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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為仙

第三章 凝眸

緣為仙 閑坐有貍奴 5017 2019-01-02 01:35:17

  那一夜,阿原一個人睡在廂屋。

  正屋之中,不時傳來晴兒和萌萌的細(xì)碎低語,兩個女孩相見恨晚,也不知聊些什么——傳進(jìn)耳朵,總覺心里癢癢的,不管睜眼閉眼,晴兒那雙星眸,似乎總在眼前閃爍……

  老頭子拉上萬爺爺,一同去隔壁石頭伯家喝酒。一年到頭,也就這兩天,能聽到石頭伯大笑幾聲。

  萬爺爺和石頭伯兩位老鄰居,一個教阿原打獵射箭,一個教阿原習(xí)武練劍,都是阿原最親的人。

  平日里,二老一個山神,一個河神,總是把阿原看得死死的,讓他從沒有機(jī)會走出群山屏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如今,仙法就在眼前,只要修煉有成,他們就再沒有理由攔著自己。無論外面的世界有多險惡,總有不一樣的風(fēng)景,總有意想不到的奇遇,總有、像晴兒一樣的女孩……

  外面大雪紛飛,天寒地凍,阿原卻興奮得渾身燥熱,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阿原就爬將起來,回家劈柴生火,洗菜刷鍋。

  不一會,萌萌開門出來,看見阿原忙忙活活,臉上還掛著黑眼圈,連忙關(guān)上門,跑到廚房墻角捂著嘴笑了好一陣。

  好不容易止住笑,萌萌略洗漱了一下,沖阿原笑道:“哥,今天怎么起得這么晚?往常這時候,你應(yīng)該把飯都做好了才是啊?!?p>  阿原心中暗恨,嘴上卻不敢得罪,“妹妹莫要取笑,為兄……為兄昨天的鍋,刷得還不錯吧?”

  這一開口,萌萌再也捂不住嘴,笑得雙肩顫抖,差點蹲在地上。

  門吱呀一聲開了,晴兒披著頭發(fā),穿著一件天青色寢衣站在門口,一見阿原也在,頓時窘在那兒,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阿原倒是熱情地招呼道:“晴兒妹妹,這么早就起來啦?早飯還要等一會呢……”

  話還沒說完,就被萌萌皺著眉頭推了出去……

  老頭子準(zhǔn)點回來,臉上猶帶酒酣之色。吃過早飯,酒足飯飽,便開始交代一天的“任務(wù)”——阿原被交代的任務(wù),就是帶凝兒上山游玩。

  …………

  出了門來,天地萬物俱是銀妝。門外一尺多厚的積雪,直可沒膝。

  北風(fēng)凜冽如刀,寒氣沁骨,可阿原絲毫不覺寒冷,還深深吸了一口氣。

  閉上眼睛,一陣清爽由胸膛傳遍全身,仿佛天地靈氣都被吸入體內(nèi),他此刻正御劍凌風(fēng),飛翔在九天之上,俯瞰著銀白的大地……

  許久,魂飛天外的阿原才想起地上有事要辦,忙強(qiáng)行還魂,拿出一副最熱情和善的笑容,“凝兒妹妹,我們這村子有山有水,平日里景色倒也不錯。只是眼下這天寒地凍的,我也不知道帶去你哪好,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凝兒、去哪、都行……”

  第一次聽凝兒說話,輕聲細(xì)語地就像在自言自語,短短六個字居然被她拆成了三段,還說得十分吃力,咬字也含糊,就像一個剛會說話的小孩。

  阿原心中暗笑,這小女孩看起來該有十歲了,居然連話都說不利索,真是一塊璞玉啊……

  正是得意忘形之時,愛捉弄人的本性瞬間就占了上風(fēng),阿原笑容中也有了一絲邪惡,“你是客人,父親交待我你想去哪就帶你去哪??墒悄阏f去哪都行,也就是說你不想去哪,你要是哪都不想去那我也沒法去哪,咱們倆就只能一直在這站著了。”

  凝兒顯然被說蒙了,歪著頭想了一會,才緩緩?fù)鲁鋈齻€字:“小木屋……”

  一聽客人點名要去自己的寶地,阿原倒是十分意外,“那就走吧?!?p>  一尺多厚的積雪,對阿原來說只是小麻煩,他可以說走就走??蓪ι砹可行〉哪齼簛碚f,雪深的地方直可沒腰。她只能兩手緊緊抱在胸前,低著頭咬著牙,如涉水渡河般一步步向前挪動。

  阿原見她走得如此艱難,忍不住道:“凝兒,雪這么深,我看還是別去了,先回家吧?!?p>  “不、不行……”雖然舉步維艱,但凝兒并沒有停下來,語氣格外堅定。

  阿原皺了皺眉,又道:“那,我背你走吧?!?p>  “啊?……不、不、不、不、不行……”凝兒嚇得連退了好幾步,睜大了眼睛一連說了好幾個“不”字。

  阿原實在納悶,這提議怎么也不行?難道還怕吃了她不成?

