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晉王也在為許知君擔心,確切的說,是在為即將到手的許晟身后的兵權(quán)而擔心,眼看著就要將這支大軍據(jù)為己有,誰料齊王又一次從中作梗。夜已深,晉王尚未就寢,他一身淡紫色廣袖長袍立于書房中,似在想心事,又似乎只是在盯著一處出神而已。
這時,門外侍衛(wèi)來報:
“啟稟王爺,段公子求見?!?p> 墨寒?這么晚了,他不應該睡了嗎?晉王轉(zhuǎn)身道:
“讓他進來。”
段墨寒一襲青衫出現(xiàn)在書房中,如云的墨色長發(fā)在腦后梳了個低髻,眉宇間有著讓人難以察覺的疲倦,但晉王卻看的一清二楚。
晉王開口道:
“這么晚了可有事?”
段墨寒輕輕牽起嘴角,和顏悅色道:
“墨寒來為表兄分憂?!?p> 晉王眸光一亮,說:
“許姑娘有消息了?”
卻見段墨寒搖了搖頭,說:
“不是許姑娘,而是鄭昭儀。”
晉王沉默了片刻,似已明白了段墨寒所指。就在不久前,晉王安插在宮里的暗衛(wèi)查出劉淑妃如今已經(jīng)依附了徐賢妃和齊王,劉淑妃負責出謀劃策,齊王負責行動,兩邊配合的天衣無縫。只是,那暗衛(wèi)在宮里的身份太卑微,無法時常見到劉徐二妃,故而無法查出她們之間計劃的進展,于是,晉王想到了鄭昭儀。
鄭昭儀便是吳王的養(yǎng)母,當年吳王意欲調(diào)查董貴妃一案時,就是鄭昭儀急中生智向皇上提出將吳王外放任職,這才沒讓吳王以身犯險。如今,吳王已經(jīng)投靠自己,說服鄭昭儀為自己辦事應該不是難事。昭儀乃九嬪之首,僅次于四妃,以鄭昭儀的身份時常與劉徐二妃見面并不是難事,況且從當年的事便能看出,鄭昭儀是位智勇雙全的女子,她能在宮里安穩(wěn)度日這么多年,足以見其過人之處。
吳王得知晉王之意后,便借進宮探望鄭昭儀之際向其言明晉王的用意,且晉王已經(jīng)許諾會以太后之位作為報酬。吳王本以為鄭昭儀不會拒絕,卻沒想到,鄭昭儀卻以女兒長平公主的婚事未定,無心顧及他事為由,一口回絕了。吳王覺得自己辦事不利,很是愧疚的跟晉王道歉,晉王聽到鄭昭儀是以女兒親事未定為由拒絕他時,便明白了鄭昭儀的意思。
長平公主是鄭昭儀的親生女兒,是她唯一的骨肉,而這長平公主自幼就喜歡段墨寒,皇上一開始也覺得表兄妹親上加親還不錯,省的坊間又有流言說自己這個做舅舅的苛待外甥,如今若是讓段墨寒尚公主,正好可以彰顯一下皇恩浩蕩??墒?,段墨寒早就言明自己不會娶妻,他身受父母不和的影響,很是抵觸婚姻,皇上也不敢勉強,這才把長平公主的親事一直拖到今日。
如此,鄭昭儀的意思便很明顯了,想要我為你做事,那就得讓段墨寒娶我的女兒。對鄭昭儀那種擅長明哲保身的人來說,她根本不在乎太后之位,況且來日若是晉王登基,劉徐二妃一個都別想活,到時候妃位上的人死絕了,兒子吳王又是助晉王登基的股肱之臣,自己這個九嬪之首還不是一人獨大?不管是太后還是太嬪,對她來說在實權(quán)上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區(qū)別,無非就是太后的名聲更好聽些。所以,不如趁機爭取一下女兒的婚事,段墨寒與晉王走的那么近,這機會可不能白白浪費。這一切,晉王都心知肚明,但是,他并沒有向段墨寒開口,他不希望自己的好兄弟一個又一個淪為自己登上皇位的犧牲品,蕭洛已經(jīng)夠慘了,不能再讓墨寒為難,鄭昭儀這條路要是不好走,他可以再想其他的辦法。
可最終,段墨寒還是知道了這件事,于是,他主動來找了晉王。晉王看著段墨寒的眼睛,問道:
“你是說,你有辦法讓鄭昭儀為我監(jiān)視劉妃和徐妃?”
