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園14
她的樣子并不好看。
海藻似的黑發(fā)油膩膩的粘在腦后,失去往日的服帖柔順。她本該是瑩白的膚色,也在這幾天后變成了灰撲撲的一層蓋在臉上。
身上長長的蓬蓬裙更是早已看不出本該有的色澤,同蓋在她臉上的灰暗有的一拼,全身上下能同往日相提并論的,只有她烏黑的眼。
若黑曜石般璀璨明亮的眼睛。
她像是被人仍進了垃圾堆滾過幾圈。
“我的生死,只怕決定權(quán)并不在你。”正是這樣的秦若,保持著微笑,腰椎直挺。
一個配備著完全防護措施的星際游客同樂園鎮(zhèn)土生土長的土包子對陣,勝算是多少?
任誰都會將賭注押在那位游客身上。
秦若卻將她的身家性命賭給了自己。隨著她的話落,仍帶著糕點甜香的指尖按住了尼克的手腕。
翻轉(zhuǎn),曲膝。
漂亮的過肩摔將人高馬大的尼克按倒在地。
她的手肘壓住他的前胸。
“你看,有些時候總會發(fā)生點意外不是嗎,先生?”
慢條斯理的吃那些巧克力蛋糕時,長長的裙擺遮住了她腳下的動作,鞋子被她踢掉。
她單手摸上他的腰間,撈出那只才被他收起來的銀色手銬,眨眼間拷住了他的雙手。
秦若支了下巴,與尼克身份對調(diào)。
她用黑洞洞的槍管指住了他的太陽穴。
“我得想想,在樂園洲里殺了你我會遇到哪些未知的麻煩。”
她的話并不是危言聳聽。
樂園洲有專人管制,只怕這廂她送給尼克一顆子彈,那廂放在尼克身上的定位器就會引來更多人。
遲則生變這道理秦若比誰都懂。
現(xiàn)下就有最好的例子不是嗎?
“夫人,你真是令人驚喜。”
被拷住的尼克顯然還沒意識到秦若是真的想崩了他。他在樂園洲橫行無忌慣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坦然面對生死。那些被他弄死的人當(dāng)中,也有不少人奮起反抗,可結(jié)果呢?女神手中的天平永遠都朝著他的方向傾斜。
時日一長,那些無謂的反抗反而成了他的調(diào)劑。只有眼前這位夫人,真正做到了將他控制住。他目光閃爍,貪婪的盯著她。
“驚喜的還在后面?!?p> 到底是拿定了主意,暫且留著這家伙的那條命。
她打量著手中的槍,握在手中的槍支提醒了她,又是沙漠,之鷹?
她陷入了沉思。
解決掉了尼克,兩個幫兇不知所蹤。秦若并不會去問尼克那兩人現(xiàn)在何處,照她的猜想,那兩人不在礦洞,唯一的原因只能是胖子又要肆虐哪個村子。
秦若,你還能為樂園鎮(zhèn)做多少呢?她從沙發(fā)上直起身,那陷入的凹槽馬上就成了平滑的直面。赤足踩在厚厚的絨毯上,長裙曳地。
等她打開關(guān)著司潯的那扇門,不經(jīng)意間對上少年視線,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同少年眼中的寒意相近。
“還能動嗎?能動就從屋子里出來?!?p> 她在少年眼中找不到焦點。
秦若將他領(lǐng)進了尼克的屋中,少年低著頭默不作聲。
“桌上有蛋糕,你先墊墊。”她是他名譽上的姑姑,可只有天知道他們這對“親人”的相處少得可憐,她甚至懷疑司潯對她的冷漠正是因為早已察覺了她從未隱藏的那份殺意。
司潯同她一樣狼狽,上衣的白成了暗沉沉的灰,馬靴上也沾著厚厚的沙。他只是在她開口后,默然執(zhí)行她的口令,像個沒有意識的木頭人。
他幾口將桌上剩余的甜點塞進了肚,不用秦若吩咐端起了她剛剛喝過一口的咖啡。
咕咚咚的吞咽聲,由他喉腔發(fā)出。司潯渴的厲害。待他將整杯咖啡喝下去,不由一怔,他這才發(fā)現(xiàn)杯口有著暗淡的紅痕。
他的視線不可抑制的尋向秦若的唇。
收在褲邊的手捏住。
“不殺了他?”
