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是人間富貴花3

　　錦城迎來了今年第一次雪，云府后院里，云巖披著袍子正同云容下棋。

　　云容讓丫鬟將火撥的大了些，見云巖還是咳嗽，不免道：“祖父，外面風(fēng)寒大，還是回屋子里下吧！”

　　云巖不為所動，盯著棋盤，一子落定后，才抬眸望著云容道：“下棋切忌被環(huán)境影響。這冰天雪地里下棋，最能考驗(yàn)人意志?！?p>　　“是，祖父?！?p>　　一局下完，云容撐著傘，立在云巖身側(cè)，不發(fā)一語。

　　“你還在擔(dān)心代府的阿嬌丫頭？”云巖問道。

　　云容面色略帶猶豫，終還是未發(fā)一言。

　　云巖瞧著滿院紛飛的小雪，輕聲道：“南國的雪，柔軟輕盈，落入掌中，便輕易融化。而北國的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不消半日，便銀裝素裹一片。”

　　說完，云巖盯著云容，靜默片刻，又道：“你是想做南國的雪，還是想做北國的雪？”

　　云容沉默不言。

　　“你須知，在無能為力的年紀(jì)里做任何事，都是枉然。你若是心里難受，便好好看我給你的書，學(xué)會如何控制自己的情感。放縱，是最不可取的方式，也是最不負(fù)責(zé)任的?！痹茙r咳了咳，取過云容手里的傘，獨(dú)自朝屋里走去。

　　云容捏緊雙拳，祖父言下之意，便是自己不夠強(qiáng)大，不夠隱忍，不夠控制自己的情感。

　　可人生，不應(yīng)該隨著自己放縱一場，瘋魔一回嗎？

　　一月后，木屋內(nèi)，白狼望著不遠(yuǎn)處的女子，嚎叫起來。

　　菩提子從屋內(nèi)沖了出來，看著滿臉污泥，一身破爛的代阿嬌，眼里三分感動，七分欣慰。

　　“丫頭啊，回來了就好！”

　　代阿嬌視線落在菩提子沒穿鞋的雙腳上，輕聲道：“師父，你沒穿鞋！”

　　說完，代阿嬌便雙腳一軟，跌落在地。

　　就在代阿嬌跌在地上的那一刻，胳膊被一只纖細(xì)的手扶起。

　　“小師妹，辛苦了?！?p>　　靜好扶著代阿嬌，一步一步朝屋里走去。

　　代阿嬌偏頭，盯著靜好姣好的面容，大滴眼淚落下。

　　靜好師姐這一聲小師妹，是終于承認(rèn)了自己嗎？

　　離木屋不遠(yuǎn)處有很多溫泉，代阿嬌被靜好扶進(jìn)其中一個(gè)。

　　代阿嬌泡在溫泉里，想著這一月來的遭遇，頓覺像過了一輩子般。

　　自己起初對師父、對師姐，是有埋怨的。

　　可是在看見師父為了見自己，急的沒有穿鞋，聽見師姐那一聲擔(dān)心的“小師妹”后，自己什么氣都消了。

　　這時(shí)，靜好走近，將手里的小瓷瓶打開，放在溫泉里，晃了晃。

　　見代阿嬌盯著自己，靜好便道：“這是治傷的良藥，你先泡著一陣子，待會兒我用蘆薈玉露為你擦拭傷口?！?p>　　代阿嬌點(diǎn)點(diǎn)頭，笑道：“謝謝靜好師姐?！?p>　　沒想到自己回來這一趟，靜好師姐對自己的態(tài)度，突然好了這么多。

