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憶

　　　　徐墨兒的思緒回到那個深秋的早晨。她和弟弟在炕上玩耍，母親在院子里洗衣服。

　　“秀蓮，不好啦！”鄰居張大叔緊急忙忙地跑進院子。

　　“是張大哥??！這著急忙慌的，啥事??？”母親站起來，撩起圍裙擦手。

　　張大叔喘了幾口粗氣?！澳慵?，你家福山出事了，正在醫(yī)院搶救呢！”

　　母親愣了下，咽了口唾沫，聲音已經(jīng)顫抖。

　　“福山，福山怎么了，你說福山怎么了？”

　　“哎！你就別問了，趕緊的，帶上錢，我用三輪車拉你去醫(yī)院！”

　　“呃，好，好！”母親一邊解圍裙，一邊走進屋拿出家里所有的錢，然后讓張大嬸幫忙照看著弟弟，拉著徐墨兒就往醫(yī)院趕。一路上，母親沒有說一句話。

　　一個多小時的顛簸，終于到了縣醫(yī)院。手術室門口站著幾個村里的叔叔，嬸嬸。看到母親來了，都低著頭讓開一條道。母親拉著徐墨兒一步一步走過去，眼睛死死盯著手術室的門。

　　“大妹子，節(jié)哀順變！”一個嬸嬸走過來拉著母親的手。

　　母親沒有理她，跑過去使勁拍著手術室的門，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徐墨兒沒有哭，她不明白大人們?yōu)槭裁炊寄敲磦?，她以為父親只是生病住院了，打了針吃了藥就好了。

　　出殯那天早上，風特別大，嗚嗚嗚嗚地像在哭，地上的殘葉和紙錢漫天飛舞。此時母親已經(jīng)哭不出一滴眼淚了。

　　當泥土漸漸埋沒父親的棺木時，徐墨兒終于意識到父親永遠地離開了她。那個給她做木馬的父親；那個讓她騎在脖子上滿山跑的父親；那個叫著“墨兒，墨兒”用胡子扎她的父親……

　　可是現(xiàn)在，再也聽不到父親叫著墨兒，也再也感受不到父親懷里的溫暖！

　　母親在父親墳前從早上跪到天黑，徐墨兒從早上哭到天黑，最后哽咽的哭不出聲。那天風好大，好大，吹走了母親的紅圍巾，那是幾天前父親給她買的。

　　事后聽他們說，那天早上天不亮，父親就拉著一車土豆準備上縣城去賣，可剛出村口沒多久，連人帶三輪車就跌到了懸崖下面。

　　后來母親總是自責，她說不該讓父親天不亮就出門的。

　　父親出殯后幾天，王嬸和一個婆子來到家里。

　　王嬸擦了擦眼角，“唉！這福山走的突然，留下你們這孤兒寡母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唉！可不是，年紀輕輕就守寡，孩子又還小，可真是難??！”那個婆子也在旁邊幫腔。

　　母親沒有說話，只是縫著手里的衣服。

　　“秀蓮！”王嬸坐到炕上，“你這樣下去可不行，一個女人家，哪能沒個男人在家撐著。這福山在的時候，每天幫人拉拉貨，去煤礦，采石場做做零工你們生活還過得去，可這突然沒了經(jīng)濟來源，你倒是沒什么，可你忍心孩子吃苦嗎？”

　　母親依然一語不發(fā)。

　　王嬸有點著急，“嗨！我就直說了吧！我今天來是給你找了個好人家！就是這位李婆婆的兒子！”王嬸指了指跟來的婆子?！叭思艺f了，你的兒女都幫你養(yǎng)！”

　　那婆子笑嘻嘻地點點頭。“姑娘，我看你人不錯，雖然我兒子腳有些不方便，但老實可靠，知道疼人，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他家可養(yǎng)著兩百多頭羊，富裕著呢！”王嬸趕緊補充?！澳憧凑?？”

　　母親停下手里的活，目不轉睛的盯著王嬸，王嬸被母親看的有點心里發(fā)毛。

　　“秀蓮，你，你沒事吧！”

　　母親站起來，把王嬸和那婆子使勁往外推，關上門。

　　“哎，秀蓮，你再好好想想?。榱撕⒆?！”王嬸還在門外喊著。

　　后來，只要是來勸母親改嫁說媒的全被她趕了出去。久而久之，她們也就沒再上門。

　　可日子總要過，沒錢怎么行。母親就四處找活干，幫人縫洗衣服，擔水，砍柴，撿煤球……不管是女人做的細活還是男人做的粗活，只要能掙錢，母親都做。那么多年，她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在拼命掙錢養(yǎng)徐墨兒和弟弟，供他們上學……

　　當徐墨兒把H大的錄取通知書遞到母親手里的時候，自父親走后，她第一次笑的那么燦爛。

　　可是，命運總是喜歡把那些堅強的人逼到絕境——弟弟上課時暈倒，送到醫(yī)院被查出白血??！母親再次暈倒在醫(yī)院冰冷的走廊上。

　　醫(yī)生告訴母親弟弟要盡快手術，要她趕緊湊齊20萬元手術費。

　　那天，母親一言不發(fā)地坐在炕上，就像父親走后一樣。只是，那時母親雖然憔悴，可依然年輕漂亮。沒嫁給父親之前，她就是十里八鄉(xiāng)的美人?？涩F(xiàn)在，滿頭的白發(fā)藏都藏不住，臉上的皺紋讓她看起來像是60幾歲的老太婆。突然，母親站起來。

