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深沉。
四四方方的建筑仿佛沉默的靈獸蹲在黯淡的月光下,涼風(fēng)卷過寂靜無人的長街,把幾張被人隨意丟棄的薄錫紙吹得載沉載浮,廢油紙飄啊飄,飄啊飄,飄到一個老人的腳下。
那老人少說也有七八十來歲,瘦得像一匹拉了一輩子車的老馬,臉上的皺紋便如刀刻一般深沉。
他低頭望著錫紙,顫巍巍躬下身,用那只僅剩四根手指的右手將它們盡數(shù)撿起,放在鼻子上使勁聞了聞,渾濁的眼珠中登時迸出貪婪與滿足的光芒。
他靠在街邊飯館外的廊柱上,就著熒光石的淡光,將錫紙緩緩展開,錫紙上傳來的油香和殘余的幾點肉渣讓他的老臉綻放出久日不見的笑容,他伸出一條紅得發(fā)紫的舌頭,犁地似的緩緩舔過,不放過任何一處。
錫紙很快便舔完了,但腹中饑餓并未因他的細(xì)心減少半分,反而被錫紙上的香油吊起了胃口,他覺得更餓了。
飯館的剩飯沒有了,去找找錫紙的來處吧,說不定還能找到幾根雞腿啃啃呢。
他抱著美好的幻想在街上孑孓獨行,冷風(fēng)中他的身子搖搖欲墜,卻不知又是什么力量將他硬撐住。
他在街上走了百丈有余,并沒有找到渴望的雞腿,甚至連雞骨頭都沒見著一塊,他干燥的嘴唇一張一合,仿佛一條脫水的魚,喉間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哀嘆,緩緩向街尾走去。
“老人家,您餓了吧?”一個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
他本以為這聲音是自己腦中的幻聽,但沒過多久那聲音離自己更近,那是一個少年的聲音:“老人家,我這正好有點吃的,您墊墊肚子。”
他扭頭四顧,終于發(fā)現(xiàn)一個少年就站在離自己不遠(yuǎn)的身后,手里拿著兩個饅頭。
饑餓讓他顧不上任何客氣和禮節(jié),三步并作兩步搶到少年跟前,將饅頭一把奪在手中,一陣?yán)峭袒⒀?,一個冰冷的饅頭便全下了肚。
“別著急,我朋友給您買熱湯去了,您慢慢吃。”那少年輕聲道。
老人肚子里有了東西,方才記起道謝,含著熱淚道:“多……多謝小哥,救老頭兒一命,我已經(jīng)三天沒吃了,若不是小哥你這兩個饅頭,今晚就得魂歸地府了。”
“這里有點玉幣您拿著,以后自個去買點吃的吧?!?p> “不不不,不能要……”嘴上說著不要,瘦小的手卻非常誠實地接過了所有的玉幣。
老人將玉幣小心收進懷中,感激地望著少年:“小哥你這臉是怎么回事?怎么還戴著面罩呢?”
“沒事,鬧著玩的?!?p> “哦,哦哦?!崩先四救坏攸c點頭,正要再說兩句感謝的話,街尾傳來一聲怒喝:“吳老頭,你還敢躲出去?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
吳老頭打了個哆嗦,缺指的右掌中風(fēng)似的抖了起來,沒等他轉(zhuǎn)身逃開,兩個高大人影已擋在他的面前。
“走?你能走哪去!”一個大漢用手指敲著吳老頭的額頭,“玉幣都準(zhǔn)備好了嗎?”
“我……我連飯都吃不上了,實在是沒玉幣??!”吳老頭聲音和身體齊齊顫抖。
“吳老頭,咱們幫主看在你年老體衰的份上,免了你的供奉,這夠開恩了吧,不過你那敗家兒子在我們賭場欠的賭債,一個子也不能少!他的人找不到,那就子債父還,算上本金利錢,一共是三萬五千二十八玉幣?!?p> 吳老頭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上上上個月不是只欠五千玉幣么,怎么……現(xiàn)在怎么多了?”
