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下過一場小雨,有些許涼意,鐘弋早已靠在臨窗的小榻上睡著,然而手里仍然捏著那只金簪。鐘煊帶著衣物配飾過來的時候已天色漸晚,已到可以掌燈的時辰,透過青灰色院墻上的海棠紋鏤空窗欞便可看到院子還是漆黑一片,進了圓拱形流水小門,便進入到了院內(nèi),一側(cè)是精致的花園,院內(nèi)引入活水,大大小小的植被生氣盎然,布局的錯落有致已經(jīng)渾然,假山、石橋、石桌、亭子無一樣不精致古樸。鐘煊一手持托盤,左手一揮,霎時間長廊便燈火朦朧,長廊迂回曲折,他從神女手中接過食盒,獨自一人走進了這院中,掀起紗簾,進入到內(nèi)室,看到躺在窗邊小榻上睡著的鐘弋,看到他手上捏著的金簪眼神暗了暗。
他如今已是六萬歲,自然也是有鳳羽的,他也曾歸還了三支給兄長,但兄長沒有收。
低沉稍縱而逝,他緩緩?fù)崎_屋門,抬手亮了屋內(nèi)一盞燭燈,幽幽火光并不刺眼,將食盒和衣物放在了外間桌子上,輕輕走至里間,將衣櫥上的披風(fēng)取來蓋在鐘弋身上就要離開。
原本鐘煊并不知這金簪是兄長所制,只是前幾日隨著母親一同整理庫房,挑選天地所用的禮物時在庫房看到的,看到?jīng)]有登記在冊,便取了出來,看著他上面神力纏繞,花紋精致古樸,又點綴著些許翠羽,以為是哪個祖宗留下的,便將這金簪連同一些金貴的飾物打包帶給母親過目。
不巧過目時鐘弋也在,而他母親也恰巧說了那金簪無甚用處,不如就做禮物送了吧,他與母親并不知,而鐘弋也只是說,這只簪子有瑕疵,他帶回去重新鍛造,語氣并無不妥。只是今日間,才從照顧他和大哥的老神官那里得知,這金簪為大哥所造,只是當(dāng)時這金簪并不滿意,正要重新鍛造第二支的時候,恰巧便用這剩下的鳳羽救了他。當(dāng)時鐘弋還抱著簪子難過遺憾了許久,再后來這簪子便不見了。
不過他也處理好了,將金簪從禮物的名冊中剔出,另選了幾樣加入。在他轉(zhuǎn)身剛離開鐘弋便醒了,朦朧的喊著:“阿煊”。
鐘煊聽到大哥睡醒喊他他,便轉(zhuǎn)過身輕道:“兄長,我來給你送天宴的衣物還有吃食。”
“嗯,確實餓了,阿煊給我?guī)Я耸裁春贸缘??”打了個哈欠,說著便一攏青絲,裹緊披風(fēng)從小榻上一蹴而起。一邊問一邊勾著弟弟的肩去了外間。
“一些清淡小菜罷了,兄長先去凈手,我給兄長布菜?!闭f著他將托盤里的衣物端去了里間,再出來時,鐘弋經(jīng)開始自己動手布菜了,一碗乳鴿湯蓮子百合煲肉粥,一碟青石鹽白水鹵脆筍,一碟白玉芙蓉紋綴金絲巧餅,一壺紫葉竹肚水新煨忍冬茉莉清花茶。
鐘弋笑著說“果真清淡,這粥你喝吧,我愛這巧餅,還是你知我喜好,就該是這白玉芙蓉餅配著竹澗茶才是滋味,有著餅我便不想喝粥了?!闭f著,便將粥推給了鐘煊。
鐘煊也坐下笑著說:“餅又不能果腹,這粥是母妃熬的,吩咐我給你送來的?!闭f著便將玉碗接了過來。
“不了,你多吃些吧,你看這金餅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p> “哪有這作比的”鐘煊無奈的搖搖頭道。他這大哥,最愛吃肉食也最愛吃這些甜食,唯獨這五谷之物卻是不喜,更遑論這無色無味寡淡至極的東西。等到食畢,神女撤下了碗筷,又重新上了一壺華景響溪茶,這茶最是清甜回甘。
像是想到些什么,鐘弋起身去了里屋,在出來時手中拿了一個盒子,“給你,這是前兩日那只簪子我已經(jīng)打磨好了”。
鐘煊沒有接,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長久的沉默讓鐘弋發(fā)現(xiàn)了端倪,便循聲問道:“嗯?怎的不接?”
