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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霧散

第四章

朝霧散 綠蘿生 5015 2019-07-30 21:01:35

  結(jié)果當(dāng)天晚上,我和宋郁促膝長談了很久...好吧,其實也算不上促膝長談,完全就是我單方面的自說自話。我這個人,一喝醉了就容易胡說八道,天南海北的瞎扯一通,總有講不完的話。聽我嘀嘀咕咕地一刻不停,宋郁也不惱,很認(rèn)真的聽著我的每一句話,偶爾還會附和我兩句或是糾正我話里的錯處。我想,宋郁真是個很好的人啊,此情此景若是換了顧惜命或晏殊,這兩個人無論哪一個,都會忍受不住立刻給我兩個大耳光,大聲喊我清醒一點。由此一對比,我便愈加覺得宋郁真是個可人意的翩翩公子,于是托著腮幫子像個白癡一樣笑起來。

  這場有點混亂的談話一直持續(xù)到我不得不回去,彼時宋郁的書房里已經(jīng)添了兩次燈火。他要江厭送我回去,我執(zhí)意不肯,在我的萬般推脫下他終于妥協(xié),派了府里的轎子將我送回將軍府。

  我向來不慣乘轎,于之出行一事要么步行要么騎馬,所以轎子這種代步工具對我這樣灑脫的人來說難免顯得有點局促。所以很理所當(dāng)然的,在酒精和途中顛簸的雙重刺激下,我腳一沾地,立刻便血氣上涌,一個忍不住吐了出來......

  恍惚中撲進(jìn)兄長懷里,我勉強(qiáng)撐開眼皮去看他,看見他一個抿唇皺眉的肅然神情,心下一驚,立刻便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一番折騰后諸事總算塵埃落定??磥砦沂钦娴暮芟矚g宋郁,以至于我躺在床上時還在慶幸,幸好沒有吐在宋郁面前,這真是阿彌陀佛,幸甚至哉。

  抱著這樣的想法入睡,一夜輾轉(zhuǎn)難眠,顛三倒四地做了好些夢。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沖擊著我的腦海,印象最深的一個,是顧惜命提了把寒氣森森的長劍要殺我,追逐到一處斷崖邊,我心知無路可退,便絮絮叨叨講起從前,妄圖借此來感化他。我講得聲淚俱下,幾乎將我自己都感動了,結(jié)果這廝丟開手中長劍,一腳將我從斷崖邊上踹了下去......

  對于宋郁派人送我回來的這件事,舉宅上下的男女老少都表示出了極大的震驚,我的阿爹自然是這些人中最震驚的一個。當(dāng)然,對我來說,我還是覺得夢到顧惜命提著劍要砍我的這件事更令我震驚。但是無論如何,不能否認(rèn)的是,我肯定會得到兩頓教訓(xùn),一是我阿爹,二是我兄長。

  我猶猶豫豫移步過去時,阿爹早已經(jīng)在花廳里等我多時。其實我并不是害怕,只是表面上總還是要做做樣子的,不然我的阿爹也太沒有面子了。低著頭打量了四周一眼,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兄長的蹤跡,看見阿爹一臉怒色,還沒等他開口先興師問罪,便先發(fā)制人將他哄得一點脾氣也沒有了。見他臉上一點沒了怒色,我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如實講出。阿爹聞聲嘆了口氣,無奈道:“思思,你是個姑娘家,怎么能和晏殊那樣的小子如此廝混呢?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讓阿爹這樣一個老頭子,該如何是好?阿爹知道你看不上京中的紈绔,這沒什么,你不想嫁人,阿爹就養(yǎng)你一輩子,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就是了。阿爹唯一希望的,就是我的思思能平安,幸??鞓返囟冗^這一生。除此之外,阿爹別無所求,你能來做我的女兒,這就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賜了。你今次醉得這樣,若不是長殿下送你回來,阿爹如何能放心得下?”

  我趴在阿爹的膝頭上抹眼淚,他慈愛地?fù)崦业念^頂,既溫柔又寬厚。無論他是不是將軍,曾在戰(zhàn)場上取過幾多人命,只要在我面前,他永遠(yuǎn)都只是一個慈愛的老父親。阿爹不知道,我從來都覺得,我能有他這樣的父親還有兄長,對我來說,才是天大的的恩賜。

  兄長今次一早帶了兵馬前往春圍的定處南山安營扎寨,分兵布防,阿爹留在京中結(jié)算好物資,次日再帶著剩下的兵馬前去南山同兄長會和。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就是這個道理。要辦什么大事,總要派個先鋒前去將一切都打點妥帖,我們朝家,向來都是這個先鋒,我身為朝家一員,自然不可能不跟著一同前去。

