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歡聲笑語過后,王伊寧、太后等眾人隨即散去。司徒京由皇上休息了一刻鐘后,便又繼續(xù)開始起了對他的訓練。
……
王伊寧回到府上后,繼續(xù)安坐在正殿大廳,讀起了先皇留下的一些諸多武功典籍與御筆經(jīng)卷來。
在這些遺物中,除了他對各門各派武功的感悟、建議與改良意見外,也不乏他的親創(chuàng)武功,唯獨是其中的限制實在是頗為嚴格或怪異…至少有九成九的武功王伊寧是只能看看,而無法去練。
盡管從未見過他施展出更強的武功,但能寫出來這些東西,王伊寧也是一讀便能明白的…
他老人家的武學境界,絕對可說是‘出神入化’了。
甚至,若拿自家的兩本《蛇功四式》與《魔蛇噬心》與之相比,都只能說是‘一口大白話’,實在相形見絀。
……
到了未時,王伊寧仍坐在大椅上讀著先皇的遺物。
然正在這時,卻突然有兩道無比熟悉的氣息、愈發(fā)向國師府自己的位置靠近了過來,王伊寧感知到,便露出笑容、合上經(jīng)卷,站起了身來。
此刻,果然有兩道人影跨過門檻、走進了正殿——正是皆穿一身常服的御前侍衛(wèi)‘武浩’以及當朝丞相。
然而,武浩卻是擺出一副怒目,右手持著龍王霸劍,左手拽著一條長繩,牽引著兩個穿一身布衣的陌生面孔,從穿著與氣息上判斷,應(yīng)該只是一般平民而已??蓛扇说椭^與被捆縛的狀態(tài),卻像是犯事了被抓來一般。
看到這個狀況,王伊寧一下子便收起了笑容。
“伊寧!”
“王大人!”
武浩牽著人一路走近正殿,丞相則是遠遠地先恭敬俯首、作揖拜謁一道后,才加緊趨步追上。
而與此同時,王伊寧也從高座上下來、步向二人去。
從前與阿浩在清州衙幫忙時,這樣的場面見得多了,甚至自己也干過,王伊寧于是一眼就明白了是什么情況。
“阿浩,這是怎么回事?”
雙方走近了后,王伊寧上來便問道。
“哼,怎么回事?”
武浩轉(zhuǎn)頭怒視向身后兩人道,“你們自己向國師王大人說說,是怎一回事!”
此時,被捆著的兩人已有一人在渾身發(fā)抖,似乎是什么都已說不出來。另一人則是緊張得額頭直冒汗,同樣根本不敢開口。
“阿浩,還是你直接說吧?!?p> 王伊寧沒有為難他們,而是繼續(xù)向阿浩問起。
“呃…回王大人,情況是這樣的?!?p> 未待武浩回話,一旁的丞相先解答了說道,“今日…臣請了武侍衛(wèi)到凝香酒樓吃飯,本欲把酒言歡一頓。結(jié)果卻是酒過三巡,不巧,聽到了包廂外邊一些…呃,很嚴重的話。武侍衛(wèi)出去一看,就發(fā)現(xiàn)了這兩個人,在、在…”
“在什么?”
王伊寧疑惑追問著,同時瞥了眼兩個‘疑犯’,兩人頓時被嚇得是又抖了一抖…
“…在說你的壞話?!?p> 武浩嚴肅道,“是很嚴重,很嚴重的那種壞話?!?p> “這,唉…”
王伊寧頓時一拍腦門,輕嘆了聲答道,“阿浩啊,這樣的事…有必要把人都抓了,還帶進宮里來嗎?難道…你忘記小時候的事了嗎?”
“我出白蟒山之前,在山里同族不知被多少人背后說過壞話,你在雪城時也一樣,我們早已習慣,這一點…不論是長輩們解釋的,還是我們自己領(lǐng)悟的,你我該是都早就一清二楚了呀…”
“人,尤其是據(jù)有好處的人,是最容易遭受非議、背后被人說壞話的?!?p> “更何況是我們這種…幾個月內(nèi)便‘鯉躍龍門’般的人呢?”
王伊寧連連說道,“再說了,你可是御前侍衛(wèi),又與丞相在一起,大庭廣眾之下,你把人綁回宮里見我,世人要怎樣看你?又會怎樣看我們?阿浩,你該不會是像武大伯一樣,喝醉了吧?”
“伊寧,這你就低估我了?!?p> 武浩將劍收回腰間、盤起手來說道,“大庭廣眾,我當然知道不能明面綁人,畢竟我也不可能跟丞相去喝酒時…身上會帶繩子。我是偷聽著這兩人吃完飯,跟著他們出去,一路追蹤到無人見到的小巷里,才抓住他們、而后給帶回來的?!?p> “阿浩,你這…”
聽到阿浩居然親自使出了、以前在衙門當差時的老本領(lǐng),王伊寧不禁更為訝異了,“那這兩人到底說什么了?竟用得著你如此大費周章,還特意帶過來給我看?”
