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不得外出
張學瑋進來探望蘇小小時,是第二天下午。他查了房,順便過來看她一眼。一進門發(fā)現(xiàn)她盤坐在病床上,筆記本被撐在膝頭,輕點著鼠標,在忙。右手也不太敢動,估計怕牽到胸肌,用的左手,不太靈活。
“不好好休息,忙活什么呢?”
“張大夫?”蘇小小一抬頭,堆出個笑臉,“還有些工作沒做完?!?p> “你這可夠敬業(yè)的。都這樣了,還不好好躺著?!睆垖W瑋在看護椅上坐下了,“你說說你啊,從腸胃科跑到心外科,大半年住了兩次院了,還不自己愛惜愛惜身體?!?p> “這次是意外?!蹦且馑际沁@也怨不得我。
“你可把我們,楚大夫嚇壞了?!睆垖W瑋在‘我們’那兒頓了一下,想想還是別說那么矯情的話,雖然他知道消息時的確也嚇了一跳,這姑娘,他也心疼,多災多難的。
蘇小小眼尖,一眼就瞅見他的工作牌上加了一個頭銜,‘副主任醫(yī)師’,忙笑,“張大夫,我應該改口叫您一聲張主任了吧?!?p> 張學瑋下意識低頭看一眼胸牌,也笑,“什么張主任,虛頭巴腦的稱謂?!?p> 蘇小小偏改了口,“張主任也太謙虛了,這么年輕就成專家了。球也打得好?!?p> 夸得張學瑋心里真是受用,表面上還不得不維持一副沉穩(wěn)的模樣,一擺手,“你喜歡看籃球比賽?”
“之前不看,”蘇小小大眼睛一轉(zhuǎn),“可看了你們的比賽就喜歡了。打得真棒!尤其是張主任兩個傳中和助攻,配合得太精彩了……哦,還有幾個籃板,身手敏捷,扣得也漂亮!”這些話都是聽來的,籃球賽后楚天成請一隊人吃飯。她雖然不插嘴,默默吃著楚天成夾到碗里的菜,可耳朵沒閑著,展元均的點評,她一字不落,全聽進去了,她可不想再鬧笑話。
張學瑋一驚,這姑娘挺關注自己啊,說得頭頭是道的,一股得意勁直沖腦門,也忘記了其實這些話展元均在飯桌上悉數(shù)都說過。他嘴上“哪里,哪里”的謙虛,語氣卻挺假。
“張主任,”蘇小小柔柔叫一句,話鋒一轉(zhuǎn),“我這皮外傷,住在心外,是不是有點浪費醫(yī)療資源?。俊?p> “……”這話讓他怎么接,明眼人都知道啊,楚大夫的人情嘛。
“您說這樣會不會對楚大夫的工作影響不好?”蘇小小低低一聲。
張學瑋看她一眼,乖得不得了的樣子,怪懂事的,忙安慰,“沒事,蔡主任特批的,方便楚大夫……和大家照顧嘛。你一個人在外地,不容易。”
“可我怎么聽……護士有議論……”蘇小小委屈巴拉,垂著頭,絞著手指。她中午吃了飯在走道里活動活動,路過護士站,就看見異樣的目光,人還沒走遠,身后就是一陣竊竊私語,弄得她極為不爽。
“不會……別多心啊?!睆垖W瑋勸了幾句,心想等會兒出去可得和護士長提個醒兒,別委屈了小姑娘。
蘇小小聽著他挺實在的安撫,知道這話她算是遞出去了。
“張主任,吃個水果吧,都是同事送的,您看挺多的,我也吃不了。吃橘子吧,特別甜。”說著要伸手去幫他拿。
張學瑋忙拉住她,“你可別動了,我自己來,自己來。”
“您自己拿,撿大的拿,……那個大……真挺甜的,你快嘗嘗?!弊詮纳洗翁平?jīng)理走后,設計部同事都聽說了,同事三年多,小姑娘人也不錯,大家一合計跑來送了挺多人情禮。
張學瑋橘子吃一半,就有護士進來查房,一看張主任在,忙笑,對蘇小小也客氣了幾分。學瑋順手拿起記錄本看了看,又囑咐兩句,隨那護士一起出去。
他走過護士站時,特意轉(zhuǎn)到護士長旁邊。干咳一聲,開口:“你們這群小姑娘啊,嘴可得管管。”
護士長一聽,從電腦屏幕后抬起眼睛看他,“張主任,啥意思啊?”
