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銘水完全能夠看出這些商人內(nèi)心的驚恐。
對于他們來說最畏懼的恐怕就是戰(zhàn)爭了。
當說到“戰(zhàn)爭”這個話題,飯桌上一下便變得安靜下來。
畢竟,這個話題實在是太敏感了。
“唐……組長?!彼螘栽飘吘鼓贻p,好奇心也強,雖然認定了唐銘水就是個“狗特務(wù)”,可還是忍不住問道:“真的會打仗嗎?”
唐銘水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們這些軍人,不喜歡看到打仗,可一旦戰(zhàn)爭爆發(fā),也當義無反顧,保衛(wèi)國家。”
“你還是軍人?”宋曉云大是好奇。
在她的印象中,“狗特務(wù)”和那些英武的軍人是劃不上等號的。
“我當然是軍人,黃埔……現(xiàn)在叫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了,我是八期畢業(yè)生,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任命的少校?!?p> 這可和宋曉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了。
黃埔生在民眾的心里,還是相當有地位的。
宋曉云小心的問道:“唐組長,如果真的爆發(fā)戰(zhàn)爭,你們這些人會怎么做?”
“怎么做?”唐銘水當然不會告訴她,或者說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一旦戰(zhàn)爭爆發(fā),他們這些軍統(tǒng)特工的任務(wù)是什么:
“如果戰(zhàn)爭爆發(fā),我們這些軍人,唯死而已?!?p> 唯死而已。
這句話,就好像一根鋼針,深深的刺進了宋曉云的心臟。
她怎么也都無法想象,這些特務(wù)居然會為國而死。
盡管面前的這個男人是特務(wù),而且還蠻橫粗暴,可是……
他是一個英雄嗎?
戰(zhàn)爭來臨的時候,他做的會和他說的一樣嗎?
從古至今,對于英雄的崇拜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尤其是對于一腔熱血的學生而言。
唐銘水看了下時間:“好了,打擾你們這么久,我也該告辭了?!?p> “這……這才吃了幾口啊。”宋望山一怔。
“公務(wù)繁忙,不敢久留?!碧沏懰f著站了起來:“今天叨擾了,改日有機會的話再行答謝?!?p> “好,好,那就不留唐少校了?!彼瓮胶图胰艘舱玖似饋恚骸瓣P(guān)喬,送唐少校?!?p> 本來,他是想讓女兒送的,可是唐銘水的那句“唯死而已”,不但觸動到了宋曉云,也同樣觸動到了宋望山。
是啊,他是一個軍人啊。
一旦打仗,軍人是第一個上戰(zhàn)場的。
女兒如果嫁給他,雖然能夠給家族帶來好處,可是萬一自己的女婿在戰(zhàn)場上……
“還是我來送吧?!彼螘栽凭尤贿@么說道。
宋望山?jīng)]想到女兒會主動要求,當著唐銘水的面,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好任憑她去了。
唐銘水也沒有說話,徑直走了出去。
宋曉云跟在他的身后,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無論是坐著還是走路,腰板都是挺得筆直筆直的。
大約只有軍人才會這樣吧。
宋曉云心里過去的那些惡感和不快漸漸的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唐組長?!弊咴谔沏懰纳磉叄螘栽频吐晢柕溃骸皯?zhàn)爭爆發(fā),你真的會上戰(zhàn)場嗎?”
唐銘水終于可以抽根煙了,他吸了一口:“上不上戰(zhàn)場,不是我說了算的。上不上戰(zhàn)場,我即便知道也不會告訴你的,這是紀律?!?p> “你……”宋曉云本來又想生氣,可是再一想,他說的何嘗又不是?
這是秘密,尤其對他們這些特務(wù)而言。
“我們也組織了‘學生救國會’。”宋曉云難得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氣:“唐組長,你有空能不能來和我們說說中日間的形勢,還有,戰(zhàn)爭爆發(fā)之后,我們學生都能夠做些什么?”
“第一,我不會來給你們講課的?!碧沏懰卮穑骸拔业纳矸菥筒辉试S我這樣拋頭露面。不要忘記,我是一個特務(wù)。
至于你的第二個問題?我想我現(xiàn)在就可以回答你。學生,主要的任務(wù)還是讀書。把書讀好了,就是對國家最好的貢獻。
打仗,是軍人的事情。戰(zhàn)爭打的再激烈,也總有結(jié)束的那一天。到時候,我們的國家百廢待興,就是你們這些學生出力的時候了?!?p> 宋曉云完全沒有想到他居然會這么回答自己。
她有一些不太服氣。
“學生救國會”里的很多人都說,戰(zhàn)爭如果真的爆發(fā),所有的學生們都應(yīng)該走上戰(zhàn)場,拿起武器和侵略者血拼到底。
唐銘水似乎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光有熱情不夠,你們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戰(zhàn)爭是什么樣的,會死人,會死很多很多的人。”
他有一些過去并沒有說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經(jīng)歷槍戰(zhàn)。
他們?nèi)プゲ兑粋€人,可是遭遇到了反抗。
一顆子彈打中了他的同伴,子彈就從同伴的額頭穿過,然后他看到了血液和白花花的腦漿。
其中還有一些飛濺到了他的身上。
他還看到,當他們終于攻上二樓,那個被抓捕的對象,拿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毫不猶豫的扣下了扳機。
唐銘水此刻的腦海里,忽然出現(xiàn)了那天的場景,他拼命的抽著煙,然后莫名其妙地說道:
“我回到家,拼命的洗澡,一遍不夠,又洗了一遍。我還是覺得身上到處都是血腥味,幾分鐘前,他還和我說,小唐,晚上回家和我喝幾杯。幾分鐘后,他就沒了,沒了……”
“你在說什么???”宋曉云聽的滿頭霧水。
“沒什么。”唐銘水也發(fā)現(xiàn)自己走神了,每次說到死人,他的腦海里總會不由自主的出現(xiàn)這幅畫面。
他扔掉了煙蒂:“好了,就送到這里吧。宋小姐,不要參合政治上的那些事情,學生也不要討論國家大事,你和你的同學都是如此。下次再被抓到,你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
“你!”
宋曉云又被氣到了。
這個家伙,剛剛對他有了一些好感,可又說出了那么氣人的話。
可是,唐銘水根本就不在乎,加快腳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宋曉云的視線中。
已經(jīng)有人在那放炮仗了,“噼噼啪啪”的,特別熱鬧。
孩子們的笑聲,一陣一陣的傳來。
過年了!
這段時間以來,籠罩在上海上空的戰(zhàn)爭陰云,也隨著新年的到來一掃而空。
明年的除夕呢?又會是什么樣的?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