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饑餓的時候,就不顧臉面了。所有的理想,都會被一頓飯擊倒。那個上海來的婆婆,看到浩楠時詫異的表情,深深刻在浩楠腦海中,哪怕過了多年,都還記憶如新。
人來落魄的時候,最怕見到熟人,這個婆婆,也是天涯淪落人,家鄉(xiāng)是上海的,可是上海像是不待見她,她就跟著老公到了中西部支援“三線建設(shè)”,實際上是邊緣人,被大城市驅(qū)逐的人,相當于下放。在木材加工場的細目車間的值班室居住,她老公也是一個有志氣的人,上海那邊說他們可以返滬,他硬氣,當初是上海趕走他的,說得好聽,現(xiàn)在又讓回去,偏不!于是,他們就留在了這里,說這里是第二故鄉(xiāng),很好,哪都不去。
上海婆婆的親戚朋友都在上海,對親人的牽掛總割舍不下,回去看看也屬正常,老頭不愿意,婆婆只有自己獨自來往。算是心里得到安慰。
浩楠和她并不熟,巧的是,在這里遇見,此時浩楠是以一個干干凈凈的乞丐是身份。
浩楠十分肯定,老婆婆親眼目睹了浩楠的這一行為,她問:“浩楠,你咋這里?咋還背著書包?放學了咋不回家?為什么要吃人家的剩飯?”
浩楠不知道說什么,嘴里嘟噥著,不知道說些什么,立馬離開。
老婆婆看到他遠去的背影,也就無可奈何,她要趕火車,沒時間再去追問浩楠。浩楠知道,如果對她說了,她就會給爸媽說,也可能會立馬說,也可能要趕車就托別人去說。
不管怎樣,浩楠總算擺脫了她的糾纏。
浩楠心想,幸虧遇到的是她,要是她老公在,那就麻煩了,因為她老公和浩楠的爸十分熟悉,她老公又是一個比較嘴碎的人,見到什么不平的事就要說出來。他的這個習慣,讓很多人都對他保持距離,生怕他知道的事多了,會說出去。
正因為這樣,他才在看護場房車間。
他很樂意看護,這個工作比較輕松自由,基本上他在場里,沒有人敢做壞事。他養(yǎng)了一條惡犬,人家人怕。
浩楠沒遇到這個人,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老婆婆不用怕,她不會說本地話,只會說上海話,她說的話,浩楠的爸爸聽不懂,這樣就可以減少麻煩。
浩楠到了售票廳,不知道去哪里,再摸摸口袋也沒錢,就出來了,在火車站廣場轉(zhuǎn)轉(zhuǎn),看看能不能遇見熟人。如果遇到熟人,可以借錢買票。
剛才遇到的那個上海婆婆已經(jīng)進了站,再找她不容易,浩楠也懶得去找。
再說,和她說話有些費勁兒,她也看到浩楠落魄的樣子,浩楠也很不好意思回頭再去找她,即便找,也找不著。
于是,他在其他地方試試運氣。
走著走著,看到前面有一排低矮的棚子,看來人還不少,熙熙攘攘,有賣包子的,賣炒面的,賣各種稀飯,各種餅,有在這里吃的,有帶走的,品種很多,香氣四溢。和正規(guī)飯店不同的是,這里條件不好,設(shè)施簡單,桌椅板凳都從簡,有的人站著吃,能坐著吃的不多,因為位置空間都十分有限。
不同的地方還有價格,正規(guī)酒店條件好,價格也不低,這里價格低廉,品種繁多,很受旅客歡迎。缺點是,買了東西,交了錢,吃了,沒發(fā)票。因為不開發(fā)票,也就有了價格優(yōu)勢。
一個熟悉的人出現(xiàn)在面前,在發(fā)黃的電燈泡下面,有一個面孔似曾相識,浩楠走到跟前,她主動跑過來,拉著浩楠的手。
她是浩楠的鄰居,是隔壁文清旺的妹妹,她來自山村,為人厚道樸實,也很聰明,為人也機警,能說會道,做事麻利,算賬也快。一看就是生意人,不像是來自山村的山妹子。
文清旺的家和浩楠的家隔著一個試驗車間。
文清旺住的房子不是正式的,是在試驗車間山墻上搭建的,只有一層。也是單邊戶,一個有戶口,配偶沒城市戶口。文清旺的話不多,他老婆的話多。長得中等偏下,不是膚色占了優(yōu)勢,恐怕打分不及格。不過,蘿卜白菜各有所愛,自己的妻子自己愛,看得上看順眼是一樣的。文清旺的家庭條件也不好,能娶到媳婦就不錯,到了年齡,沒有結(jié)婚,就是光棍,到了一定程度,只要是女的就行,可以接受。他們的家在山村,現(xiàn)在冒冒失失到了城里,就沒有住房,只有臨時搭建。工地需要大量的鋼筋配件,需要一個車間加工。就以建車間的名義,順著試驗室山墻蓋了像是窩棚一樣的房子,然后文清旺和一個鐵匠就搬過來住了。鐵匠住在外面,文清旺住在里面,在緊挨著山墻的房子里住,看上去十分委屈,但實在沒辦法,住房十分緊張,是真沒有。