“患者住咱們心外,是對我們的信任,是吧?所以啊,我們不僅要對患者照顧和關愛,更應該尊重患者隱私,別沒事瞎議論。讓人家聽見了影響我們心外的名譽?!?p> 護士長聽見他那么義正言辭,有點摸不到頭緒,“張主任,您這是說的……?”
旁邊一位護士湊過來,小聲道:“說的是39床那位?!?p> “啊……”護士長突然反應過來,“瞧您,沒議論,誰議論???”她一轉(zhuǎn)身朝著那群姑娘,“以后上班就是上班,工作時間別瞎叨叨?!?p> 護士站人人都翻個白眼給張學瑋,他突然回過一絲味來。
一名護士就走到他旁邊,“張主任!你不忙啊,在這兒磨牙?!边@是給他臺階下呢。
“啊,小何啊?!睆垖W瑋一笑,“正好有點事找你呢?!彼粋壬?,躲開了那些往他臉上戳窟窿的目光。
兩人往值班室走,就聽見何護士不滿,“這得罪人的事,楚大夫怎么不說!偏你去給他出頭!”
“啊……”張學瑋能說啥,總不能說自己被小小夸得昏了頭,給她當槍使吧,“你們啊,也不該總那么議論人家。人家一個小丫頭,剛被歹徒捅了刀的,魂都嚇沒了,回頭還得聽你們說三道四的?!睈喝硕甲隽耍龅降椎昧?。
何護士心里一醋,“沒看出來張主任還挺護花啊?!?p> “我護她干嘛?她有人護著呢?!睆垖W瑋輕飄飄一句,“我看楚大夫的面兒,你們議論她不就等于找楚大夫的茬嘛。”
何護士突然一笑,“昨天的生煎好吃不?”
“???”張學瑋愣一下,這思路跳得他有點沒跟上,“挺好吃的,謝謝你啊?!?p> 那笑臉一閃就走了,扔下一句,“下次換一樣?!?p> 張學瑋微怔,其實那張臉挺漂亮,淡淡的妝,細眉,鳳眼,朱唇,皓齒,楊柳細腰,步履盈盈。這些年,怎么沒太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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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查房的護士,跑到護士長那報告,“39床病人不在,留個條。”
護士長接過條一看,大意是說有事出去半天再回來,消炎針下午再打。這姑娘,真有意思,住院還能請假的。
“要不要告訴楚大夫?。俊毙∽o士挺為難。
“楚大夫今天坐診呢,忙不過來的。她留了電話沒?打個電話給她,問問怎么回事?!?p> 小護士忙找到她的入院信息,結果一看上面留的手機號竟然是楚天成的。兩人互望一眼。
“算了,等等吧,那么大個人,還能丟嗎?”
蘇小小這會兒正在會議室的投影儀前講項目,一辦公室的人都看著她一抬胳膊就垂下去,臉上牽出一絲痛。她穿著襯衣,套了件對開襟的羊絨衫,領口處露出一大截厚厚的繃帶圈,看得客戶一愣一愣的,又不好問。聽她輕嘶一聲,他們也跟著疼一下似的。三個多小時的會開下來,領導突然發(fā)現(xiàn),繃帶圈涔出紅色了,有點緊張,忙叫了出租車送她回醫(yī)院。
這一折騰回來,正趕上了午飯時間,才下出租車,蘇小小就看見從門診部匆匆出來的楚天成,他個高,腿長,走得又那么快,眼看著穿過兩樓之間的綠化帶,就到了住院部的感應門外。蘇小小心想著這下完了,肯定露餡,少不得一通說教。結果就看見后面追過來一名女醫(yī)生,叫住了他。
蘇小小一步步走過去,看清了,是安如。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些什么,安如把他拉回到小花園的回廊邊,她看到楚天成思緒凝重的臉,看見安如伸手撫了一刻他的手臂,他沒有躲。蘇小小看愣了神,忘記了趁機溜回住院部。結果等她緩過神來,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分開,安如往醫(yī)技樓去了,楚天成幾步就躍進了住院部的大廳。再想趕上已經(jīng)晚了。
果真,等她硬著頭皮回病房,就對上了一臉慍怒的楚天成,他手里電話沒掛,她口袋里的手機在響??匆娝M來一收線,冷了臉。
“蘇小?。 边@是第一次他連名帶姓一起叫,小小知道他真生氣了。
“醫(yī)院有醫(yī)院的規(guī)矩,未經(jīng)主治大夫許可,不得外出。你這樣跑出去,萬一出了事,誰負責?!”語氣異常嚴厲。
這一刻讓蘇小小覺得眼前的人真就是她的主治大夫,而不是她的天成哥哥。本來傷口就灼得疼,又看到他和安如的情形,心也酸,再聽他的批評,連頭也疼起來,想哭想哭的。垂個頭不敢說話。從小到大,他從來沒罵過她。