  “那好,拉著你總行了吧?快走吧。”阿原無奈地嘆口氣,不由分說一把拉起凝兒就走。

  凝兒手足無措,用力掙了兩下,可惜力氣太小,怎么也掙不脫阿原的魔爪。

  阿原對付小女孩那是毫不手軟,半點也不肯放手。凝兒掙扎了半天,最終也只能放棄了抵抗,認(rèn)命般地低著頭,任由阿原牽著。那模樣,倒像做賊被抓住拉去報官一樣。

  阿原拉著凝兒踏過冰封的夢溪,艱難地爬上西山,終于拐到了山坳處。

  仿佛有一道簾幕將風(fēng)雪隔絕在外,山坳中竟留有一抹綠意——成片的果林仿佛層層?xùn)艡?,穿過去,眼前豁然開朗。

  果林深處,藏著一個如夢似幻的小湖。微風(fēng)丟下幾片雪花,落在湖面上如珍珠落盤,掀起陣陣漣漪。蒸騰的水汽,將湖面籠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有如云端仙境。

  而云霧深處,隱隱可見一個小小的孤島,一座小木屋靜靜佇立在湖水中央,仿佛落入塵世的仙人之居。

  每次來到這里,阿原心中總有些莫名的悸動。

  河西,一直是村中“禁地”,直到兩年前十四歲時,阿原才第一次突破石頭伯的封阻,踏上神秘的西山,也發(fā)現(xiàn)了這塊寶地。

  阿原當(dāng)時欣喜所狂,以為這是他的“仙緣”。試想,山坳中怎么會憑空生出一個小湖?湖中又有座小島,還有一座小木屋——什么人會住在這?唯有仙人?。?p>  阿原一次次把小木屋翻個底朝天,卻也沒找到什么仙家秘寶,只有幾個落滿塵土的書箱,里面卻都是空的。

  阿原也曾無數(shù)次在山間尋仙,最終只在一個隱秘的山崖處找到一座墓,墓碑上簡單刻著“阿郎阿鳳夫婦之墓”——或許,小木屋原本的主人,只是一對住在西山的夫婦?

  不管怎么樣,從那以后小木屋就成了阿原的領(lǐng)地,山中的城堡。

  外面成片的果林也貼補(bǔ)了阿原日漸增長的飯量——嬌艷如火的蟠桃、晶瑩剔透的玉梨、潤如凝脂的瑤果,個個都是他的最愛。就算在冬日,也有萌萌腌漬好的果脯,釀好的果酒,足以解饞忘憂……

  “——看吧,這就是我的寶地!”

  阿原豪情萬丈的開場白還沒說完,剛一松手,凝兒就呼啦一下退出去好遠(yuǎn)——雖然掙扎了一路,但那小手始終是冰涼的。

  阿原擦了擦汗,道:“吶,這湖很漂亮吧?我給它取名小鏡湖。這間小木屋,便是我的湖中居。走,進(jìn)去吧,我去生爐子——咦,你怎么還在那站著?。俊?p>  好說歹說,凝兒總算進(jìn)了屋,卻說什么也不肯和阿原一起烤火,就在離他最遠(yuǎn)的地方緊靠門站著。那件黑色裘衣被她抱在懷里,像盾牌一樣擋在身前。

  凝兒那副戒備的模樣實在又可愛又好笑,讓阿原一下子想起了當(dāng)年的小小。

  小小剛來的時候還很怕生,明明很好奇、一直尾隨著他,卻又怕得要命,總要躲躲藏藏。要是突然說句話,或是拉近距離,就會把她嚇得直跑。

  想起當(dāng)年的種種快樂,阿原暗自一笑,猛地轉(zhuǎn)過身來,“凝兒,你多大了?”

  果然不出所料,凝兒差點奪門而逃。見阿原笑嘻嘻地并沒有撲過來,她才勉強(qiáng)鎮(zhèn)定下來,認(rèn)真答道:“十、十歲……”

  阿原心中竊笑,又問道:“那,晴兒多大了?”

