的噩夢還沒有到來……
一個毛骨悚然的深夜,兄弟倆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被五花大綁,躺在了陰暗的地下室。原來他們在鎮(zhèn)上的小酒館酩酊大醉之后,被惡棍比爾綁架了!
就在昨天,黛絲在鎮(zhèn)上小教堂里的懺悔被比爾偷聽到了。原來自己的愛妻曾經(jīng)遭遇過這樣的魔鬼!更可氣的是,惡棍比爾不知道到底該去報復弟弟還是哥哥。既然分不清楚,比爾決定干脆讓兄弟倆一起受到懲罰!
面對眼珠如公牛般發(fā)紅的惡棍比爾,弟弟的恐懼油然而生。令他恐懼到極致的并不是即將遭受的酷刑,而是自己究竟如何選擇?
因為事情明明是自己做的,但是他從哥哥的眼神中讀到了同樣的恐懼。因為哥哥同樣覺得那卑鄙的事情是“自己”做的……
好了,Chinese boy。讓我們先把這對可憐的兄弟放在一邊。你再來回答我?guī)讉€問題:
首先,盛放在兄弟倆身體里的靈魂,究竟是“兩個弟弟”還是“兄弟兩人”。
這一次我想你的回答不那么輕松了吧。因為兩人看似完全一樣,但卻分明不是一個人。
可愛的男孩,此刻請回憶一下你的來信中提到的觀點:
“承載了我所有的信息的大腦就是我自己!”
果真如此嗎?那么就請你設身處地為這個“弟弟”想想。當惡棍比爾舉起皮鞭的時候,他會如何哀求?
很顯然,他會哀求對方去鞭撻哥哥的身體!因為在他的心目中,自己就是自己,絕不是裝著自己大腦的哥哥。而且這種事情他永遠不會搞錯!
好了,可愛的Chinese boy。請允許我在信的末尾提出我的終極追問:
弟弟的半個大腦可以塑造另一個“自己”,而且他從來都不會把哥哥與真正的自己搞混。那么在手術前的二十年,兩個半腦都在他身體里,為什么那時他的大腦中從來不會有“兩個自我”存在呢?
好了,今天就寫到這里。我想這個問題足夠你思考一段時間了。等你真的找到了答案,勞駕與我分享。因為我也很想知道……
回信落款:
瓦格納.雷恩
2004年平安夜,不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