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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簫

第二十三回:地精

玉京簫 江嶼湖 2014 2019-01-09 15:13:17

  泠涯見自己才剛說了一句話而已,那小人兒便率先發(fā)難哭將起來,頓覺一陣頭痛。

  他活了近三百歲,見過尸山火海,山崩地裂,還真沒見過小孩子哭,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等了一會兒,見沐昭沒有停下來的架勢,便用那把沒有情緒起伏的清冷嗓音問道:“你哭什么,為師錯怪你了不成?”

  沐昭心想:可能女孩子每個月都有那么幾天情緒崩潰吧……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滿腹的委屈從何而來,在看重天地君親師的封建時代,哪怕做師父的將弟子給打死了,你爹可能還得贊同一聲:“打得好!”

  泠涯不過罰她抄寫幾篇文章而已(雖說多了些),但畢竟絕少呵斥過她,更不用說體罰了。相比起其他人,例如沐晚的師父聞柳,泠涯實實在在算得上是一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溫和寬厚的好師父,于是沐昭這突如其來的小情緒,便被襯托得無理而做作。

  其實說起來也好理解,她只不過覺得自己如此信任泠涯,將性命攸關(guān)的秘密交付與他,就連沐晚都被排到了后頭;想著自己跟師父的關(guān)系明明更進了一步,彼此多了許多信任,卻沒成想他一轉(zhuǎn)頭就變了張臉,嚴厲比起之前更甚,難免產(chǎn)生心理落差罷了。

  泠涯哪里知道小徒弟心中這些彎彎繞繞,只道她是被自己縱壞了。他本就不是好脾氣之人,甚至算得上孤僻,對著外人冷冷清清萬事不怪,只因不屑于將多余的情緒浪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他看沐昭哭得理直氣壯,一想到她隨隨便便與人立誓,還是那等對于修士來說最為嚴重的誓言,登時一股火氣又冒將上來,便又想發(fā)作。

  他皺眉看向沐昭,只見她小小一團站在小書桌后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終覺有些不忍,隨即又想到——一個六歲不到的孩童,能懂些什么?

  自己作為師長,沒有盡到教導的職責,告訴她這些致命關(guān)竅,說起來亦是他的失職。他又想起她送給自己的那個儲物戒,要不是她自己機靈留了心眼,只怕立時便要查看里頭的物件,若真如此,她哪里還有命在?

  想到這里,泠涯頓時感到一陣自責,滿腔火氣隨即消了一半。

  其實哪里怪得到他?到弟子成年可以自己外出歷練之前,有幾個人有機會接觸得到這些?更別說是這么“小”的小孩了。沐昭入門才一年不到,他只想著慢慢教導,奈何狗屎運來了擋都擋不住,打個架還能叫她打出一堆寶貝來,且樣樣極品。

  泠涯暗自輕嘆一口氣,沉默片刻,軟和了語氣低聲道:“莫哭了,是為師的不是,不該無頭無腦訓斥于你?!?p>  聽到他這樣說,沐昭卻是愣住了。

  哪怕在前世,號稱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紀,許多老師明明自己做錯了,也絕不會對著自己的學生道歉,更遑論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

  沐昭也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給幾分顏色便開起染坊來,聽到泠涯反倒放下身段哄著自己,到底感到羞愧,小臉一紅,不好意思小聲道:“是我錯,師父……”頓了一下,又說:“我就是手酸?!?p>  泠涯聽她這樣說,不禁笑了一聲。

  方才要她一天內(nèi)抄完五遍《道德經(jīng)》,不過是在氣頭上隨口說說罷了,哪能當真,他柔聲道:“半月為限,字要工整,不可偷懶?!?p>  沐昭聽到他笑,小臉紅得愈發(fā)厲害,忙趕點頭:“嗯?!?p>  于是師徒倆便又再度和好如初。

  那小童子至樂見兩人一忽兒一個耍賴一個呵斥,一忽兒又一個大哭一個安撫,接著相視而笑,甚覺奇怪,他不過是個紙做的小人,其上附著了一縷殘缺的游魂,哪里懂得這些復雜情緒?

  泠涯將至樂支走,看著沐昭沒來得及擦干凈的小花臉,低聲問:“你可知我為何生氣?”

  沐昭搖了搖頭——她還真不知道。

  之前忙著炫耀玄珠內(nèi)的一架子秘籍心法,還沒來得及同泠涯講如意的事,她并不知道自家?guī)煾敢呀?jīng)同如意打過照面了。

  泠涯肅起神色:“說來也是我的疏忽,從未教過你這些。你需牢記,若無十足的把握兌現(xiàn)承諾,絕不可隨意起誓,尤其是心魔誓?!?p>  說完默默盯著她,等她自個兒乖乖認錯。

  沐昭壓根沒反應過來,只呆呆說了句:“噢,徒兒知道了?!?p>  泠涯見她呆頭呆腦,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么,登時感到一陣氣悶。

  “你可知那青傘里頭住的小童是什么來路?”

  沐昭聽聞此言,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難怪他無緣無故生這么大的氣,定然是如意將他們二人的談話告訴他了!

  “他說他是盜寶童子,被一個叫葉鸞魔君的人藏起了靈胎,禁錮在傘中?!便逭衙忉?。

  乍聽“魔君”二字,泠涯心內(nèi)一驚,隨即又想到,難怪那靈魄身上隱隱環(huán)繞著魔氣,原來是被魔修禁錮,沾染了氣息。

  他冷笑一聲:“那小童子是地精,由天地間最精純的一股靈氣所化,幾乎與天地同壽,動輒就能活上萬年,你看他可愛,卻半點不設防,張口便許下諾言,當真自以為是。我知你性子良善敦厚,總能推己及人,可若半點戒心也無,以后要如何在世間立足?”

  之前用威壓禁錮住如意時,他便發(fā)現(xiàn)如意靈臺之中有一縷金色精氣,那便是天地化生的標志。

  沐昭聽完后暗自咋舌,心道:“本以為我便是那裝純扮嫩的個中高手了,沒想到啊沒想到!竟讓我遇到個影帝級別的!”

  泠涯見小徒兒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想著稚兒心善,若非因著她這顆赤子之心,自己只怕也不會如此看重于她,便點到為止,不再多言。

  只是他到底好奇,又問:“你可知那地精靈魄與天地萬物間的珍寶有著天然感應,只要能驅(qū)策于他,一切珍寶唾手可得?”

  他知沐昭定然認不出那小童子的真身,但既然知道了他叫盜寶童子,以她的聰慧內(nèi)秀,未必猜不出端倪來。

  不想對方卻撇了撇嘴:“這天地間樣樣是寶物,我若哪個都想要,還不得活活貪死?”

  聽聞此言,泠涯不禁失笑,好笑之余,卻也多出些許感慨。

  又見沐昭正了神色,對泠涯說道:“師父,那地精雖狡猾,失了自由到底可憐,以后若能遇到他的靈胎,我定然會遵守諾言,是以師父不必憂心,這個誓言對我來說不會造成任何影響?!?p>  泠涯聽她用童稚的聲音講出如此豁達的話,心中欣慰,輕笑一聲,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

  只是,許久他以后才知道,這個徒弟于身外之物有著超然的豁達,于感情一事,卻是撞了南墻也不愿回頭,生生將一條道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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