  “不、不能說……”

  “為什么不能說?”

  “和姐姐、有關(guān)的、都、不能說……”

  阿原一聽頓時來了興趣,越是不想說,騙她說出來才越好玩。

  “那,姐姐比你大幾歲?”

  “不、不能說……”

  “好,不說你姐姐,說你。你比姐姐小幾歲?”

  “四、四歲……”

  阿原幾乎笑破了肚皮,這小女孩實在是太好玩了!

  還能騙她說點什么呢?晴兒顯然是一個富家小姐,否則老頭子也不會巴巴地賴著給人家當(dāng)師父,而富家大戶都是有姓的……

  “凝兒,你姓什么?”

  凝兒搖頭道:“凝兒、沒有、姓……”

  阿原眼珠一轉(zhuǎn),又問道:“那,晴兒的娘親姓什么?”

  “不知道……”

  “有姓,但是你不知道,是么?”

  “應(yīng)該,是的……”

  阿原滿意地點點頭,凝兒顯然不是晴兒的親妹妹,雖然她們都是很漂亮的女孩兒,但長得一點都不像。以阿原能想到的比喻來說,晴兒像紅潤的蘋果,而凝兒則像是一顆晶瑩的葡萄……

  這么看,凝兒應(yīng)該是書中常有的“侍女”、“丫鬟”一類的女孩,專門負(fù)責(zé)照顧小姐衣食起居的——不過故事里這類女孩都是麻利干練、伶牙俐齒的,和眼前這位實在相差太遠(yuǎn)。

  自從小小由怕生變成恨不能黏在他身上之后,阿原很久沒品嘗過這種樂趣了。如今送上門來,自然不會放過,問題一個接一個不停地問。

  一來二去,阿原就摸到了門道——只要問得快讓她來不及想,并且不提到晴兒,凝兒都會認(rèn)真回答。

  于是阿原抖擻精神,各種刁鉆古怪的問題變著花地問,根本不容她思考。

  凝兒偏偏每個問題都要認(rèn)真回答,幾下就被繞暈了,只能問什么答什么,完全任人宰割。

  阿原把能想到的問了個遍,可惜凝兒不諳世事,每天只和晴兒在一起,很少出門。從一堆“不知道”和“不能說”里,只問出她們住在落云城,乃是云初國的國都,剩下的一概不知。

  好在醉翁之意不在酒,阿原的樂趣,是看這個呆萌的小女孩皺著眉,認(rèn)真地回答他每個問題,時而困惑,時而窘迫……

  如此追問了一個多時辰,連阿原都有些不忍了,眼看日已過午,便道:“凝兒,你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要是沒有,咱們就回去吧?!?p>  “不、不能回去!”凝兒突然緊張起來,站直了身子堵在門口,像是生怕阿原奪門而逃。

  阿原訝然道:“為什么不能回去?”

  凝兒雖然看起來有點心虛,但還是堅定地說道:“天黑、之前、不能回去……”

  “嗯?”阿原立刻拉長了臉,“誰說的?老頭子、你們那個‘先生’?”

  “不、不是……”

  “那就是晴兒了?”

  凝兒很是窘迫,卻還是勉強(qiáng)答道:“不、不能說……”

  阿原步步逼近,沉聲道:“這里面肯定有鬼,我得回去看看!”

  凝兒瞪大了眼睛,緊緊抱著裘衣,身子微顫,似乎阿原每走近一步,都是巨大的壓迫。她本能地想要奪門而逃,卻不知為了什么咬牙堅持著,一步也不肯退讓。

  眼看阿原一步步走到面前,凝兒也由顫抖變成了戰(zhàn)栗,軟軟地坐在了地上,整個身子縮成一團(tuán),把臉轉(zhuǎn)到一旁閉著眼,似乎都要哭出來了,卻還是緊緊倚著門。

  阿原一時哭笑不得,既有些不忍,又忍不住想繼續(xù)捉弄她,略想了一下,便笑道:“既然你不想回去——那好,你陪我玩?zhèn)€游戲,我就不急著回去,怎么樣?”

  凝兒扭過頭來,珠簾般的頭發(fā)下只露出一只眼睛,“什、什么、游戲?……”

  “很簡單,我和小小常玩的。就是睜大了眼睛互相看,誰先眨眼睛誰就輸——輸?shù)娜司鸵J(rèn)罰,讓做什么就得做什么,怎么樣?”

