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塵埃落定
蕭喚月不知道段墨寒給她的是什么令牌,只是這令牌一亮出,守衛(wèi)們便紛紛行禮為她放行。其實,那令牌是先帝賜給榮寧公主的,持此令牌者走遍大周任何一處關(guān)隘都無人敢阻攔,只有榮寧公主府的后人才可擁有。當(dāng)然,蕭喚月知道這塊令牌的來歷時已經(jīng)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那天,待她沖出長安最后一道城門時,天邊已泛起一層魚肚白,隱隱約約的有層金燦燦的光輝慢慢鋪滿眼前的官道,蕭喚月一手拉住韁繩,一手捂著胸口,仿佛這樣她才不會因心頭的劇痛而跌落馬背。她腦海中一片混亂,晉王秦皓,那樣一個深居簡出卻能讓暗衛(wèi)遍布整個大周的男人,如何是她能喜歡得了的。兄長蕭洛那樣心機(jī)深沉,可跟秦皓相比也不過爾爾。蕭洛最終還不是在這場皇權(quán)游戲中輸?shù)靡凰?,一子錯滿盤輸,算計來算計去,最后算進(jìn)去的還不都是自己人,輸了蕭淵,也輸了自己。
那一刻,蕭喚月終于明白,向來難測是人心,是她,太天真了!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到達(dá)義父那里的,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去駕馭追風(fēng)。但是,馬是一種通人性的動物,而且會記路,追風(fēng)載著她抄了近道,讓她很快見到了義父。義父青衣居士隱居在深山中,有個自己的莊園,叫友來山莊,她只記得自己剛叩響山莊大門,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等她再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那日午后,她漸漸有了意識,剛一睜開眼,便覺頭疼欲裂,強(qiáng)撐著疲乏無力地身體坐起身,便見床邊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白衣少年,模樣清秀,身體瘦削,生的白皙可人。
蕭喚月心中一喜,伸手便去觸摸少年的臉,呢喃著呼喚道:
“淵兒,我的淵兒?!?p> 少年下意識的想要躲閃,可待聽到“淵兒”二字后,又明顯有些于心不忍,索性把臉貼了回去,任由蕭喚月?lián)崦?。少年頗為同情的看著蕭喚月,開口道:
“姑娘,該吃藥了。”
蕭喚月這才注意到,少年一雙白凈纖長的手中捧著一只褐色的藥碗,濃濃藥香味直往她鼻翼里鉆,讓她徹底清醒。
蕭喚月失落的將手縮回,問道:
“你是誰?為何會在這里?”
剛一開口,便意識到了自己身體的虛弱,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那么難。少年說:
“姑娘不記得了?我是近身伺候青衣居士的云棲?!?p> 她想起來了,這個少年是義父當(dāng)年救下的一名棄嬰,不知道他父母是誰,更不知道他姓什么,便帶回山莊,用山莊里奶牛的奶喂他,為他取名云棲。所以,說是伺候青衣居士的,其實就是這山莊里的小主子,未來的莊主,其他人都得伺候他。
云棲心疼的說:
“姑娘剛一回來便暈過去了,昏迷了兩天兩夜,一直高燒不退,今兒個早上才退燒,快把這藥趁熱喝了吧。”
蕭喚月接過藥碗,麻木的將一碗苦藥一口喝光,云棲轉(zhuǎn)身端了一碟蜜餞,說:
