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落水（1）
我本想好了不再哭泣，可白蕖的話仍然叫我淚水滑落，如香蘭飲泣，沾染了我面上的胭脂，在一張精心描摹的假面上，劃開一道真切的蒼白膚色。
我想要這一點點的真，也不能。我最終只能一手牢牢握緊她，一手還得違背本心地去補上化開的粉黛。
白蕖沉吟片刻，方說：“姐姐，你知道那日晚我姐姐來，為什么說你和疏淺姐像，也不像嗎？”
我看了看她，迷惘地?fù)u頭。
“疏淺姐雖好，長的很清秀，性格也很溫柔，很善良?？上А褪翘屏剂?。”
“她長得和你一模一樣，一樣的柳葉眉，一樣的水杏眼，一樣的凝眸巧笑如莊姜，一樣的兩頰雙桃沐春風(fēng)?！?p> 她幽幽地嘆氣，“可上天就是不肯饒過這樣的女子。你知道她為什么得了瘧疾么？她和幾位官家少女隨皇后娘娘——唔，就是咱們昭皇后，還有莊德妃去送糧賑濟淮陰云山府因洪澇受困的貧民。因為舍不得幾個病染膏肓的小孩等死，貿(mào)然去救助照看，自己也……嗚……染上了……皇后娘娘知道了，急得馬上啟程，只留莊德妃主持大局，自己匆匆忙忙帶著我姐姐回來了，叫太醫(yī)去醫(yī)治，可惜已經(jīng)不成了……最后幾日，讓人從宮里帶了回來，就……后來姐姐都知道了，姐姐下來了?！?p> 我聽了唏噓不已。這樣好的姑娘，卻死于不該染上的瘧疾，也是可憐。
白蕖擦擦淚繼續(xù)說：“疏淺姐姐就是太柔弱，性格太軟。才容易被別人欺負(fù)。自己又是與世無爭的主兒。這一點，我倒覺得我姐姐好。我姐姐雖柔善，可也嫉惡如仇，愛憎分明，她很剛強，也很有主見。疏淺姐姐就是可惜在了這兒——可是姐姐你不一樣?！?p> “姐姐也溫和善良，也大方有禮。姐姐和我姐姐一樣堅韌，一樣有才氣?？赡愫臀医憬?，和疏淺姐姐不同的是——姐姐，更看得透，也更容易放得下，若說我姐姐是堅韌的，那么姐姐你只會比她更堅韌。你從不屑于折斷了腳踝仍然可以站起來翩躚起舞，也從不會折斷羽翼就惶惶終日躑躅不前。我姐姐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子，可這些，她到底是做不到的?！?p> 我聽得心頭發(fā)酸：“蕖兒，你太抬舉我了。我哪有那么好。我也看不透，放不下，遇事則悲痛哀哭?！?p> “姐姐，你錯了。你骨子里是和我那兩個姐姐不一樣的。你要相信蕖兒的眼光?！?p> 她不顧我回答就站起身長嘆，“啼匆匆，凌波人去，拜月樓空。桃花紅，吹開吹落，一任東風(fēng)。這大概就是命了?！?p> 她擦去淚花，轉(zhuǎn)首看向我：“姐姐，咱們……走吧。”
“……好?！?p> 宮城我和白蕖早已來了不下數(shù)次。回廊宮閣早已熟悉。二女?dāng)y手步入鳳儀宮。
皇后輕淺笑著，如沐春風(fēng)。她臨窗前一樹快開盡的赤桃在紙面上揮灑著丹青。一個偏頭見我和白蕖垂首規(guī)矩而立。
我和白蕖忙不迭下拜斂祍：“請娘娘的安。”
皇后笑如面前的那樹桃：“不是說了么來了我這兒別拘禮，云意你也太保守謹(jǐn)慎了些?！?p> 說著抬起手腕，伏蓮忙接下她手中才描畢，纖毫畢現(xiàn)的春桃迎風(fēng)圖。