“哼哼,就跟你剛才提到的一樣…”
武浩嗤笑應(yīng)罷,轉(zhuǎn)頭看向了丞相去,“丞相,不妨你來說吧?不知是故意要說給多少人聽呀…他們說得可真是夠大聲,即便沒有武功的你,坐在包廂里居然都聽得一清二楚了?!?p> 王伊寧遂無比疑慮的看向了老丞相去。
“呃,王大人,是這樣…”
丞相隨即抿著嘴,在緊張中回憶了片刻后,便大膽的開口了說道:
“這兩人…當時在酒樓大堂里、邊吃飯時邊說,當年你們在流州…被四皇叔‘教訓一番’過后,逃回江州,又被先皇貶罰回白蟒山五年,于是心生怨恨。就與想殺掉四哥爭位的武悼太子一起,秘密…殺掉了四皇叔?!?p> “武悼太子在你們被貶回白蟒山,立即請命成為清州王,就是為了保你們?!?p> “你代帝擬詔、改封他的兒子為清州王,要么是為了補償他,要么…是為了看住那小子、不讓他設(shè)法為父報仇。”
“還說,四皇叔直至今日都再未現(xiàn)身,便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
丞相面色凝重,“而后,為了回報武悼太子,你便在先皇將選太子、天下武林會又將舉辦之際,助他殺掉了兩位皇子,除掉了他選太子路上的最后兩個‘障礙’…”
“他們還說…他去洛家樓喝酒說起此事,那里的跑堂也說過曾親眼見到,你在選太子的一個月前就已來到京城了,還是與以前京城青龍營的呂將軍一起來的,因為你們是好兄弟?!?p> “但次日一早,你就立即退房離開了京城,跟西門氏的副族長西門華去游鱗宗躲了一個月。”
“并且那時,呂將軍已不見了,時至今日,呂將軍都還未現(xiàn)身…”
“他們就說,是你們幾人當夜秘密行刺了兩位皇子,但呂將軍武功最差,不幸…犧牲了。你后來當上國師下令搜找他,也只是做個樣子,連京城都不出,根本…只是搜給外人看的而已?!?p> “然后,這還沒完…”
丞相繼續(xù)道,“接著,你在被罰回白蟒山的幾年里,看到秦瑝逐漸翻身、直到當上族長,讓整個渚州唯秦家馬首是瞻,你很是焦慮…于是,你為了反超秦瑝,便也設(shè)法給自己謀權(quán)…”
“他們甚至還說武悼太子,都可能…是你親手殺的?!?p> “因為…宮廷御醫(yī)和仵作明明都公開查驗出,武悼太子與太保勞達都是死于一種劇毒的,可你卻拿著一堆兵器當證據(jù),以此便通緝秦瑝,還革去他的族長之位、關(guān)掉全天下的秦家會館…”
“勞達也是你好兄弟,但你為了掩人耳目、洗脫自己嫌疑,讓外人徹底相信不是你,就順手將他也殺了?!?p> “這樣,你最后就能一步登天,像現(xiàn)在這樣…”
丞相越說著、眉頭越是深蹙,“開府監(jiān)國,大權(quán)獨攬,藐視圣意,剝離皇權(quán)…上朝時本該由皇上說的一切,都由你來說,該由皇上批復(fù)的奏章,也都由你來批復(fù)。你憑借著許多年來攢下的…先皇賜給你的東西,反過來利用朝廷,去對付秦氏,你還…”
“夠了?!?p> 說到這里,武浩便打斷了丞相,同時看向伊寧去、嗤笑了聲說道,“伊寧,你聽聽,又是‘最大受益者即元兇’論,像不像七年前在渚州王府,秦瑝在先皇面前嫁禍你時用的那套邏輯與說辭呢?”
“說得是那般繪聲繪色、有模有樣,嘿嘿,我都快信了呢!”
“哪怕我喝了點酒,可你還清醒得很吧?你聽到了,說到這等地步的,你自己說,該不該抓回來?”