  思前想后了好一陣,最終還是痛下決心決定去找宋郁好好道個別。因著昨天晚上的緣故,雖然大半子事我都記得不大清楚,但隱約還記得自己不知為何哭得凄凄慘慘撕心裂肺。這還不算,臉上的眼淚鼻涕還全糊在宋郁雪白的袖子上了。他沒動手打我,脾氣真是好得不算一般。我若一聲不吭的走了,他難保不會對我生出什么誤會。

  同我相處過的人都知道,我朝凝把臉皮這個東西向來當(dāng)作身外之物,此時再要去見宋郁,竟然扭扭捏捏抹不開面子了。

  守門的門神見我又掐著腳步在宋郁家門外頭晃蕩,我還沒想好怎么進(jìn)去,便堆著滿面笑容來請我:“朝姑娘是來找殿下的?請進(jìn),快請進(jìn)吧?!?p>  “???”說實話,我被他搞得有點懵,要不是他喊的那一聲朝姑娘,我都要以為是他認(rèn)錯人了。

  我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說我啊?”

  青磚黑瓦,飛檐紅墻。宋郁的宅子算不上豪華但當(dāng)?shù)蒙巷L(fēng)雅。江厭領(lǐng)著我繞過月亮門后的一蓬青竹,邁過門后,便看見宋郁坐在后院的石頭桌前看書。桌子上放了個青瓷碗,里頭裝了滿滿一碗不知名的湯藥。我還沒走近他,便聞到風(fēng)中四散的辛苦藥味,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他見我來了,便放下手里的書,清雋的眉眼帶了一點笑意:“我還以為,你不敢再來了。”

  他這樣一提,我立刻便覺得有點尷尬,打著哈哈道:“哪里的事,我的臉皮還不至于薄得這樣?!?p>  他沒說話,大約是覺得我面不紅心不跳地講出這樣一句不要臉的話來著實很勇氣可嘉。修長手指端起青瓷藥碗,廣袖掩面,飲酒一般豪邁。末了擱下瓷碗,我見他神色泰然地?fù)炱饡矗瑳]有半分異樣,便皺著眉問他:“不苦么?”

  他搖頭:“天下萬物于我來講,皆是同樣?!?p>  我有點沒搞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但打從心底里佩服他。我從小便懼怕吃藥,別說喝下去,光是想一下那個味道都覺得難以忍受。

  宋郁此舉,實乃大丈夫也。

  他見我皺著一張臉將他看著,道:“怎么了?覺得很不可思議?若是我告訴你,我每日吃這樣的藥,已有十九年了呢?”

  我先前以為他是不懼苦澀,眼下他這樣一提我才反應(yīng)過來,這世上怎么會有人不怕苦呢?我是,宋郁亦是,沒有人生來便如此。宋郁這些年來的經(jīng)歷,是我這個從小浸在蜜罐子里長大的小姑娘所全然不能想象的。我如此貿(mào)然提起,就算宋郁不覺得有什么,我自己也很想給自己兩個耳光。

  他大約是看出了我的異樣,輕聲寬慰道:“這是我自己的問題,與你無關(guān),更無需自責(zé)?!?p>  聽他這樣一說,我反倒更自責(zé)了,但又不能繼續(xù)將這個話題延續(xù)下去,話鋒一轉(zhuǎn)道:“對了,我來找你,是想跟你說,明日我便要同著父親一同去南山料理春圍事宜,就不能再來看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保護(hù)好自己。”

  春風(fēng)吹得海棠枝葉簌簌作響,宋郁抬起頭來看我,青絲也揚起來一點,蒼白的面容上只有眼角帶了些桃花的顏色,唇角也攢出了些許笑意:“好,那你早去早回。”

  我心里咯噔一聲,幾乎快要猝斃在他春風(fēng)一樣溫柔的聲色里。

  我紅著臉從宋郁宅子里幾乎連滾帶爬地滾出來,折回將軍府的一路上都在想宋郁說的那句早去早回是什么意思,這是不是表示他其實還是很想我去找他的呢?或者只是單純的客套一下?這樣想著,搞得我的心情一時開心一時悲傷,面上的表情顯得很是惆悵。

  這種揣摩別人意圖的惆悵感一直持續(xù)到入夜,這樣的惆悵伴著我入眠,直至天明,我也沒能揣摩出宋郁的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有句詩是這樣講的,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但是我還沒搞清楚情之一字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便已經(jīng)嘗到了苦頭。