　　靜好輕柔的小手在代阿嬌身上溫柔地擦拭著。

　　“小師妹，同我說說你這一路的際遇吧！”靜好打斷正在發(fā)神的代阿嬌。

　　代阿嬌哦了聲，趴在被泉水溫暖的石頭上，緩緩道：“我先是找到了七色蓮，七色蓮好漂亮，別的蓮花都是白色、粉色，出淤泥而不染，但就七色蓮是七彩的，是妖嬈的。我以為摘下就可以了，但是沒想到那潭的對岸，有一條巨蟒，我想啊，萬一跳進(jìn)去，有聲音怎么辦？或者水波驚醒了它怎么辦？于是我發(fā)現(xiàn)有一顆榕樹…”

　　許是溫泉的熱氣使腦袋暈乎乎，又或者是靜好師姐的玉露太香，總之，代阿嬌的故事還沒講完，就趴在石頭上睡著了。

　　靜好盯著代阿嬌還未結(jié)痂的臉蛋，不由得輕撫上她的頭發(fā)，柔聲回憶道：“我當(dāng)初可沒你厲害，只找到了人參和鬼蘭?！?p>　　休養(yǎng)了一天的代阿嬌，感到今日溫度有些暖，不由得走出來曬曬太陽。

　　小黑是代阿嬌給陪她一起回來的獵犬取的名字。

　　顯然，獵犬被取名一事，表現(xiàn)的很無所謂。

　　無所謂到，任憑代阿嬌怎么喊小黑這個(gè)名字，獵犬都不會理睬。

　　于是代阿嬌和獵犬，在灑滿陽光的院落里，大眼瞪著小眼。

　　后院傳來菩提子的聲音，大概是要搬什么東西。

　　代阿嬌和小黑來到時(shí)，菩提子正抱著一盆蘭花。

　　“丫頭啊，你來的正好，我早上去逛林子時(shí)，看見這白蘭長的實(shí)在是俊，就移了一株過來。你過來幫把手，我種在院子里。”

　　代阿嬌哦了聲，趕忙上前抬著蘭花。

　　這世間有人愛財(cái)，有人愛權(quán)，有人愛色，但她師父，就愛植物。

　　菩提子時(shí)常對她說，沒事的時(shí)候，就多看看植物，多學(xué)學(xué)植物。植物的處世之道，可比他們來的精明的多。

　　“對了，師父，靜好師姐說，為了了解每種草藥的功效，我們都會出山，醫(yī)救百姓?！贝汕浦Φ牟灰鄻泛醯钠刑嶙?，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菩提子雙手沾滿泥土，但絲毫不在意，只顧著挖坑。

　　只見菩提子十分虔誠地將白蘭放置在土坑中，又小心地埋好。

　　“丫頭，不急的嘛，你都沒有自救的本領(lǐng)，何談救人？”

　　菩提子站起身，又去查看代阿嬌帶回來的東西。

　　“鬼蘭倒容易種，有根便能生長。只是這七色蓮，怕不是要挖一個(gè)小池塘?！逼刑嶙影櫭迹呐氖?，很是懊惱。

　　代阿嬌看了眼院子周圍，確實(shí)不好挖。

　　“師父，我們可以泡在溫泉里。”代阿嬌說完，菩提子一臉大悟的模樣，但又搖頭，喃喃道：“土質(zhì)都不一樣?！?p>　　“我們可以搬土啊，找個(gè)小溫泉，養(yǎng)著幾株就行了。”代阿嬌眼神一亮，覺得是個(gè)可行的主意。

　　菩提子思考一番后，大笑道：“丫頭啊，就照你說的這么做！”

　　來到靜好師姐的藥房，代阿嬌瞧著不同名稱的藥材，疑惑道：“師姐，這么多藥材，其中會不會有兩種藥效是一樣的？”

　　“會，所以根據(jù)病人的身體和藥方來選擇?！膘o好低著頭，搗弄著藥材。

　　代阿嬌探著頭，問道：“師姐，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帶來了鬼蘭嗎？鬼蘭里存著致命的毒素，我在想辦法取出來?！膘o好平靜回道。

