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園3

　　她心不在焉的點(diǎn)了頭，幾乎想從這舒適溫暖的家中落荒而逃。

　　傍晚十分，許墨興致匆匆抱了大把的玫瑰趕回來。他笑著對她說，“夫人，晚上的舞會我能否有幸邀請到您？”

　　不知怎的，秦若的心里軟了一塊。早先的冷言冷語，在一想到這位少年警官將要面對的命運(yùn)后，就讓她心慌。

　　她順從的接受了他的邀請，在司潯不明意味的眼神中換上繁冗復(fù)雜的長裙，隨著警官出門而去。片刻的欣喜，是她現(xiàn)在的身份僅僅能為這位警官提供的。

　　舞池的地點(diǎn)設(shè)立在城鎮(zhèn)大廳里，落后的小鎮(zhèn)最大的一處集會地，無非就是城鎮(zhèn)中的大廳。早已被布置好的廳堂，桌椅被挪到了里間，空出一整堂的空間，只在邊角放了幾張長桌，桌上鋪著絨絨的紫色桌布，擺放著備好的精致小食，水晶吊燈被齊齊打開，散發(fā)著炫目的亮光。

　　許墨身上換了新的襯衫，深藍(lán)淺藍(lán)相間的條紋，將他年輕的面龐趁得愈發(fā)迷人，他腰間仍舊別著槍套，胸前那枚代表榮耀的警徽閃閃發(fā)光。年輕帥氣的青年，周身涌動著他的喜悅，他將秦若拉近舞池，扶住她細(xì)膩的腰肢，眼含深情凝視著她。

　　廳里的點(diǎn)唱機(jī)流瀉出一首柔軟深情的曲子，許墨踏出舞步，握住她的一只手。

　　“夫人，我真高興您能答應(yīng)我的邀請?！?p>　　扶在她腰肢上的手溫暖濕潤，隔著布料也能傳遞出他隱秘的愉悅和緊張。

　　他的黑發(fā)被燈火暈成光圈，水晶燈的亮光掉入他的眼中，含情脈脈。

　　如此純粹剔透的少年，喜愛也是熱切濃烈，散發(fā)著甜蜜的氣息。

　　他的舞步很慢，悠揚(yáng)的樂曲譜寫著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他踩著樂點(diǎn)，看她在他懷中由他引領(lǐng)，為他而舞，旋轉(zhuǎn)的腳尖，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房，另他情難自已。

　　一曲畢，他拉著她出了大廳，在淡白的月色下，傾訴他的情誼，企圖用一個熾烈的吻，奉上他年輕純粹的愛情。

　　秦若撇過頭，錯開他傾身壓向自己的唇。

　　終究，是連他僅有的那份喜悅也給不了他。

　　廳中的樂曲再起，換成了熱烈歡快的歌。許墨在月色下的面容冒著熱氣和錯愕，“夫人，您不是同意了我的追求嗎？”

　　鎮(zhèn)中，不成文的規(guī)定里就有一條，假若女方同意男方的邀約，他們便能在今夜春風(fēng)一度。樂園鎮(zhèn)淳樸的人們，信奉著浪漫甜蜜的愛情。

　　秦若初來乍到，哪里知道還有這樣完全不符合邏輯的存在。她正要辯解，廳外的暗色里走出了司潯。

　　少年長身玉立，踏著碎了一地的月色走向他們。

　　“姑姑，今晚的月色真美?！彼⒉豢丛S墨，目光專注只注視著她，用著那抹寒涼的嗓音，平靜陳述。仿佛是在念一首詩，既不負(fù)責(zé)抑揚(yáng)，也不負(fù)責(zé)頓挫，僅以他聲線的輕靈來傾訴給她聽。

　　他向秦若伸出手，少年骨節(jié)分明的漂亮手指也沾染了月華的清冷，炫目迷人。

　　“姑姑不喜歡舞會，我?guī)Ч霉每丛鹿饪珊茫俊彼⑽⑼嶂^，有點(diǎn)孩子的天真氣，艷色的容顏中那雙勾魂奪魄的狐貍眼，藏著心機(jī)。

　　秦若將手遞給了他。許墨想要的，她終究給不了，司潯的到來，無疑是將她從尷尬的境地拉了出來，她提著裙擺，將手置入少年冰涼的掌心。

　　他跑起來，寒風(fēng)刷過他的臉頰，迎著風(fēng)聲他問她，“姑姑，咱們相依為命好不好？”他的話語直白通透，一如他明澈的內(nèi)心，承載了這個少年心中隱藏的卑微期望。

　　她是他，僅剩的親人了。就算她要?dú)⒘怂?，他也想試試去改變她的想法?p>　　他拽著她，漫無目的的奔跑著，每次呼吸都能看到一團(tuán)寒氣攏在鼻下。

　　清冽的嗓音，對秦若唯一的作用只是另她腦海清明。

　　她隨他奔跑，早已蹬掉腳下的鞋子，赤腳踩踏著石子鋪成的路面，“不好，姑姑討厭麻煩。”而他，僅止是她的麻煩。

　　甩不掉，掙不脫，完不成任務(wù)就回不去的麻煩。

　　他松開了她的手。突如其來的對話戛然而止。

　　美麗的月色下，他仍舊沒能誘惑到那只蠢蠢欲動對他藏著尖牙利爪的獸。

　　他不無遺憾的笑了。也許，只是因為他在舞會中看到姑姑的心不在焉，也許只是因為月色下姑姑避過警官的那一吻，誰知道呢。他居然真的借著月色向她說出了相依為命的誓言，可她依舊是拒絕了他。

