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周無視他的怒目而視繼續(xù)道:
倘若你想做一個英雄,就該知取舍懂進退。
你箭法超群,又擅長潛蹤匿跡,林中不利騎兵作戰(zhàn),你本可大打游擊。但凡有敢傷害村中百姓者,你就射箭殺之,令大家心中忌憚,不敢隨意動手。
你奔忽林中,來去自如,令我們不知道敵人有多少,更不敢隨意進犯村中百姓,這樣,你或許不能保住全村百姓,至少也可以保住部分百姓。
就算你碰上的敵人是個瘋子,不顧對手威脅,果真燒林,你也應(yīng)當迅速離開。
哪怕今天救不了大家,來日也要為大家報仇雪恨。
可是你看看你。我隨便說要放把火,就把你逼了出來。用村子里幾個百姓的生命,就讓你自動投降。
就你這樣的人,不知取舍,不懂進退,心甘情愿地想要保護所有的村民,又怎么可能?
我若是殺戮成性之人,此刻你和你這一村百姓的性命早就沒了,你又拿什么去做英雄,逞英雄?!”
一番話說得少年無傷大汗凜然,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卻仍是大聲地喊道:
“我不服!是漢子的就站出來和我比一比!”
李行周嘿然冷笑。
“你不覺得你的要求很可笑嗎?你是不是以為你箭法厲害就能贏得過我?還是以為贏過了我,你就是個英雄了?
你甚至連最基本的生存之道都不明白!”
李行周的聲音越來越大,響徹四方。
“要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那你就得首先看清楚你所處的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而現(xiàn)在這個世界本就是個強者適存的世界。
你要做英雄人物,便該睥睨天下,俯視眾生,無視一切苦難!
你若是自問做不到,就好好回家種地去,不要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狠狠地看著少年,李行周湊在他的耳邊一字一頓小聲道。
“凡成大事,立大業(yè)者,無為螻蟻而活之輩!”
這句話,已近乎于大逆不道,所以李行周只說給了那少年一人聽。
在李行周的眼中,那些懷抱天下的英雄豪杰其實都是私心輩出的野心家冒險家而已。
縱觀古今歷史,那些位居人尊者,又有幾人能不變成自私自利的小人?
那些所謂匡扶正義心懷百姓而登至尊之位者,又有幾人到頭來不是為一己私利而爭勢奪權(quán)?
那些所謂的英明的君主又有哪個主動放棄過皇帝這個職位?
主動放棄過家天下的構(gòu)想?
主動放棄過終身制和世襲制。他們的英明,無非是為了永世皇朝所做出的努力構(gòu)建罷了。
李行周不相信英雄,或者說他相信,凡英雄者,皆血染紅櫻。
唯一的問題是,他現(xiàn)在必須努力讓自己也成為一個英雄。
他不認為自己能和別人有所不同,或許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絕不欺騙自己。
他永遠不會說自己仁義天下,懷抱蒼生,也不會說自己忠君愛國,俠骨柔腸,倘若可以,他更愿意在自己做了一分惡之后將其說成是十分惡,以一個十足的大惡人的面目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
他愿作真小人,也永不做偽君子。
君者,偽君子也……
舞陽驚訝地看著李行周,李行周則微笑著看他。
李行周說:
“雖然你不喜歡大唐軍,不過你同樣也不喜歡吐蕃軍。既然你兩者都不喜歡,不如就跟我當兵吧。你不是想做英雄,史書流名,千古流芳的嗎?跟了我,一路殺敵,或許你還有這個機會?!?p> 舞陽把頭一搖:
“你殺了我吧。我看你肯和我說這些話,應(yīng)該是不會傷害村里的百姓了。我謝謝你。你的想法,我不敢茍同,萬一他朝泄露,只怕還會害了你。你還是殺了我比較安全一些?!?p> “我既敢說,便不怕你傳。我說的話,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再沒第三個人聽見。你就是想傳,我也大可否認,說是你污蔑于我。所以這個問題絲毫都不必擔心。不過你要想活,就難了一些?!崩钚兄芾淙徽f道。
手中不住把玩的刀軍刀突然駕到了舞陽的脖子上,李行周森然道:
“你傷我士卒,是為大罪。我若不殺你,上無法對上官交代,下無法請士卒原諒。若是就此放你,那么我也就有了罪名。
我知你只是為了保護村中百姓而無奈所為,但為了我自己,便只能犧牲你。
可我念你一身功夫來之不易,殺之可惜,所以再給你最后的機會。
你若跟我,則前怨盡去,我對各方面也好有所交代。否則,你既想做英雄,便只能舍己而成全我?!?p> 舞陽死死地盯著他,最終只是說了一句:
“你縱殺我,我也不跟你走?!?p> 李行周哈哈一笑,刀劃出一道森寒的光圈:
“那我若殺他們呢?”他指的,正是那些表情麻木呆滯的村中老人。
“你!”