段墨寒篤定的點了點頭,說:
“等你拿下皇位之后,我會娶長平公主為妻?!?p> 晉王的眸中罕見的流露出震驚,當初蕭立言那樣苦口婆心的勸他,他都紋絲不動,如今……段墨寒垂下眼眸,清幽的聲音流入晉王耳畔:
“表兄,你不要覺得這樣會讓我為難,我?guī)湍悖彩窃趲臀易约?,人人都知道我跟你是一條船上的,若是那齊王當了皇帝,我也必定活不成,只要你在一天,我的日子就好過一天,云川也是一樣。”
晉王一時無言,段墨寒卻走到晉王身旁,淺笑道:
“表兄,你不要有任何顧慮,能為你做的,我都會去做,你是要做皇帝的人,不可以太優(yōu)柔寡斷了。”
晉王看著身旁閑閑而立的段墨寒,那樣從容那樣淡定,絲毫不像是被逼著做不愿意做的事,卻聽段墨寒接著說:
“日后你會有自己的王妃,云川也會娶妻生子為蕭家延續(xù)香火,到時候你們都各自過各自的日子,留我一個人還有什么意思,既然長平公主對我有意,何不就此尚主,日后諸事塵埃落定,家里也有個陪我吃飯說話的人?!?p> 晉王伸出手拍了拍段墨寒的肩膀,半是欣慰半是心疼道:
“你這是想開了?”
段墨寒卻笑著搖頭:
“真正能想得開看得透的,是皈依佛門之人,而俗世中的你我,不過都是些舍不得放不下的牽掛頗多之人,哪里有什么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哪里有那么多孑然一身逍遙快活,沒有誰離不開誰,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人生在世,誰也不能免俗?!?p> 段墨寒意味深長的望了晉王一眼,便轉(zhuǎn)身離去。
晉王怔在了原地,良久,才回過神,只是耳畔似乎還停留著段墨寒方才的話:
“哪里有什么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沒有誰離不開誰,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p> 也許……蕭喚月選擇離開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嗎?離開了自己,離開了長安,離開了諸王奪嫡之爭,她真的可以無憂無慮過得更好嗎?只是不知今生還有無再見之日,若能再見,彼此又會是怎樣的身份,怎樣的心境?一聲長嘆,晉王自嘲的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回桌旁,提筆落字,寫予宮妃昭儀鄭氏,向她言明段墨寒之意,并稱太后之位的許諾依然作數(shù)。
雨后晴空萬里,山里的空氣更是格外的好,眼看著就要到十一月了,蕭喚月已經(jīng)與遠在吳興的爹娘取得了聯(lián)系,蕭立言回信讓她在友來山莊多住些日子,等過完年,大家把蕭家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再啟程回吳興與他們夫婦團聚。在寫那封家書時,姜氏一再哀求蕭立言告訴女兒蕭洛未死的真相,不要讓她一個人難過,蕭立言也曾有過片刻動搖,但擔心家書被有心之人中途劫走,導致蕭洛暴露,最終還是狠下心來選擇三緘其口。反正過了年女兒就回來了,這么大的事還是親口告訴她比較保險。
云棲得知蕭喚月可以留在山莊里過年,心里還是十分高興的,雖然清楚的知道自己和蕭家大小姐是不可能的,但還是希望她能在自己身邊待的久一些,可以一起過年簡直不要太開心。這日清晨,蕭喚月和云棲習武歸來,滿地落葉已被山莊里的仆婦們早起清理干凈,二人沿著石階從林中漫步走來,一塵不染的地面、清新怡人的空氣,蕭喚月碧色的衣裙以及那清麗的面容,都讓人覺得心曠神怡。在一旁干活的下人不經(jīng)意間抬眸看到少主和蕭家大小姐迎面走來的樣子,也忍不住相視一笑,對于這位大小姐,山莊里的下人們還是很喜歡的,自從逃難而來,從沒主動提過什么要求,基本都是安安靜靜待在蕭洛房間里,話不多,且待人謙和,即便是少主對她頗為偏愛,大家也都覺得理所當然。
此時云棲正與蕭喚月聊著方才練習的招式,卻忽見一名小廝匆忙跑來,因腳下太急,險些一個趔趄撲在蕭喚月身上,蕭喚月連忙后退兩步,云棲見狀,忍不住蹙了眉,正色道:
“你來莊子上也有幾年了,怎么如此毛手毛腳,若是沖撞了蕭姑娘,你擔待得起嗎?”