  凝兒渾身一僵,目光落在一旁,有點魂不守舍。良久,才緩緩點了點頭。

  阿原狠狠地眨了幾下眼睛,一掄胳臂,將手抵在門上,惡狠狠地低下頭,緊盯著凝兒的眼睛。

  凝兒嚇得哎呀一聲,忙用裘衣?lián)踝∧?。她?cè)坐在地上,掙扎了許久,這才咬著牙轉(zhuǎn)過頭來,迎上了阿原的視線。

  與小小烏黑明亮的眸子不同,凝兒的瞳仁是褐色的,瞳光黯淡,仿佛蒙上了層層輕紗,讓人無法探知被隱匿在深處的色彩。

  如果說小小的眼睛有如一眼清泉,清澈見底,如鏡如玉,那凝兒的目光就像風(fēng)中搖曳的燭火,虛乎縹緲,如影如痕。

  “對、不、起……”只聽凝兒忽然喃喃一語。

  阿原霎時只覺心頭一緊,頭痛欲裂。眼前天旋地轉(zhuǎn),像是整個魂兒被提了起來,飛入了那凝視的眼眸之中……

  …………

  青山綠水之間,一個少年抱著一個小女孩,腳邊還跟著一只火紅的狐貍,正艱難地向上攀爬……

  …………

  一個少年站在房頂,帶著頑皮的笑容,用彈弓瞄著一只驚惶地四處撲騰的大白鵝。一個獵戶打扮的老人氣急敗壞地四處找梯子,不過,好像怎么也找不到……

  …………

  一個男孩把幾本厚厚的書舉過頭頂,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叫道:“我才不要看這些破書呢!我要出去玩!我要到天上去飛!”

  一個青年彎下腰來,把書一本本撿起,輕輕拂去上面的塵土,望向那孩子的目光,依然那么溫和……

  …………

  青峰之上,云霧繚繞,一個長須道人踏云而下,將一個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孩子交到一個青年道人手上,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不是他……”

  …………

  一個孩子躺在一座滿溢著七彩流光的光陣之中,清澈的眼瞳之中沒有一絲神采,只是呆呆地望著天空。他的手指被割開了一個口子,一滴一滴的鮮血流進(jìn)光陣之中。這一幕,永不停歇……

  …………

  一個嬰兒哭啼著,柔嫩的小手,拍打著一位老人的臉。老人臉上布滿了皺紋,頭發(fā)和胡子都是雪白的,眼中滿是迷茫和傷感,卻還是微笑著,輕輕地?fù)崦菋雰旱男∧槨?p>  …………

  我悠悠地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冰涼的白玉階上。

  為什么頭疼得如此厲害?……我是誰?這兒又是什么地方?

  遠(yuǎn)處是浩瀚的天河,璀璨的星斗,這玉階懸于天地之間,上下兩端都隱入茫茫云海,不知通向何處。

  這兒不是我的住處,那里到處是庭臺水榭,玉欄金墻。那兒溫和無風(fēng),有春山之澤,清水之泉。無論何時,總有仙樂鳴奏,百花競放,飛鳥舞而百獸戲……

  我要回去,卻不知該往哪走。

  上?還是下?

  手邊倒著一個白玉瓶兒,玉液瓊漿浸濕了我的衣袖。我懶懶地爬起來,嗅了嗅袖口的酒香,緩緩走下玉階……

  玉階的盡頭是一片白光。穿越那白光,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如洗的藍(lán)天,悠悠的白云。

  藍(lán)天白云之下,是一望無際的原野。青青碧草之中,開滿了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微風(fēng)吹過,茫茫的草海卷起一陣陣波浪,從天邊一直涌到腳下,帶來百花的芬芳和陣陣清爽。

  這天地的正中是一棵大樹,如傘的樹冠下,一個少女靜靜地睡著,仿佛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風(fēng)吹到她的身旁便停住,像是生怕驚擾到她的夢一般,只把片片花瓣灑落在她身上……

  我靜靜地望著沉睡中的少女,凝視著她那安詳?shù)乃?,不知為何,無數(shù)情感突然涌向胸口。

  我不知那情感是什么,可是它卻如此強(qiáng)烈。強(qiáng)烈得,像要撕開我的胸膛。

  我顧不上胸口的疼痛,拼命地咬著牙,挪動著腳步,只想走到她面前,為她拂去落在臉上的花瓣……

  突然間,一聲大喝,震碎了整個世界——

  “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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