武浩說罷,轉(zhuǎn)回頭看向了兩人去。
此時被抓回來的人,已盡皆低下了頭,嚇得是全身發(fā)抖、滿頭大汗,幾乎要瀨出尿來的程度了。
然而…令在場除武浩外的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
眼前,在聽完了這一整番把他自己抹黑成混世魔王般的論調(diào)后,這位國師王伊寧本人,卻是十分的冷靜,臉上神情是始終平靜得如一潭死水、沒有任何變化。
只不過…或許唯獨這種表情,才是最嚇人的。
此時,只見王伊寧看向了兩人去。
“…不要緊張,冷靜一下?!?p> 王伊寧語氣肅斂凝重的說道,“挺直身子,看著我。”
聽到王大人的話,二人也只有緩緩直起身板…看向了他去。
王大人的一雙金瞳果然有非凡的震懾力,與人平視著時,帶給人的壓迫感,也遠比現(xiàn)在的皇帝要有威嚴得多…
“剛才丞相大人的話,你們都聽到了。”
王伊寧盤起手來、親自審問道,“你們先承認吧,這些話…你們剛才,是不是確實在凝香酒樓說過?”
兩人轉(zhuǎn)頭面面相覷片刻,知道無從狡辯,于是也只有據(jù)實招來…
“…是的?!?p> “我們是說過…”
兩人點頭應(yīng)罷,便開始解釋道,“但是這、這些話,我們…也是在別處聽來的,不是我們先說的!王大人,求…”
而王伊寧一伸掌示意,他們便立即閉上了嘴。
“別處,是指何處?”
王伊寧繼續(xù)問道,“從何人處聽來,又為什么要…或者說,‘敢’在京城的酒樓里說出呢?”
“渚州,我們從渚州過來的。”
“因為現(xiàn)在朝廷在封停渚州的秦家會館與隼陽分舵,渚州…幾乎走到那個城鎮(zhèn),都能遇到大批官兵出動,有時…大街上都能見到秦家人被捕,甚至反抗、見血的。渚州的百姓們就有怨氣,覺得…王大人上臺后、他們沒得過一天安寧,慢慢的,就有…越來越多,這樣的話語了?!?p> “我們…就是在渚州各城鎮(zhèn)的客棧酒樓聽多了,才能記得住那么多的?!?p> “現(xiàn)在這些流言已經(jīng)傳到京城了,我們逛到各家不同的店,也時常聽到有人這樣說,于是…才敢說出來的?!?p> 兩人面對著王大人,緊張得語無倫次的直接招認了,“求王大人放我們一條生路吧!我們也只是…”
“是啊,求王大人…”
王伊寧再一伸掌,他們便又再度閉嘴了。
“王大人,這可真不是小事了?!?p> 丞相此時也緊張了的警誡道,“您說歷來據(jù)有好處者必常遭非議,可…容老臣一句冒死直言,照您這般‘臣越君權(quán)’者,流言蜚語一旦傳出,必將是…有大難臨頭呀!更何況如今渚州更是…”
“渚州的情況,我一直很了解。”
王伊寧嚴肅答道,“自從讓三位王爺上任后,我便將海、流、清三州放手交由他們?nèi)ブ卫砹耍麄冎卫淼煤芎?,也讓我們朝廷得以專心照看渚州。只是,能有這種流言蜚語,且還傳到了京城來,這…倒是令我沒想到的?!?p> “怎么樣,伊寧?”
武浩嗤笑著試問道,“殺了的話太過火,丞相說的大難定會直接臨頭;關(guān)起來的話也會出事,鬧大了也不好收拾,最后還是大禍;教訓一頓的話呢,也保不齊這兩人出去會否接著傳什么更夸張的話;直接放走的話,對流言的遏制也沒有半分作用…”
武浩的一通分析,算是直接說出了王伊寧當前的考量。
“你看呢,丞相?”
王伊寧轉(zhuǎn)朝向了丞相去、看著這位老政治家問說道。
“呃,關(guān)于就此事…”
丞相神情凝重的解答道,“王大人,老臣以為,武侍衛(wèi)這些話說得都對。流言之所以能傳開,多少也隱示了百姓心中的一些想法。王大人應(yīng)考慮的,不是該如何處置此二人,而是…該如何對付這些流言?!?p> “首先,若聽之任之,則代表朝廷默認了流言?!?p> “其次,若布告天下,否定這些說法、宣布為謠言,朝廷會顯得似在欲蓋彌彰,會因此出糗、顏面盡失?!?p> “再次,若派出斥候欲查清流言源頭,風吹草動…也必會打草驚蛇?!?p> “最后,若省略一切調(diào)查與指證,直接指責當前最大的嫌疑者秦家,則同樣會把事鬧得天下皆知,從而不可收場?!?p> 丞相果然提出了比武浩更為細致的分析,“至于究竟要如何抉擇,還得看…王大人您自己如何想了?!?p> “…好,多謝丞相大人。”
王伊寧作揖一敬罷,便也看向阿浩、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也多謝阿浩你來給我匯報此事,其實剛才的我心里…就已有答案了?!?p> “哦?”
四人同時都好奇不已,看向了王伊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