就連小時候考試考差了,他都是安慰,“夕夕,這道題是你粗心了,下次會做的題一定要做對,這樣才不可惜?!北人职诌€耐心幾分。
一只手伸到她眼皮底下,撥開她衣領一看,手一滯。
又是極其嚴厲的一句,“跟我去醫(yī)務室?!?p> 蘇小小跟著他進了醫(yī)務室。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忽一下抱到診療床上,其實床不高,她抬抬屁股,稍微撐一下也能坐上去。
楚天成順手幫她脫掉了外套,又去解她襯衣的紐扣。
蘇小小躲一下,有點害羞,小聲一句,“我自己來?!?p> 下面那道傷口的位置比較低,她挺不好意思要露出如此大塊的肌膚在他眼里,而且還是在胸部。
楚天成沒依她,手沒停,“我是醫(yī)生,什么沒見過。”
蘇小小不說話了,任由他解開,露出一側光溜溜的肩膀和胸口處的紗布。他一圈圈拆掉她脖頸處的繃帶,蘇小小才發(fā)現(xiàn)布面上星星點點的血已經(jīng)連成了片。傷口早已破裂了,難怪如此疼。
楚天成消毒雙手戴手套時,護士長進來,瞧見了忙說:“楚大夫怎么自己換藥啊,我來吧?!?p> “不用,我換?!彼Q過碘酒棉開始消毒,“以后39床看緊點,病人不允許亂跑?!?p> “啊,”護士長挺委屈,“就早上換班那一會兒功夫。誰知道小姑娘有事就出去了,她也沒來和我打個招呼?!?p> “我留了個請假條?!碧K小小低低一句,正對上楚天成黑沉沉的眼眸,距離近,更讓人覺得嚴厲的目光有些炫目,嚇得她沒敢再吭聲。
護士長走后,蘇小小才小聲說了句,“疼?!?p> “你這樣,喝多少烏魚湯,鴿子湯都沒用?!背斐蛇哆兑痪洌稚岵坏昧?,哄了一句,“乖,忍著點,還要用酒精棉再擦一遍。”
蘇小小撩個小眼皮偷偷看他的臉,他擦一下她嘶一下,弄得楚天成手抖,也不知道她是真那么疼,還是故意的。
“等會兒打個電話給展警官,立個案。”
“不立?!彼洁煲痪?。
“為什么?!”楚天成有點惱,“嚴樾能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說明他就是涉案人員,你不怕這就是他們一手策劃的嗎?”
“如果像你說的脖子上是意外傷,那從下面這條刀口看,不深,很長,像是威脅。為什么他們要威脅你?”楚天成停下來,看著她,“你和我說實話?!?p> 蘇小小一愣,老實巴交地扯個謊:“應該是女人拈酸吃醋的事。她是誤會了?!?p> 楚天成手一頓,蹙著眉,“你就和他認識,能被誤會到對你下狠手的地步?”
“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碧K小小低聲咕嚕一句。
“既然不知道,就應該交給司法機關去查。很多事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簡單,嚴樾也不一定就是你看上去的那樣?!背斐砷_始繞繃帶,他塞個指頭,試試松緊。
“我剛才看到楚大夫和安大夫在樓底下說話,是不是也不是看上去那么簡單?”蘇小小負著氣,頂一句。
楚天成的手突然一滯,再繼續(xù)繞。果真會產(chǎn)生誤會,他可不要這孩子誤會。
“我的導師,盧副院長被判死刑,緩期一年執(zhí)行。安如剛才就是過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p> “他推翻了之前所有的供詞,將謀殺的罪全攬在了自己身上,為陳護士開脫,說她是被威脅和利用。小陳最后被判了八年,出來也就三十大幾,還有大半的人生路可走。但他的路走到頭了……”
楚天成從手背上扯下膠布固定,兩人離得近,他說話的熱氣始終拂過她的額角,現(xiàn)在熱氣散盡,蘇小小反而覺得那兒一片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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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樾夕華
元宵節(jié)一過,這年應該算是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