“這是山莊里的下人們從山上采摘的野果子,自己腌制的蜜餞,姑娘快吃幾個,緩緩藥勁兒?!?p> 蕭喚月望著滿盤的蜜餞,忽然憶起兒時自己生病不愿吃藥時,蕭洛也會拿出一碟蜜餞哄著她吃藥,蕭洛……那樣一個芝蘭玉樹般的翩翩公子,已經(jīng)不在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仿佛上一刻她還緊緊的抱著他,如今,什么都沒了,再也不會有人在她傷心時像哄貓一樣摸摸她的頭了,再也不會有人在她無助時借給她一個肩膀給她依靠了。
一時間,蕭喚月悲從中來,她想哭,卻怎么也哭不出來,胸口堵的厲害,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干嘔,竟是差點(diǎn)將剛喝下去的藥吐出來。
云棲見她神色悲傷,便勸慰道:
“姑娘節(jié)哀,你這樣,二位公子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蕭喚月一怔:
“二位公子……我哥和淵兒!你如何知道他們不在了?難道京中……”
她剛回到山莊就暈了,兩天都在昏迷,沒說一句話,云棲竟然知道二位公子不在了。
云棲面露難色,卻聽一中年男子的聲音響起:
“云棲,告訴她,不必瞞她?!?p> 來者正是友來山莊莊主,青衣居士。青衣居士還不到四十歲,一襲青衫,下巴上的少許胡須修剪的很是整潔,蕭喚月抬眸間,他已負(fù)手立于床邊。
義父還是老樣子,可能是遠(yuǎn)離俗世修身養(yǎng)性的原因,他并不顯老,歲月似乎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么痕跡,乍一看竟像是三十出頭的年紀(jì),只是那雙清幽深邃的眸子流露出了他的真實年紀(jì)。
聽到義父這樣說,蕭喚月的心立刻揪了起來,一把抓住云棲,說:
“我爹和我娘是不是出事了?蕭家如何了?”
云棲看了一眼青衣居士,道:
“據(jù)京中送來的消息,大理寺最終還是以二公子蕭淵勾結(jié)山匪血洗清蓮觀結(jié)案的,聽說他們隨便抓了幾個人,說是山匪頭子,已經(jīng)斬首示眾了?!?p> 蕭喚月連忙追問道:
“那我爹呢?”
云棲接著說:
“清蓮觀道士死傷過半,按說陛下該嚴(yán)懲蕭家的,但二公子蕭淵已經(jīng)伏法,大公子蕭洛也不在了,蕭丞相一夜之間痛失二子,陛下念及丞相勞苦功高,如今蕭家又絕了后,這才從輕發(fā)落,將丞相大人官降三品,可是,大人為了不落人口舌,自請告老還鄉(xiāng),陛下幾番挽留,最終還是準(zhǔn)了蕭大人的請求,如今,蕭大人已帶著夫人姜氏啟程去吳興了?!?p> 蕭喚月聽了云棲一番話,漸漸松了一口氣,還好,爹娘都還在。
她轉(zhuǎn)而問道:
“那我大哥和淵兒……如何了?”
云棲說:
“蕭大人離京前,蕭家已為大公子簡單辦了喪禮,沒有停靈,提前發(fā)喪,想來陛下是沒有為難大公子,將他的尸體還給了蕭家。至于二公子……他是戴罪之身,本該被運(yùn)往亂葬崗的,蕭大人苦苦哀求了皇帝兩個時辰,皇帝才同意放過二公子,只是不準(zhǔn)葬入蕭家陵園,而是……火葬后將骨灰撒入江水?!?p> 火葬也還不錯,對于蕭淵那般清逸出塵的仙子來說,寧可零落成泥碾作塵,至少還有香如故,也好過去亂葬崗那種污濁之地。
至于大哥,他臨終前那樣厭棄蕭家大公子這個身份,可最終還是蕭家送他最后一程,現(xiàn)在想想,大哥聰明一世,最后的最后也是挺傻的,母親雖對他頗有成見,可父親卻是十分疼愛他,那日大哥拼了命的救她,想來也有一半原因是他自己不想活,如今他這樣英年早逝,也不知道父親能不能承受的住。
蕭喚月不敢再多想,云棲打量著蕭喚月的神色,復(fù)又道:“如今,長安城里人人都說,蕭家大小姐意圖盜取犯人蕭淵的尸首,還好晉王殿下及時派兵阻攔,皇上已經(jīng)下旨封賞了晉王殿下?!?p> 蕭喚月聽了這話,不禁覺得好笑,自己連刑部地牢的大門都沒進(jìn),就被定了盜取尸首的罪名,而那晉王害死了她弟弟,害死了她大哥,卻還借著此事博得皇帝的認(rèn)可!