她輕聲吩咐：“伏蓮，替我去給兩位舒姑娘上茶吧?！?p> “諾?！?p> 我再抬首已是和煦笑意吟吟：“規(guī)矩還是要守的，臣女和舍妹也不能因為娘娘厚愛而恃寵生驕啊。方才見娘娘專注于揮毫灑墨，這才不敢觍著臉來擾了娘娘興致?！?p> “那可巧了，我這兒也才完成。”她步來如凌波微步，“今兒個怎么有空前來？”
“還不是想娘娘了么？”白蕖嘻嘻笑著打趣兒。
我嗔罵：“你哪是惦記皇后娘娘，你是惦記娘娘鳳儀宮里頭的牡丹蜜蓉酥了吧？”
白蕖歪頭做羞澀的樣子：“我哪有?！?p> 皇后臉色紅潤，聽之笑了出聲：“你這小蹄子，說起話來凈討人歡心。誒——平日里見你們姐倆裝著都是清麗素淡的，今兒怎么打扮得如此明艷？可是遇見了什么喜事兒？”
我屈膝一禮，面含喜色：“邊關(guān)捷報頻傳，現(xiàn)如今整個朱雀府街頭巷尾所議論的都是我軍如何勢如破竹，節(jié)節(jié)擊退西驪，又直攻西驪氏旻老巢。可不算是第一大喜事兒嗎？臣女和舍妹這才想著來一趟向皇上道喜，好討個頭彩。只是臣女畢竟女官，皇上軍機要務(wù)甚忙，便想著先來恭賀娘娘了?！?p> “你們可是巧。今兒早晨昏定省，本宮也是剛和姐妹們提及此事，都是不勝歡欣?！?p> 白蕖道：“如此看來我和姐姐真同娘娘心有靈犀一點通。那么——娘娘可有什么賞呀？”
皇后忍俊不禁：“就知道你這妮子動機不純。還說是想本宮了，原來大清早巴巴過來是來賀喜討賞的。”
我嗔了白蕖一口：“還想著要皇后娘娘賞賜，忘了咱們來這兒是來干什么了么？”
白蕖點點頭：“哪兒能呢？娘娘，我和姐姐先把今兒的茶品獻上?！贝龁具M銀鈴兒，取來貢茶，又將一些瑣事交代了，方才坐下。
皇后見了笑道：“原還擔(dān)心這丫頭，如今看來手腳利索又機靈，人也比之前在花房里頭精神得多。可見是你調(diào)教得好?！?p> “還不是托了娘娘的福?！?p> 正說笑著，白蕖輕道：“娘娘，我和姐姐還要去棋盤街，就不久留了。過些日子，我和姐姐再來看娘娘?！?p> 皇后“咦”了聲：“你姐姐不是說了花奴惦記著本宮宮里的糕點么？不如用些再走?！?p> 我笑著以絹掩口：“娘娘，花奴確實是惦記著你，可不是為了那蜜糕才來的呀。”
說著又有了哀容，長吁短嘆道：“唉，原本是想多陪陪娘娘，奈何時候不早?！?p> 皇后含笑溫軟：“什么事兒這么急？”
白蕖乖巧一禮：“回娘娘的話，姐姐屋里的一套《宣史》尋不著了，本想查閱些洪德朝的茶事，無奈只得去尋。姐姐的賬簿也用完了，順道去棋盤街瞅瞅?？苫ㄅ徒憬汶S身帶的金銀細(xì)軟怕是不夠了，這才著急?！?p> 我忙制止她：“娘娘面前胡說這么多干什么？沒的擾了娘娘清聽?！?p> 皇后笑著阻攔道：“那就那么嬌貴了呢？說起《宣史》，到底是我朝官印正史，棋盤街多勾欄瓦舍，秦樓楚館，就是那里頭的書樓，金鋪，古玩之類的到底也都不大正式。這樣——”她高聲一喚，“朱蕤——”
門外跑進一個掌事宮女模樣的女子屈膝抱手?jǐn)康s：“娘娘。”
皇后笑意煦煦：“你帶著二位姑娘去御墨司，就說是我的吩咐?！?p> “諾。”
我有些惶惶然道：“娘娘，這恐怕不妥。臣女和舍妹是什么身份，怎敢僭越?！?p> “無妨。哪有那么多禮數(shù)不禮數(shù)的。不過去查閱些零碎玩意，不妨事兒的。去吧。”她說著就低下頭來描未完成的海棠花樣子。
我和白蕖無聲對視一眼，默默一笑。“謝娘娘恩典。”
“兩位姑娘請隨奴婢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