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蘇薔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相比小和溫柔又膽小怕事的性子,小清性格剛烈頗有幾分膽量。
敢這么攔著傳言中嗜殺如命的太子殿下,估計天底下也沒有幾個人了。傳說曾有言官前一日在早朝上諷議太子,第二日便被太子堵在御街上,一把刀貫胸而過。
小清顯然無法攔住太子,殿門哐當一聲,又一次被李琮踹了開。
這東宮的門敢情都是需要踹的。
“你這丫頭!”門外傳來內(nèi)侍的喝斥聲:“太子殿下親自吩咐人給太子妃送來熱水沐浴。你不謝恩,怎么還攔上了?”
說話間果然聽到有人抬著似乎頗重的木桶放在外殿,接著熱乎乎的水汽彌漫開來,又有搬動屏風的聲音,顯然是為了圍護浴桶。
四名宮婢站在簾外屈膝行禮,是準備伺候自己更衣沐浴的樣子。
倒是再沒有李琮的聲音。
他有這么好心?
蘇薔眉頭微蹙。昨夜帶進東宮的毒藥已經(jīng)用完,她的妝盒夾層藏著一套沾毒的銀針。本來想一會兒藏在衣衫中再進宮見駕,如今看來是不行了。
所以這些人明的是來伺候自己,其實跟監(jiān)視差不多吧。
想到此處她再不遲疑,穿著褻衣便掀了簾子出去。宮婢忙屈膝請安,蘇薔淡淡應了,看到殿門已經(jīng)被人關(guān)上,殿內(nèi)熱氣騰騰的。
沐浴凈身,又按品大妝畢,蘇薔被引著走出寢殿。昨日她多半時間是被人抬著或扶著的,沒想到如今自己走來,才發(fā)現(xiàn)東宮頗大。暗暗在心中記下路徑,不多時便到了殿門處。
再往外,就是皇城甬道。沿著甬道往前,便可到皇宮了。
李琮已和隨從內(nèi)侍等在殿門口的抱廈處。他坐在轎輦上,正懶洋洋地把玩一塊青玉。見她過來,東宮大管事曲芳走過來,示意蘇薔站在太子轎輦一邊。蘇薔看這是單人轎輦,還未說話,便聽到小清問道:“我們小姐的轎輦呢?”
小婢女并不怕太子一行人的陣仗,一門心思要護著主子。
曲芳忙躬身道:“回小清姑娘,按例只有太后、陛下和皇后才可乘輦進內(nèi)宮。太子因為體弱,這才得了御賜轎輦。太子妃殿下今日該扶輦而行,以示夫妻琴瑟和鳴?!?p> 尚書府的大小姐,理應懂這些規(guī)矩才對。
蘇薔微微一笑,淺淺道:“那便走吧。”
小清不再爭辯,看了看自家小姐的面色,含著怒氣退在后面。
離了燒地龍的屋子,二月里的晨風頗有些涼。蘇薔身上披著雪貂大氅,雖不冷,卻有些重。走不多時,便有些微喘。
這具身子還是有些弱。
她抬頭斜窺轎輦上的李琮,他面色比昨日還要白上幾分,那種病態(tài)的陰郁卻更盛了。坐在轎輦上晃呀晃的,活脫脫一塊要落雨的云彩。
若是以前,她抬手間便可以把這轎輦掀了。雖然不高,也能跌斷李琮一條腿。
瘸腿的太子還能承繼大統(tǒng)嗎?
蘇薔在心中暗搓搓冷笑。
李琮在轎輦上也笑了笑:“想必太子妃很是歡欣。”他冷不丁陰惻惻說了一句,嚇得蘇薔以為他有觀心之能,邁步慌亂一瞬,幾乎崴腳。
李琮眉頭微挑,臉上的陰霾散去大半,繼續(xù)道:“今日可以見到攝政王,太子妃臉上的笑掩都掩不住了?!?p> 見攝政王自己為什么會開心?
雖然尚書府暗地里的確依仗攝政王,但是她蘇薔與攝政王,應該不過幾面之緣罷了。父親命她刺殺太子李琮,更跟攝政王沒什么關(guān)系。
況且攝政王由當今繼后還是貴人時所生,比太子大了十多歲,算是她如今的伯兄。見他有什么好高興的?難道有賞錢?