舞陽大怒。
李行周湊到舞陽的耳邊,輕聲說:
“你瞧,人生總有很多艱難的選擇。我選擇了要你活著,而你呢?是選擇大家一起活?還是大家一起死?”
“你就不怕我跟了你還殺你?”
“以你的為人,肯跟我,就不會叛我?!?p> 李行周淡然回答:
“你雖是箭手,擅射冷箭,但真正的暗箭傷人,你甚至連見都沒見到過,想都沒想過,聽都沒聽說過!跟了我,至少可以讓你以后做人不再那么幼稚一些?!?p> 舞陽虎目死死地盯住李行周,對方卻不為所動。他一咬牙,喝道:
“好!我跟你走!”
李行周露出了一個愜意的微笑。
“很好,那你現(xiàn)在和我們一起滅了吐蕃的石阻山大營吧”
我們滅了石阻山大營吧
李行周賤賤的表情,活像一個誘騙小姑娘的狼外婆。
回來的路上,燕順忍不住悄悄問李行周:
“李學(xué)士,如果那小子還是不肯跟你,你真會殺了所有人嗎?或者他不肯出來,你就真得縱火燒林?”
李行周冷然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fā)。
燕順只覺得仿佛一桶冰水迎面澆下,渾身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那一眼,令他毛骨悚然,竟產(chǎn)生了一種無力的恐懼感。
“五將軍,還是大帳輕松??!”
李行周一臉笑意的調(diào)侃對身邊的薛楚玉說道。
等李行周進入大帳的時候,酒宴已經(jīng)進入了下半場。
他揉揉臉去除下倦意,和薛楚玉說笑道。
“確實是!”
薛楚玉對此深表贊同。
“嗯,彘哥兒,你說的不錯,感覺大元帥現(xiàn)在就跟唱戲的似得!”
柿子突然蹦出了一句,這下李行周和薛楚玉等人就樂了。
也幸虧幾人只是在小聲嘀咕,不然薛訥聽了這話非給他們下絆子不可。
“薛將軍,請隨我來,拓拔已備好美酒,還有香噴噴的烤肉,今日咱們就不醉不歸!”
拓跋淳化左手一揮,拓跋氏的黨項士兵便自動讓開了一條路,薛訥拱手致謝道。
“拓拔兄,請!”
薛訥和拓跋淳化打頭,李行周等人緊隨其后,拓跋淳化設(shè)宴的地方并不是在大帳里。
而是在大賬之外架了幾個火堆,每個火堆上都烤著黃騰騰的小肥羊。
看到這情景,李行周肚子里的饞蟲就有點受不了誘惑了,這可是純天然的烤全羊啊。
“薛將軍,請滿飲此杯!”
拓跋淳化果然是個直脾氣,這宴席還沒正式開始,就要客人喝酒了。
李行周還真受不了拓跋淳化這種待客方式,這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薛訥卻沒有什么不快,他也算是對拓跋淳化有點了解,也知道拓跋淳化人就這樣,雖然如此做是無禮了一些,但是這些在黨項人看來是非常平常不過的事情。
“拓拔族長,你已發(fā)話,薛訥敢不從命呼?
訥說完一仰脖子,便將牛耳杯中的酒喝了個干干凈凈,見薛訥如此,李行周等人也沒有辦法了,只好笑了笑也仰脖子將酒喝掉了。
喝完酒薛楚玉等人就皺起了眉頭,這喝慣了醉不歸,再喝這種酒,真是好沒滋味。
拓跋淳化剛示意女仆再次滿上酒,薛訥便阻止道。
“拓拔族長,慢來,這次本將來時,特意捎來了一些好酒,不如族長借此機會品嘗一下如何?”
“哦?薛將軍還帶來了酒,不知道是何酒,居然值得薛將軍如此推崇,拓拔要好好嘗嘗了!”
拓跋淳化果然很高興,這黨項人還沒有幾個不好酒的。
薛訥沖李行周使了個顏色,李行周心領(lǐng)神會的打了個手勢,便有幾個兵士抱著六壇醉不歸走了過來。
酒還未倒,剛一開封,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香,光聞這香味,就知道此酒比剛才喝的要強上百倍不止了。
黨項人里邊也有識貨之人,酒壇一開封,在一片贊嘆聲中,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壯男站起來抖著腦袋上的兩個小辮子傲聲道。
“薛將軍,請問此酒可是長安城中有名的醉不歸?”
“哦,這位猛士何人,居然知道醉不歸?不過有句話你說錯了,這酒不光是長安城中有名,就算是整個大唐,那也是無人不曉??!”
薛訥撫著胡須笑道。
“呵呵,薛將軍,我來介紹一下,此子乃我之長子,拓跋繼棒是也!”
介紹完拓跋繼棒,拓跋淳化又指著另一名二十六七歲的壯士說道:“這是我的二子,拓跋繼遷!”
熊延福小聲的笑了一聲。
“繼棒?雞棒?這黨項人取名真有意思?!?p> 大熊的聲音不大,但是他不懷好意的笑容還是被拓跋繼棒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