鐘煊還是低著頭,虎口捏著杯子的邊緣,過了一小會兒才抬起頭,眼尾有些許紅意,“兄長是不是還在埋怨我,若是沒有我用了大哥的鳳羽,大哥定能打造一支十全十美的簪子。大哥就不必再遺憾……”說著說著竟語無倫次了起來。
鐘弋見他如此沉重,扶住弟弟的肩膀:“怎會,我是遺憾早早的將它打造成了一只簪子,沒有好好珍藏,不然的話,三只鳳羽定能將你治好你的病,何至于如今讓你還如此嘗受折磨”。
“我不知道怎樣補償你了,我找不到比鳳羽更珍貴的東西了?!?p> 鳳尾羽三萬年一換,一生也只有九根,頭三根鳳羽是聚靈純粹之物,是品相色澤和功效最好的,也是最貴重,若是頭三根一起便是能起到起死回生之效,可是只有兩根了,所以鐘弋才會怨恨自己,不能三根齊治鐘煊的不足之癥。
這鳳羽,頭三支雖有起死回生之效,但是至今除了一位祖宗用他涅槃過,到現(xiàn)在也沒有誰成功過,而且也僅僅是聽說,并無從考究,而且那位祖宗兩世都是體弱命短,盡然還沒有健朗神仙一世的命長,神仙已是數(shù)萬年的壽命,幾乎與天同壽,這一生本就漫長,還不如好好活一世就足夠了,所以倒也沒有誰還在追求長生。
如今的天道本就對重生秘術(shù)諸多限制和禁忌,擁有重生能力的上古神獸血脈稀薄,幾乎沒有能重生的神仙了,再加上天界各種神仙新貴又層出不窮,各方勢力盤踞,所以他們這些老獸族們都只能夾起尾巴過日子,誰還敢施展這等讓人眼紅的秘術(shù)。涅槃重生本就有違現(xiàn)在的天道,所以并不是三支鳳羽隨時都能發(fā)揮出起死回生的作用,還得看時機因緣,所以這鳳羽看似金貴,實則卻也無用。
如今伏山一族因血脈也不純,原雖是火鳳的一支,不能再鳳凰涅槃重生了,但是傷口自愈的能力卻還在,雖然自愈緩慢,但也能在性命垂危時尚存一線生機,而且一般的毒傷傷不得本體,鳳尾也無甚用處,幾只羽毛也發(fā)揮不了多大作用,物以稀為貴,但多了便是華而不實的東西,所以先輩都是要么將氛圍爭而種植,以至于留存下來,要么是將其物盡其用,或是造作揮霍。
鐘弋也不是個性子愚鈍的人,很快他就猜到從前相關(guān)的一些事:“莫非阿煊是還在對為兄不收你的鳳羽而愧疚?”三萬年一次的換羽之痛不亞于一次斷筋碎骨,阿煊第二日便將三根鳳羽送了來,但是鐘弋沒有收。之后鐘煊六萬歲的時候又送了六支來,鐘弋還是沒收下。鐘煊只知道想要感激大哥,也知道自己的鳳羽是比不上大哥自己的,可是他沒有更好的東西去補償大哥了,大哥不收,他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更好的東西補償給大哥了,我……”
鐘煊或許是常年生病的原因,雖然十分的乖巧,但是也十分的敏感隱忍,一個男孩子眼淚掉的比女孩子還兇,鐘弋最怕的就是鐘煊的眼淚。
“沒有,你聽我說,我不是不收你的東西,我也不是看不上你的鳳羽,只是我想讓你自己留著……這樣吧,明日,你送三支來給我,我收著,行了吧,只要三支,嗯?”
……
安撫了半日,總算才把他安撫好送走,而這金簪自然也沒有當(dāng)做賀禮送出去,而且鐘弋本就有些膈應(yīng)和不舍,誰會將自己的尾巴送給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公主,反正他是不想送。他正滅了燈,準(zhǔn)備睡覺,卻不想又被侍女打擾,打開門,從神女手中接過錦盒才知道這是阿煊的三支鳳羽,鐘弋哭笑不得,妥善收好才從新睡下,他知道他的弟弟因為合適而別扭,但是卻對于他弟弟這種執(zhí)著于別扭的心理不是很理解,罷了,若是他能收下他弟弟的鳳羽,就能讓他弟弟心安,自己收下也未嘗不可,左右不過是幾只鳳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