　　代阿嬌拍拍胸脯，幸好她沒有嗜花的習(xí)慣。

　　可是，她們不是醫(yī)宗嗎？

　　“師姐，我們不是應(yīng)該救人嗎？為什么要取出花里的毒素呢？”

　　靜好瞥了眼代阿嬌，嘆道：“天地萬物，相生相克，既然有毒，就有解毒的法子。我們只有拿到了這種毒素，才有解它的法子?！?p>　　“那師父說他下的毒，天下無人可解?！贝捎浀脦煾复_是說過這話。

　　誰知靜好一臉平靜道：“他騙人的。”

　　空氣安靜片刻，氣氛僵住。

　　靜好抬頭，笑道：“不過，他說的也對，他下的毒，自然只有他一人能解?！?p>　　“師姐，你都不能解??！”代阿嬌盯著面前的俏影，忍不住道。

　　靜好搖頭，菩提子下的毒，誰敢有一定把握說能解？

　　“幸好他是我們的師父！師姐，我們還有師兄弟或師姐妹嗎？”

　　來到這里，好像只看見靜好師姐一人。

　　靜好眼里劃過一抹光，隨后面色恢復(fù)如常?！澳愕惯€是有一個(gè)師姐！”

　　“哦？難道她入世學(xué)醫(yī)術(shù)去了？”代阿嬌一臉期待。

　　靜好手一頓，眸色晦暗不明。

　　“你那師姐十年前算是背離師門了?！?p>　　代阿嬌很想了解這位背離師門的師姐，但覺得這肯定是醫(yī)宗不能觸及的秘密，也就沒有言語。

　　誰知靜好抬頭問她：“你想不想聽你那位師姐的故事？”

　　代阿嬌想了想，還是搖頭，算了，好不容易獲得師姐好感，別敗完了。

　　靜好眼里浮現(xiàn)一抹清淺笑意，低頭道：“我還以為你很想聽，準(zhǔn)備給你講的?！?p>　　“我想聽，我想聽，師姐！”

　　“你那師姐，對所謂救人的草木醫(yī)術(shù)嗤之以鼻，倒是對蛇蟲鼠蟻感興趣的很。她同你一樣，身負(fù)血海深仇，不過她可比你厲害多了?！膘o好說完，神色嚴(yán)肅。

　　“與其說厲害，倒不如說是心狠手辣?！?p>　　代阿嬌暗吃一驚，一般來說，像師父這種德高望重，身懷絕藝的大師級人物，選的弟子或者后人都應(yīng)該是正直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恕?p>　　就像無崖子前輩的門生是韓大哥一般。

　　如今聽靜好師姐這么一說，看來師父他老人家的心思很難猜。

　　“那她報(bào)仇成功了嗎？”代阿嬌忽然對這個(gè)感興趣起來。

　　靜好一臉諱莫如深，反問道：“你覺得呢？”

　　“肯定成功了！”代阿嬌環(huán)著胸，突然想見見這位師姐，討教一下報(bào)仇的事情。

　　瞧著格外興奮的代阿嬌，靜好又囑咐道：“人最怕誤入歧途，就算你技藝再高超，也不會被歷史厚待?！?p>　　說的很深奧的樣子，代阿嬌晃晃腦袋，感激道：“多謝二師姐！”

　　靜好停住動作，一臉不解。

　　代阿嬌解釋道：“按照入門的時(shí)間，我是該喚一聲二師姐吧？”

　　靜好瞇著眼，臉色十分古怪。

　　“難不成靜好師姐你是大師姐？”不對啊，剛才她明明聽靜好師姐說，那位師姐是十年前離開的，不可能那位師姐十歲左右就做了師父的徒弟吧！

　　“雖說年齡是女人的秘密，但我告訴你，我怕是和你娘親一般大?！?p>　　靜好一說完，代阿嬌便驚訝的盯著眼前容貌煥麗，仿佛只有二十歲的美麗女子。

　　“師姐，你開玩笑吧！”代阿嬌驚訝極了。

　　“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靜好語氣不起一絲波瀾。

　　一整天，代阿嬌就盯著靜好的光潔細(xì)嫩的皮膚。

　　實(shí)在不敢相信，靜好師姐身上，歲月竟然沒有一點(diǎn)變化。

　　這一日，代阿嬌實(shí)在忍不住，看靜好師姐在搗藥，便偷偷跑過去問菩提子：“師父，靜好師姐大概是多久前進(jìn)的師門??！”