　　鎮(zhèn)子里的恐慌，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蔓延的，秦若覺得應(yīng)是那日下午又一個村莊被屠后，大家聚在城鎮(zhèn)中心聽到這則消息之后。

　　許墨站在臺上，并未過多的描述村莊里那些人死狀的慘烈，他只是在晚上回到家之后，在衛(wèi)生間吐到半夜。

　　司潯端了牛奶，與她站在廳里。

　　“許墨好些了嗎？”秦若進(jìn)去過衛(wèi)生間兩次，作為借助在他家的客人，關(guān)心主人的身體是應(yīng)盡的禮貌。

　　“恐怕，不大好?！痹S墨吐的厲害，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就算是掛著本鎮(zhèn)警長的身份，閱歷和心智都還沒那么成熟，承受能力自然也不如年長者。她將他托盤里的牛奶取了過來，打算再進(jìn)去許墨。

　　“我見過的?！彼緷∮肋h(yuǎn)這樣，從他的涼薄的嗓音中根本聽不出他的情緒，她有時忍不住回去想，這個少年究竟是在怎樣的環(huán)境里，才會養(yǎng)成如此壓抑的性格?！拔抑浪麄兊乃罓睢！彼暰€干凈清潤，還有少年的稚氣，就算是平鋪直敘不帶感情的講述，仍能引人入勝?！八麄儠⑹w切開，挖空肺腑……我躲在灌木叢里，看見過他們虐殺一個孕婦，那群人活刨了她……”

　　他哽了幾次，斟酌著用詞。挑出自認(rèn)為不算是最過分的那部分，講述給她知道。他還需要她，必須讓她明白，他們將要面對的人是怎樣的窮兇極惡。

　　他的睫毛黝黑漫長，遮住他的目光。稍作停頓后，他默默轉(zhuǎn)身而去。

　　秦若捏緊了玻璃杯。

　　許墨的情緒不穩(wěn)定，他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從衛(wèi)生間出來時，他張了張口，卻又不知與這位愛慕的夫人說些什么，直到秦若神態(tài)自若的為他遞上牛奶，他聽見她嗓音的溫柔柔軟，“牛奶能夠安神。”

　　秦若并不是話多的人，能夠這樣自然而然的出口安慰他，在她本人看來已是將他當(dāng)做朋友。這些時日，她弄清了很多的事情，知悉了司潯的到來，只比她早兩天，而那天他們的碰面，竟是彼此在這方世界中的第一次。先前的幾天，因為這位姑姑的風(fēng)流都是宿在鎮(zhèn)中一位男性家中，那日她喝多了酒才被人送回去。

　　而她在鎮(zhèn)中貼的告示，也被她在來到鎮(zhèn)中的第二天就悄悄撕了下去?？粗菑埜媸旧习准埡谧终蔑@的挑逗，她都要為這位夫人感到羞恥。

　　許墨折騰到半夜，終于躺在了外間的沙發(fā)上。

　　窗簾敞開著，月色融入，悄悄降下銀芒。

　　秦若站在了司潯前。

　　窗角被拉出小小的縫隙，那是秦若憐惜許墨吐的難受，留著給他換氣的。此刻，許墨和司潯正一左一右睡在兩邊的沙發(fā)上。

　　沙發(fā)上的少年側(cè)躺著，枕著一只手臂，米色的絨毯蓋住了頭部以下。

　　“姑姑?！币箾鋈缢倌甑穆曇舯纫股鼪?。他睡得并不安穩(wěn)，秦若到來后，鋪出的黑影擋住了月光，他便即刻驚醒。他喚她的聲音有些軟。

　　“恩，我在。”秦若單膝跪地，長裙漫過她的腳踝延入地毯上。

　　借著月色，他將她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

　　她的面色很平靜，黑曜石般的眼底藏著秘密。

　　少年對她說，：“姑姑，我離成年還有六個月。”

　　她沉默著，靜默的等待他繼續(xù)。就算現(xiàn)在的司潯只是個少年，他也絕不會無的放矢。

　　“等我到了十八歲就去簽署那份資產(chǎn)轉(zhuǎn)移的文件好不好？”

　　原來，他以為這位姑姑一直想要他的命，是為了錢。洲里法律近乎粗暴的簡單，只要當(dāng)事人同意，簽字蓋章任何資產(chǎn)都能歸屬受益方。

　　他問著她，眼神純粹清澈，小心翼翼中帶著急迫的渴望，太過好懂。像是被命運(yùn)擺布又無力反抗的可憐少女，只能將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她的一念之間。

　　她胸口驟然一疼，拂過擋住他面頰的黑發(fā)。

　　“好，姑姑知道你是個誠實的孩子?！彼嫠匦乱戳私q毯。

　　窗外夜色正好，司潯蓋在毯子下的手早已攥成了拳，過度用力的結(jié)果另他手上血色盡褪。

　　那個女人的保證，就和他自己的保證一樣，廉價得狗屁不如。他只是躲過了今夜的殺意，可這樣的日子到底什么時候才是終點(diǎn)。

　　半年，他還能避過下一次的殺機(jī)嗎？

　　他必須小心再小心，時刻堤防她。他在心中告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