　　“墨兒，走！”

　　徐墨兒攙著母親走出家門挨家挨戶的借錢。

　　這么多年，就算再苦再難，母親都沒有向別人伸過手?？墒牵@次，母親實在沒辦法了。

　　那天，徐墨兒和母親看夠了恐怕這一生都看不完的同情，憐憫，嘲諷……徐墨兒默默流著淚，母親卻笑著對她說：“墨兒，弟弟有救了！應該高興?。　?p>　　當走到王嬸家的時候，一進門，王嬸就帶著責備的語氣。“唉！當年你要是早聽我的話，會是現(xiàn)在這樣？”

　　母親低著頭想了很久，下定決心般抬起頭：“她嬸，你看現(xiàn)在各村還有沒有沒媳婦的，不管是瘸的瞎的，啞的，只要他能拿出10萬給孩子治病，我下半輩子當牛做馬報答他！”母親眼里含著眼淚。

　　王嬸打量了母親一眼，搖搖頭：“你看你現(xiàn)在，都折磨成啥樣了！誰還會要一個老太婆??！不過——”王嬸把母親拉到一邊小聲說：“村長的小兒子都快三十了，可還沒找到媳婦，我看你家閨女人漂亮，學問也高，配他的兒子綽綽有余。村長家你是知道的，別說10萬，20萬也拿的出?。　?p>　　“可村長的小兒子不是傻子嗎？不行！她嬸，實話告訴你吧！墨兒考上大學了，她是要上學的，我不會讓她現(xiàn)在嫁人?！蹦赣H連連搖頭。

　　王嬸臉一沉：“什么傻子，那都是人瞎傳的。再說女娃子讀那么多書干什么？早晚都是要嫁人的，以后還不是別人家的！”

　　“不行，不行！墨兒一定要上大學，我在他父親墳前答應過的！”母親理了理耳邊的頭發(fā)：“那個，她嬸，要沒什么事，我們就先走了！”母親轉身抹著眼淚。

　　“我說秀蓮，你怎么還這么犟，孩子的病不治了？”

　　“她嬸，你別說了，我寧愿欠別人錢，用我后半輩子掙來還，也不想毀了墨兒一輩子的幸福！”說著，母親淚如雨下。

　　看著母親這樣，王嬸心里也不好受，“嗨！算了，當我沒說??！”她猶豫了一會，從里屋拿出一疊錢，用布包著，“這是1萬塊錢，我這也只有這么點了，雖然不多，能湊點是點吧！”

　　母親愣愣地看著王嬸，隨即，撲通一身跪下了。

　　“哎！使不得，使不得！這不是要我折壽嘛？”王嬸趕緊扶起母親。

　　“快，墨兒，給嬸磕頭，謝謝她！”母親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拉過徐墨兒。

　　“哎！這是做什么？別這樣??！”王嬸連忙把錢塞到母親手里，催促著：“這還差不少吧！趕快去別家再借點吧！孩子的病可耽誤不起！”

　　母親千恩萬謝地出了門。

　　東拼西湊終于湊齊了弟弟的手術費。可是后面還需要一系列的后續(xù)治療。看著消瘦的弟弟，徐墨兒哭著對母親說：“媽，我不上大學了！我出去打工，掙錢給弟弟看?。　?p>　　母親臉色瞬間變的很難看，眼里藏著憤怒，惋惜還有心疼：“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你對得起你父親嗎？”

　　這是母親第一次如此嚴厲大聲地責備她。徐墨兒心里很難受，她還想再說什么，可母親轉過身不再理她。

　　一連幾天，母親都沒和徐墨兒說一句話。徐墨兒知道，母親在生她的氣?？傻艿苄枰X治病，母親又要照顧弟弟，根本沒空出去掙錢。而且還有鄰居親戚們的錢也要還，不可能一直欠著。她對正在給弟弟削水果的母親說：“媽，我可以去上大學，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第二天，徐墨兒揣著母親給的1000元錢，提著行李離開了家。在車站，母親給了她10個煮雞蛋，要她在車上餓了吃。

　　“不用，媽，還是給弟弟吃吧！”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了。她不想回頭看見早已淚流滿面的母親！

　　徐墨兒餓著肚子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到了A市。下了車顧不上吃飯就開始找工作。她運氣很好，找到了一家中餐廳當服務員，包吃包住。一周后，她到了一個工廠的流水線上做工人，因為餐廳的工資太少了?？墒枪S卻比餐廳累多了，每天要站13個小時，一天下來腳都要腫?？尚炷珒合掳嗪筮€要去附近一家燒烤店幫忙，夜里1點過才回宿舍睡覺。

　　這樣，2個月后，徐墨兒不僅掙夠了學費，還往家里打了2000塊錢，打錢那天，徐墨兒哭的稀里嘩啦。她終于能掙錢了！雖然錢不多，但她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