　　菩提子奇怪地望了眼代阿嬌，隨后仔細(xì)回想靜好進(jìn)山門的日子。

　　“大概是三十年前..不..四十年前？丫頭，我忘了！”

　　代阿嬌哇哦一聲，嘟囔著：“仙女啊，靜好師姐是仙女啊！不會變老的！”

　　聞言，菩提子得意洋洋?！澳沆o好師姐啊，天分極高，早先我就發(fā)現(xiàn)她能用靈花異草永葆容顏了?！?p>　　代阿嬌摸了摸自己的臉，開心的拉著菩提子的胳膊，開心道：“太好了，我可以讓師姐把我變好看嗎？”

　　菩提子?xùn)|瞧瞧西瞧瞧，認(rèn)真道：“我覺得挺好看的，不用變??！”

　　“師父！”代阿嬌扶了扶額頭，忍不住小聲埋怨道。

　　“好好好，早先你靜好師姐下山時(shí)，我便發(fā)現(xiàn)她能有令女子改頭換面的本領(lǐng)。比如哪家的小姐圓臉，她便能削骨為尖臉。又或者哪家小姐滿臉紅痘，她不消幾日便能令那位小姐，面容光潔美麗?！?p>　　菩提子說到這里，代阿嬌忍不住鼓起掌來。

　　“丫頭，看你這模樣，對你師姐的崇拜勝過于我?。　逼刑嶙庸首鞑粷M。

　　代阿嬌嘆道：“師父，早先我就十分喜歡靜好師姐，現(xiàn)在聽你這么一說，我發(fā)現(xiàn)除了娘親，我最喜歡的女子便是她了。靜好師姐簡直是全天下女子的福音?！?p>　　“是嗎？可是你師姐并不總是能成功。要是你師姐沒成功，那女子性命便堪憂啊！所以你師姐做過幾次后，便不做了。畢竟成功的機(jī)會少，失敗的機(jī)會多?！?p>　　菩提子本想勸代阿嬌，別去做冒險(xiǎn)的事情，但代阿嬌小臉揚(yáng)起的光彩，讓自己這個(gè)看遍世間的老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算了，任這丫頭去吧！

　　藥房內(nèi)

　　坐在代阿嬌對面，始終未說一句話的白衣女子，眸色漸漸深邃。

　　這些年，來懂山找她的女子有很多，但都被她擋在了山門之外。

　　自己師從菩提子，除了學(xué)下解救疑難雜癥的手藝，還會一門令女子容貌靚麗的醫(yī)術(shù)。

　　不過，自己也會有失手的時(shí)候，一旦失手，那女子必然會失去性命。

　　盡管如此，還是有很多女子慕名前來。

　　這就像是一場豪賭，賭贏了，或許未來光彩奪目，賭輸了，就只能在奈何橋前祈求投胎時(shí)上天多幾分憐憫。

　　所以，自己會在她們做決定之前，問她們是要漂亮，還是要命。

　　說來也好笑，有些人聽了自己這話，竟然還是義無反顧地要漂亮。

　　“靜好師姐，你幫幫我吧！”代阿嬌一臉懇求。

　　靜好嘆道：“本以為你有慧根，但也是個(gè)愚蠢之人。美貌對你而言，真的這么重要嗎？”

　　“師姐，我也并不全是為了美貌，倘若沒人認(rèn)識我，我報(bào)仇的機(jī)會是不是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