秦承坤,人血饅頭好吃嗎?
想到這,蕭喚月氣上心頭,一陣猛咳,云棲連忙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青衣居士見狀,開口安慰道:
“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了,立言兄選擇告老還鄉(xiāng)也是為了保全家人,若是再留在京城,還不知道又要被誰算計上呢!”
青衣居士是很了解蕭立言的,此時以退為進(jìn)才為上上策。蕭喚月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疲乏的厲害,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無力地躺了下去。
而此時,晉王府內(nèi),晉王一身寶藍(lán)色束腰長衫,腰背筆直地端坐在桌前,點(diǎn)漆明眸沉靜如水,一旁的段墨寒立于一側(cè),精致絕美的眉目間難得流露出幾分寒意。那日段墨寒放走了蕭喚月,回來后對晉王說了慌,說半路遇到齊王的人阻截,打傷了他和徐以遙,蕭喚月趁亂跑了,徐以遙不停的否認(rèn),說是段墨寒把他打暈了,段墨寒卻道:
“我問心無愧,信不信由你?!?p> 晉王當(dāng)然不信,卻讓徐以遙息事寧人,不要再提這件事。自從齊王對晉王宣戰(zhàn)后,齊王府便已被晉王派去的暗衛(wèi)嚴(yán)密監(jiān)視,若是齊王派出暗衛(wèi)阻截蕭喚月,他怎會不知,所以,徐以遙說的沒錯,是段墨寒自作主張放走了蕭喚月。況且他說他問心無愧,可不就是問心無愧嗎?這小子到底還是選擇向著蕭家了,畢竟蕭立言庇護(hù)他這么多年,這份情他始終記得,這種時候,他絕對不會為難蕭喚月。
但是,即便如此,晉王還是選擇裝傻,他已經(jīng)間接害死了蕭淵,還嚷嚷著要活捉蕭喚月,蕭洛對他是徹底心灰意冷了。曾經(jīng)那樣深厚的友情,如今還不是分崩離析,現(xiàn)在,他只剩下段墨寒了,無論如何,他不想再失去一份友情,更何況他還是自己的表弟。
而此時,這屋里還有另外一人,一頭墨色長發(fā)如瀑布般散下,襯托著他蒼白的容顏愈發(fā)憔悴,漂亮的梅花唇上像落了一層霜雪,沒有半點(diǎn)血色,晉王定睛望去,看到他胸前那一縷被斬去半截的長發(fā),想起了蕭立言說的話。那日蕭立言跪在太極殿上跟皇帝求情,求他不要把次子蕭淵丟去亂葬崗,晉王也在場,事后蕭立言老淚縱橫的跟他講了蕭洛那日如何揮刀斷發(fā)的,如今再看到那縷只剩半截的青絲,晉王也有些于心不忍。不錯,眼前此人,正是蕭洛,他并沒有死。
原來,那日徐以遙問晉王,如果蕭洛插手,是殺是留,晉王給出的答案是既殺亦留。彼時蕭家已經(jīng)處于水深火熱之中,蕭家一旦倒臺,蕭洛亦不可能再為自己做事,能不能活都不好說,所以,還不如讓自己的親兵以蕭洛妨礙晉王府緝拿蕭喚月為由,假裝將他殺死,從此世間再無蕭洛,那么真正的蕭洛便可隱姓埋名以另一個新的身份繼續(xù)為他效力。況且蕭洛乃嫡長子,蕭淵既死,他便是獨(dú)子,若是蕭洛也死了,蕭家便從此絕后,不孝有三無后最大,蕭立言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皇帝必然不會再追究蕭家了,否則就有悖他的仁義治天下了。晉王看不出蕭洛眸中的情緒,有悲傷,有憤恨,亦或只有清冷。他失血過多,昏迷了數(shù)日,醒來后,段墨寒將晉王的用意告訴了他,之后,他便一直是這般疏離冷漠的神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