具體來說,試驗車間是一長排二層樓房的最后一大間。
因為房子太長,以至于承重墻有些變化,基礎(chǔ)有些薄弱,結(jié)果山墻就有了傾斜,眼看出現(xiàn)了裂縫,于是就加固,用兩根柱子頂住山墻,免得垮塌,這樣在兩根斜柱的支撐下,山墻保住了,文清旺的家就在兩根斜柱之間。
這樣的窩棚勉強算個房,一家人住進去就是一個家。
文清旺不肯坐以待斃,居住的房屋已經(jīng)是這樣,窮則思變,加之弟兄姊妹多,他又是老大,說起來有個國營單位供職,他的那點工資不足以幫扶弟弟妹妹們發(fā)展,于是就想起來做生意。這是唯一的出路,也是沒辦法的。但凡有個單位可以上班,每月都有工資拿,也不會冒險做生意,要知道,做生意的風險大,另外,收入不穩(wěn)定,操心較多。
貧窮讓他想辦法不顧面子也要掙錢,要不然無法活得好一些,家鄉(xiāng)是山區(qū),資源不多,耕地面積少,再說,就是有了耕地,農(nóng)業(yè)收入也十分有限。他看準商機,在火車站找了一個攤位,開始在那里賣包子和稀飯家常小吃。
后來發(fā)展賣小炒,再就是不斷擴大規(guī)模,品種也越來越多,他忙不過來,就將他妹妹等等親戚都喊來幫忙,結(jié)果生意越做越紅火越來越好。
他有了錢,開始買了雙卡收錄機,能當收音機聽節(jié)目,也能播放磁帶,當時流行鄧麗君還有張帝,他只要在家,就播放這機器。
還有冰箱,他也率先購買,接著是彩電,這些都是當時的緊俏商品,以前有錢沒票也買不到,后來不要票,有錢就能買到,能買到的,都是當時的先富裕起來的人。
這條路走對了,雖然當時很多人都瞧不起做生意的,說是奸商,可文清旺不管這么多,照樣走自己的路。不僅解決了自己的經(jīng)濟難題,也幫扶了弟弟妹妹搞發(fā)展。
他的臉上有了笑容,雖然臉生來就長,不過,他絲毫不掩飾他作為暴發(fā)戶的鋒芒,雖然住在窩棚,沒住上正式的房屋,他有錢了,就在房子對面,沿著院墻起了一幢十二平方米的小屋,里面放一張席夢思,冰箱和彩電,都沒問題。
他有兩個兒子,說不定兒子結(jié)婚要用這房子,提前做好準備。
他的媳婦長像一般,時間長了,也和他的臉一樣長,不過,他的媳婦很精明很能干,他做生意,并且成功,和他媳婦分不開,他媳婦的枕頭風吹得強勁,能夠影響到他,幫他做出決定,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沒有問題,抓住了機遇就抓住了錢。
他的膨脹,很快就影響到了浩楠的爸爸,他的心開始不平衡了。房子住的差沒關(guān)系,只要有錢,照樣有價值,照樣被人尊重。如果房子很漂亮,可是自己兜里比臉還干凈,那就麻煩了,一個男人的價值就體現(xiàn)在他有沒有錢方面。
沒錢的男人說得再好,也一文不值,有錢的男人一派胡言,狗屁不通,也會被人追捧,這就是錢的魅力。
這個文清旺讓浩楠的爸爸感覺到了危機,心里不平衡是因為住著窩棚數(shù)著鈔票十分愜意。而浩楠的爸住的房子雖說是樓房,但外面搭了一間,也算是窩棚,同樣住窩棚,為什么有這么大的區(qū)別。
文清旺低調(diào)一些,每天不要把錄音機放得那么大聲,也許不會刺激到浩楠的爸,因為聲音太大,已經(jīng)影響了周邊的人,弄得全家屬院都知道他家有錄音機和冰箱、彩電等幾大件。
彩電是無法正常收看的,因為信號太差。
他的錢消費早了些,配套的設(shè)施,不是他的力量能達到的,有了彩電,還沒有錄像機,沒有片子看,也是一種遺憾。
浩楠遇到文清旺的妹妹文清華,她過來問:“浩楠,放學了你咋不回家?到火車站來干嘛?”
“我要離家出走,兜里沒錢,你能幫幫我嗎?”浩楠說。
“浩楠,怎么了?和爸爸媽媽生氣了?他們管教你,你不服從,就跑出來了嗎?”文清華問。
“是的,我爸說我,很難聽,我受不了。和姐姐有矛盾,他們都針對我,我想我是家里多余的人,不如到處流浪,到遠方去生活?!焙崎f。
“你真有志氣!你要去遠方,那么,你怎樣生存呢?你這么小,誰敢收你當工人?沒有工作,就沒錢,沒錢,在城里是寸步難行的?!蔽那迦A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