那小廝連忙跪地:
“小的知錯,小的不敢了!只因有要事稟報少主,才一時疏忽忘了規(guī)矩,還請姑娘開恩!”
蕭喚月見這小廝大汗淋漓,喘著粗氣,便知是一路跑過來的,遂開口道:
“無妨,你且起來,何事如此著急?”
那小廝站起身說:
“少主,昨夜救回的那位姑娘終于醒了,我們問她什么她都不肯說,連名字都不肯透露,只說要見這里的主人,否則什么都不會說?!?p> 云棲把劍遞給一旁的侍從:
“莊主遠游未歸,我且去見她一見?!?p> 一旁的蕭喚月一臉錯愕的看著云棲,問道: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云棲輕笑道:
“不是什么大事,昨夜巡山的人在半山腰處見到一位昏迷不醒的姑娘,便把她帶回了山莊,我想著姑娘你應該睡下了,也就沒讓人去打攪,只命管家收拾了一間廂房暫時安置了那位姑娘,莊子里的郎中已給她瞧過了,如今既已蘇醒,想來也無大礙?!?p> 蕭喚月感到有些不安,遂道:
“我隨你一道前去,既然是位姑娘,你就這樣過去難免有不便之處,我過去也好幫幫你?!?p> 云棲不想麻煩蕭喚月,便道:
“又不缺伺候她的人,何須勞煩姑娘。我過去問清她的姓名來歷,差人送她回家便是了。”
蕭喚月給云棲使了個眼色,讓他支走那小廝,云棲心中狐疑,蕭喚月卻不停地沖云棲眨眼,云棲見狀,只得抬手揮了揮,那小廝便退下了,蕭喚月遂把云棲拉到一塊奇石后面,低聲道:
“你讓我過去看一眼,說不定是那位失蹤的許姑娘呢,如果是她,那這事就不好處理了!”
云棲墨色的眼眸轉(zhuǎn)了轉(zhuǎn),說:
“不可能吧,那姑娘衣衫襤褸,臉上也臟兮兮的,根本不可能是大家閨秀,她如今還染了風寒,姑娘還是別去了,當心過了病氣給你。”
蕭喚月仍是放心不下,自從蕭家出事后,她已習慣了事事小心謹慎,眼見都不一定為實,耳聽就更是虛的不能再虛了。
于是便說:
“許姑娘失蹤的事非同小可,我已經(jīng)與你言明這其中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況且她若真是尋常人家的女子,一定會趕快說出自己家在哪,求我們送她回去,可她如今卻對自己的身份閉口不談卻偏要見莊主,那么她的身份必定不一般,況且有如此心智者,絕非出自尋常布衣家!”
蕭喚月一番話讓云棲心頭一顫,若真是如此,那是該讓蕭喚月過去見上一見的,哪怕圖個心安。
于是,云棲領著蕭喚月去了西面的一排廂房,剛踏入那房間內(nèi),便聞到濃郁的藥草味,云棲攜蕭喚月立于屏風后,便屏退了屋里的兩名婢女,開口道:
“在下友來山莊少主云棲,聽聞姑娘想見莊主,只是莊主已于數(shù)日前遠游會友,至今未歸,姑娘若是有話要告訴莊主,說與在下聽也是一樣的。”
不多時,那屏風后的臥榻中便傳來了孱弱無力的聲音:
“原來是云少主,小女失禮了?!?p> 對方一開口,蕭喚月就嚇得捂住了嘴,唯恐自己叫出聲,這聲音,也太像許知君了!不會真的這么巧吧!云棲自是看出了蕭喚月的異常,也不禁心頭一緊。
卻聽那女子接著說:
“小女想求云少主送我回家,只是小女身份特殊,不想讓無關人知道小女如今的處境,若是傳出去,定會有辱小女的名譽,因此,還請少主屏退左右與小女密談此事?!?p> 蕭喚月明白,她是想讓自己也出去,于是趁機給云棲打了個手勢,云棲輕咳兩聲,道:
“這位姑娘,在下雖然年少,但男女大防的規(guī)矩卻不可免,姑娘如今在病中,在下多有不便之處,今日家姐亦在身旁,不如讓家姐代替我與姑娘面談如何?”