蘇薔抬頭看了一眼李琮,臉上帶著些淡然處之的笑,柔和道:“見到攝政王,臣妾當然開心啦。攝政王乃國之棟梁,萬民敬仰。臣妾在閨中時,常聽到王爺?shù)暮蘸胀H籼煜氯巳硕枷裢鯛?,國可太平矣?!?p> 李琮嗤聲一笑,不再言語。
沒想到自己娶的妻子,不僅敢在新婚之夜行刺夫君,裝起無辜來也是一把好手。早有人告訴他,蘇薔自十四歲起便心儀攝政王李璋。也正因為此,才不愿意嫁入東宮,索性一死了之。罷了,誰不知道自己是將死之人。嫁給自己,是早晚要守活寡的。
李琮低頭看了蘇薔一眼。
許是走的久了,她的額頭溢出細密的汗珠。鼻尖紅撲撲的,喘息間幾縷白色的霧氣裹著紅唇。
皇宮頗大,她這樣的貴族小姐,弱柳扶風一樣的身子,走久了也是一種遭罪。
“再快些!”李琮的手指敲了敲肩輦扶手,“莫讓皇祖母等急了。”
隨侍在另一側(cè)的內(nèi)侍曲芳忙應了一聲,催促前后再快些。
蘇薔暗暗咬了咬唇,默不作聲地跟上。
她雖然身子弱,心底可倔著呢。
不多時到了長樂殿。內(nèi)里的宮婢先迎出來,伺候蘇薔脫了大氅,放進手中一個精巧的手爐,這才引著他們進殿問安。
這里是太后的寢宮,殿宇巍峨,內(nèi)飾卻多繡著仙鶴麋鹿瓜果之類,栩栩如生,觀之如墜仙境。
宮婢打了簾子退后,蘇薔跟在李琮身邊,心內(nèi)溫習著見駕禮儀,腳步便慢了些。正要快走幾步跟上,一只素白修長的手忽的伸了過來,還未等她驚詫,便牽著她邁過了門檻。
那手有些涼,卻頗有些力度。她掙了掙,眼前已經(jīng)見到迎客的內(nèi)侍和宮婢屈膝行禮,只好忍了。
內(nèi)里傳來一個溫和的女聲:“若真是這樣,可要罰皇后一杯酒?!?p> 接著便是慈祥卻又爽朗的笑聲回蕩,倒是沒有半點宮中該有的恭肅。
又轉(zhuǎn)過幾步連廊,前面內(nèi)殿的門被推開,蘇薔一眼便看到正前方坐著一位老人。她身子微胖,穿著紫紅色繡祥云的宮裝,頭上發(fā)飾很多,襯得那一張圓潤的臉龐越發(fā)明亮。看到太子和蘇薔到了,她一張臉瞬時露出些緊張,仔細端詳了太子片刻,才似松了口氣道:“來了好,聽說你那里昨晚出了賊妖,哀家正擔心你身子受不受的住?!?p> 李琮未放下蘇薔的手,扯著她便猛然跪了下去。蘇薔原本以為要前行幾步才請安,如此被他一扯,險些磕碰在身邊引路的宮婢身上。好在她自小機警,迅速調(diào)整了步伐,雖略有踉蹌,卻穩(wěn)穩(wěn)跪了下來。
這才明白李琮為何牽了自己的手進來。
“孫子向皇祖母請安,向母后請安?!辈煌诟f話時的略顯刻薄,此時李琮的聲音雖不高,卻溫潤有禮。
蘇薔這才意識到殿內(nèi)不僅有太后,連皇后也在這里。她隨著李琮請安畢,發(fā)現(xiàn)李琮仍未松開自己的手,便又隨著他站起來。
果然,太后身邊不遠處矮一級的坐榻上,坐著個面容嬌美的婦人??茨挲g約四十有余,臉盤圓潤,粉顏含笑。發(fā)上插著九翅鳳冠,耳旁明月耳珰閃爍柔光。她正看著蘇薔微微一笑,那笑容讓人心安。
這便是當今繼后、攝政王的親生母親皇后殿下了。
蘇薔微笑見禮,忽的聽到一個聲音道:“二弟來了。本王正要去東宮謝罪,可尋思著你要來這里,便先等在這里了?!?p> 蘇薔循著聲音看去,忽的身體一僵,竟一時呆住了。
這人約二十多歲,面容俊美卻又有幾分柔和。他穿著皇子慣穿的青藍色衣袍,衣領(lǐng)繡一枝竹葉,頭上白色玉冠上鑲嵌五顆東珠。
她認得他,雖然許久未見,但她知道這人是如今攝政的親王李璋。李璋雖然跟太子說著話,那一雙眼睛卻落在她身上。
那是溫柔里帶著幾分郁結(jié)的眼神,讓她心里有些不安。
而自己僵硬的身子,加深了這種不安。
因為這顯然不是她該有的反應。這是她那具身子,似不想受她控制,在這人面前微微僵硬,又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