“五千那是上個月的數(shù),利錢拖一天滾一天,你可得緊著點啊,再拖下去,剁你兩根指頭都不夠!”
“我,我實在拿不出一個子了,要不,要不我把那房子賠給你們吧。”
“你那兩間破屋子才值幾個玉幣!看來沒點狠招是逼不出吳老三了,把你一根手指留下,老子再給你寬限十天?!?p> 吳老頭顫抖著舉起右掌:“實在不行,實在不行,也只能這樣了,但是,以后要是找到我家吳璧,可千萬不能再為難他啊?!?p> “哼,要是找到你兒子,不打斷他雙腿雙腳老子跟他姓!”
一旁的李青辰聽了個大概,逼債大漢咄咄逼人,竟要讓殘年老人剁指,站出來道:“他一個老人家,幾天都吃不上飯,你們何必這樣逼他?!?p> 那兩個大漢早就注意到了李青辰,但對他視若無物,聽他開口講話,更加不屑一顧:“哪來的小雜種,多管閑事,趕緊滾一邊去!”
啪!
那大漢話音剛落,臉上就挨了一巴掌,頓時眼冒金星,左臉高高腫起,而他甚至沒看清那蒙面少年是什么時候出手的。
“這閑事,老子管定了!”
“小子,你敢對我們動手?”另一個大漢氣勢洶洶,正要還手,突然想起自己不是這少年對手,邁出去的腳又退了回來,揮了揮右臂,“知道我們是什么人嗎?”
李青辰望著他手背上的紋的青色獒頭,冷笑道:“狗?”
“這是怒獒!小雜種,敢跟我們怒獒幫作對,老子讓你活不過明天!”
眼見李青辰就要血濺五步,一個提著熱湯披著黑斗篷的少年擋在幾人中間,對著兩個大漢點頭哈腰:“別別別,二位大哥誤會了,我這哥們腦子有點不清醒,不然怎么會大半夜的打扮成這樣呢,您二位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他這回吧,張二傻,走吧走吧,這么晚了,咱該回家了?!?p> 李青辰從沒見過沙流海一次說這么多話,更沒見過他如此諂媚的神情,被他強行拖離了長街。
“你怕什么?不就是兩個太始境都不到的小混混嗎?我一個可以收拾他們十個?!崩钋喑椒薹薏黄?。
沙流海的聲音恢復(fù)了波瀾不驚:“你以為怒獒幫是什么?一群只會當(dāng)街打架敲詐勒索的小混混么?他們統(tǒng)治建掖街以南多年,連城執(zhí)法堂也插不進手來,背后的水深到足以悄無聲息地淹死咱倆,如果你想在小石城活下去,就千萬不要惹他們,還好你今天戴了面罩,否則就真的有大麻煩了?!?p> “可他們要剁那老人家的手指,我能坐視不管嗎!”
“不能,你不明白怒獒幫的恐怖,跟他們作對的,沒一個有好下場。”
“我看你是怕它們怕到骨子里了,這事你不管,我管!”李青辰轉(zhuǎn)身向長街走去。
然而,還是來晚了。
老人倒在血泊中,雙目無神地瞪著,口鼻已沒有半分氣息,右手只剩兩根手指,慘淡的月光下,指根傷口的血是烏黑的,仿佛抹不開的污墨。
胸口的衣襟敞開著,懷里的玉幣已經(jīng)不見了,他的左掌還緊緊蜷著,似乎抓著什么東西。
李青辰緩緩掰開他的手,只見掌心有一枚白色玉幣,正是自己剛才給他的。
“這群畜生!”
李青辰一拳打在地上,感覺到胸腔有一團火正劇烈地燃燒著,只有剛才那兩個人的血,才能讓這股烈火冷卻。
正要起身追人時,沙流海再一次擋在他的面前:“不能去!咱們不是他們的對手,忍住,忍住才能在這里活下去?!?p> 李青辰揪著他的衣領(lǐng),把他狠狠摜在墻上:“告訴我!你是想有尊嚴(yán)地死去,還是像狗一樣地活著?”
彾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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