那女子一開始就看到了屏風后影影綽綽的還站著一位女子,本以為是少主的婢女,想著等會兒讓少主把她屏退了就好,可如今,卻是少主的姐姐,倘若把自己的身份由姐姐轉(zhuǎn)告給少主,那豈不是又多了一個人知道這件事。果然,蕭喚月和云棲等了半天也沒聽到里面的女子回應。
云棲有些面露難色,卻聽蕭喚月開口道:
“云棲,去把庫房新入庫的布匹清點一下,管家一個人也忙不過來?!?p> 云棲聽出了蕭喚月這是在給他找借口離開,庫房根本沒有新入庫的布匹,云棲猶豫了一瞬,卻見蕭喚月神色鎮(zhèn)定,似已有對策,于是便拱手離去。
臥榻上的女子眼看著云棲離開,想要開口叫住他,卻不想尚未開口,已有一抹碧色的身影從屏風后閃出。那女子沿著那抹碧色如清荷般的裙擺將視線緩緩往上移,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身形……難道……待她把視線移到蕭喚月的臉上,四目相對的瞬間,二人皆從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驚異之色。
“許姐姐?!”
“喚月!”
蕭喚月連忙撲到床邊,握住許知君冰涼的雙手,急切的問道:
“原來真的是你!前些日子聽說你失蹤了,我一直很擔心,你到底怎么了?”
許知君沒有想到在這么偏僻的山窩窩里還能遇到認識的人,積壓在心頭許多天的恐懼與無助瞬間崩塌,一時喜極而泣,連忙用手帕掩面,垂淚道:
“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啊??!”
蕭喚月見她哭的傷心,也只好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
“許姐姐,你先不要著急,我們肯定會想辦法送你回家的,但……你要先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不然,我們也不敢貿(mào)然出手,江湖自有江湖的規(guī)矩?!?p> 許知君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顧忌,她并沒有立刻回答蕭喚月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喚月,你怎么會在這,你怎么會是云少主的姐姐呢?”
蕭喚月說:
“這山莊的主人是我的義父,就是教我習武的那位,我跟你提起過。”
許知君對蕭喚月的義父并不感興趣,而是接著問:
“那你能不能做主送我回家,不要告訴云少主我是誰,不要告訴他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除了你,我誰也不相信,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
蕭喚月見她越說越急,連忙安慰道:
“許姐姐你不要著急,我會有辦法送你回家的,只是……義父臨出發(fā)前特意交代了由云棲來打理山莊,況且他本就是山莊的繼承人,幾個月前蕭家出了事,我逃難而來,云棲對我一直都不錯,我……沒有擅自做主的道理啊!”
許知君的面色僵了僵,忽然低沉著嗓音說:
“喚月,你這是不肯幫姐姐了?”
蕭喚月見狀,略思索一番,便解釋道:
“許姐姐,你的事非同小可,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涉及到皇位之爭。義父在這里隱居多年,連江湖之事都很少插手,更不用說是朝堂之事了,倘若這件事處理不好連累了整個山莊,那我還有什么顏面再面對義父,姐姐還是不要讓我為難了?!?p> 許知君蹙了蹙眉,道:
“皇位之爭,你是說……有人不想讓我嫁給晉王?”
蕭喚月點了點頭:
“不錯,有人忌憚你爹手上的兵權(quán),你嫁給了晉王,你爹的兵權(quán)就是你無形的嫁妝,所以,可能是有人想害你,以此來阻止你和晉王的婚事?!?p> 許知君見她說的有板有眼,連忙拉住她的衣袖,追問道:
“你可知道是誰要害我?”
蕭喚月怔了怔,而后果斷的搖了搖頭。雖然她能猜到此事就是齊王所為,但她不會說,倘若許知君回去以后跟許晟說漏了嘴,許晟若是知道自己一個閨閣女子手中掌握皇室的秘密,那對蕭家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許知君則認為蕭喚月既然敢說這樣的話就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大事,可是看著蕭喚月的眼睛,仔細打量了半天,卻看不到絲毫的慌亂與躲閃,好像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許知君不禁暗自揣摩:從前這丫頭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一著急就會面紅耳赤,還喜歡絞手指,更不會撒謊,可是她認真盯了蕭喚月半天,什么都看不出來,難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蕭喚月自然知道許知君在看什么,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的伙伴,她太了解許知君了,從前她從不敢在許知君面前說謊,她從來都騙不過許知君,可如今,也只得在心中暗道:許姐姐,我早就不是那個把喜怒哀樂時刻掛在臉上的單純的小丫頭了,蕭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我的處境不允許我繼續(xù)天真任性,原諒我不能告訴你實情,有些事你不知道反而更好,皇室的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