少年從進屋,就仿佛沒看到尼克。只是他的提問,讓秦若明白司潯一進屋就知悉了尼克的處境。
“……”
秦若眉心輕聳。
司潯的想法,她從未用心去分析。只是就目前的處境而言,殺不殺尼克對司潯來說舉足輕重。她想不明白,司潯為什么會提出這個問題。
“如果不殺他,早晚他還是會來纏姑姑的?!辈恍枰厝魪U腦子去想,司潯給出了她理由。尼克的眼光太有侵略性,司潯近日見識的多了,早已分辨出那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占有欲。
秦若可以不當(dāng)回事,但他深知只要尼克不死,這樣的男人遲早會對她造成傷害。
“姑姑要是下不去手,就去外面等著?!鄙倌甓⒆×饲厝舨辉x手的那只槍。
他下頜緊繃,透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被迫與秦若同行的這一路并不好走,他在那間腰都直不起的木屋里曾試想過秦若的慘狀,那個女人是他最后的親人了啊。
他以為迎接他和秦若的會是相同槍口射出的子彈,直到秦若打開那扇門,涼意還附著在他心口。
她還活著!完好無損的將他從里面帶了出來,他已然麻木的大腦開始運轉(zhuǎn),興奮在瞬間躍入他的神經(jīng)。他用沉默去壓抑自己那顆開始狂跳的心臟,眼中卻是寒涼的冰凌。
平復(fù)心跳的時間有點長。司潯在她的指示下按部就班的咽了糕點,吞了咖啡,他混沌而興奮的神經(jīng)終于能夠完整的控制。他分析出的第一個結(jié)論,就是屋中的尼克,一定要死。
他的視線定在她手中的槍上,執(zhí)著而認真。
少年的手伸向她,手心朝上五指平攤。漂亮修長的手指此刻如他們的臉色一般,攏著層灰。被修剪整齊的指縫里,夾著黑色。
“槍給我?!?p> 司潯沒有緊張,嗓音干凈凌冽,平靜的只是陳述他的要求。以己度人,他雖不知秦若用什么方法制服了尼克,但男人和女人身體上天生的差距一目了然,他暗暗掃過她身上長裙,心跳倏然加速。
胸口早已傾斜大半,白色的束胸若隱若現(xiàn)。她胸前乍現(xiàn)的瑩白不同于他們風(fēng)塵仆仆的灰,刺了他的眼。只消分了注意力,就能察覺她赤著腳,裙尾拖曳在地,在她腳下鋪陳。
“槍給我。”
司潯重申。他一向是寡言而少語的,除非必要這個少年很少會重復(fù)他說過的語句。
秦若卻是在他的執(zhí)著下,搖了頭。
“留著他,等人到齊?!?p> 她會親自送這些家伙去見上帝,但不是現(xiàn)在。她總要守到另外兩人,讓他們?nèi)俗鰝€伴。
秦若比司潯明白,解決掉這三人后他們的前路有多兇險。麻煩總是要來,她只能選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那條路。
另外兩人回來的時間比她預(yù)期要早。當(dāng)然動手時也簡單很多。因為她手中的槍,打了那兩人一個措手不及。
胖子甚至沒來得及拔槍,就被司潯用衣架砸中了后腦勺,癱倒在地。
身披斗篷的男人,雙手高舉沖著秦若喊:“嗨,夫人。我并不在你狩獵的名單中。請相信我?!彼恢狼厝羰怯檬裁捶椒ㄖ品哪峥?,但指著他眉心的槍管可不是作假。
能伸能屈的大丈夫,在面對黑洞洞的槍管時還是屈從于現(xiàn)實,做了投降狀。
“夫人,說出來可能您不相信。但我從來到這里真的一個人都沒殺過。”黑色的斗篷將他裹得嚴嚴實實,此刻他高舉了雙手,黑色的衣袖順勢下滑,露出他古銅色的手臂,在他手肘處漫出紋身的末端,墨色的紋路。
秦若黑色的瞳孔深到望不到底。她知道他是誰了,即使是看不到他的長相,她也能憑著紋身的末端,識出他的身份。
果然,是一位“故人”。
她會相信他的鬼話連篇嗎?秦若扣了扳機,子彈擦著他的斗篷飛馳而過。
黑色斗篷下的男人,說話的語氣有一瞬的提高。
“夫人,我以我的生命起誓,從未在樂園洲里殺過一個人……連同一只雞?!?p> 他的斗篷被子彈擦過,輕微晃動,連同斗篷下的男人身體也跟著輕顫。話語一高,他仍喊道:“不止以我的生命還以我保有了二十年的童貞起誓!”
顯然,那顆子彈的威力不小,讓銀狼腦子一抽,將他被人拿來恥笑的童貞一并給賣了。
尼克哈哈大笑。被拷著的毫無存在感的男人在這刻仍是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
“操?!?p> 銀狼說完,自己更是后悔。
“銀狼,你就別在賣蠢了。趕緊收拾了他們兩,將我的手銬解開。”尼克胸膛震動,笑聲止住沖著銀狼提醒。
這次他來樂園鎮(zhèn),帶上銀狼這個保鏢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他的話,就像是一道開關(guān)。
銀狼尚還高舉的雙手放下,倏然彎腰沖著秦若撲來。
砰。
一聲槍響。
子彈射進銀狼的大腿。
踉蹌倒地的銀狼,斗篷漸漸散開,挑染的銀發(fā)落入了在場幾人的眼中。
他捂住了大腿的傷口,咬牙不語。
第一聲槍響后,秦若反手甩搶。
子彈射入尼克眉間。
尼克的表情定格成圓瞪了眼,不可置信。
銀狼還來不及咒罵,耳畔又是一聲槍響,胖子龐大的身軀一振,沒了呼吸。
槍口又指向了他。
他聽見這位年輕狼狽的夫人話語中的冷凝,“你雖沒有殺過人,卻也沒有阻止他們行兇。這便是你的罪。”
子彈打響了他。
銀狼死不瞑目。
秦若的行動太快,快到前后只不過用了幾息。司潯從不知道他的姑姑,殺人時鎮(zhèn)定自若。
他能感覺到她剛剛釋放的殺意。
他握在衣架上的手指泛白,揮向了她。
從始至終,他都沒忘記,秦若一直想殺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