  一切收拾妥帖,我和阿爹清點好要帶去南山的物資人馬,便跨馬啟程。一路行至郊外,綠水青山蜂飛蝶繞,馬蹄踏過明黃的麗色迎春,帶起一陣四散的花瓣,正是一片大好春光。

  在這明媚的大好春光里,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身后便響起兩聲馬嘶,緊接著便是一陣奔亂馬蹄。我和阿爹都停下馬回頭望去,望見顧惜命與四皇子宋玳策馬奔來的颯爽英姿。

  我眉心一跳,立刻便想起前一天顧惜命持劍砍我的那一個夢來。

  二人策馬及至眼前,我和阿爹皆掩飾不住眼底的訝異之色。同宋玳見過禮,他便豪邁地一揮手,笑道:“朝將軍不必多禮。聽聞我三哥昨日與朝辭先一步同去南山,皇兄尚且如此,我這個做弟弟的,豈不是更應(yīng)該為父皇盡一份心力?!?p>  阿爹神色淡然,點頭稱是。

  我看著一旁同我并駕齊驅(qū)的顧惜命,小聲問道:“四殿下如此,你又是如何?”

  顧惜命靠過來一點,話語間帶了點戲謔:“這些時日見不著本侯爺,本侯爺擔(dān)心你害了相思疾,特來陪著你的。如何,是不是很感激本侯爺?”

  我很不客氣地呸了一聲:“這些話顧小侯爺還是留著跟陽華小郡主講吧。不知小侯爺?shù)幕槭拢嵌ㄔ趲讜r呀?屆時,我也好來討杯喜酒吃嘛?!?p>  顧惜命頓了頓,笑道:“你這話聽起來...像是在埋怨我。你是不是吃陽華的醋了?”

  我說:“我吃你個頭!”

  南山此處說近不近說遠(yuǎn)不遠(yuǎn),策馬至此,只需要半日的路程。我們到時,兄長已將營帳安置好了大半。安排了人將我們帶來的酒水吃食卸去存放。我從馬上跳下來,一下?lián)溥M(jìn)兄長懷里,乖巧地蹭了蹭,柔聲喊道:“哥哥,思思想你。”

  我看著他擰起的一雙眉漸漸舒緩,糾結(jié)了半晌,終于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來:“知道我要教訓(xùn)你了?你總來這一套,可偏偏,我又吃你這一套得很。”

  我早知道兄長若是見我,必定會就前一日我喝醉的那一檔子事來教訓(xùn)我,我不想聽,便只好先發(fā)制人。這招屢試不爽,從無敗績。

  三皇子宋照同四皇子宋玳甫一晤面,便很和諧地打過招呼,宋照像是早知宋玳會來此,沒有半點驚訝。

  宋照同宋玳長得很像,其實再加上一個宋郁,這三兄弟都長得很像。只是生母不同,面容氣質(zhì)也略有區(qū)別就是了。

  宋郁清高,宋照溫和,宋玳凌厲。

  宋玳的母親,正是當(dāng)今的皇后?;屎蟮挠H哥哥,就是手握重權(quán)的宰相程懿,而與我交好的程越,就是程懿的兒子。如上,說宋玳是儲君之位的最佳候選人,那真是當(dāng)之無愧。

  宋照的家世雖不及宋玳,但他的母妃昭皇貴妃生得美艷無雙,眼瞼下有一顆天生的紅痣,承恩于這顆痣,昭皇貴妃盛寵不衰。宋照也繼承了這顆痣,很得老皇帝青眼。由此,宋照也不是全然沒有機(jī)會。

  我很少聽人提起宋郁的母親,只知道在宋郁很小的時候,她便撒手去了。

  我的兄長向來同宋照交好,阿爹也時常覺得他性格敦厚品行溫雅,想來大約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朝堂風(fēng)云詭譎,黨派之爭這其中縱橫交錯牽扯到的復(fù)雜關(guān)系,又豈是我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小丫頭所能明白的呢?

  我看著宋照與宋玳這兩位皇子兄友弟恭的和諧場面,竟然打心底里催生出一絲欣慰。至少宋郁不用趟這一趟渾水,他的存在對誰也沒有威脅,我可以保護(hù)他,讓他平安,快樂地度過這一生。

  我這樣想,卻忘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他最大的威脅。如我明白,我不會就這樣自私地愛上他。

  其實彼時我還不是很明白這些事,只在無意中聽父兄談起,到現(xiàn)在才隱隱有所直覺,而女子的直覺,往往又是最準(zhǔn)確的。

  我那時正坐在一個小山坡上看風(fēng)景,遠(yuǎn)處群山環(huán)抱,綿延瓜瓞的小山起起伏伏,眼前是開滿不知名野花的碧色草地。我望著漫山遍野的的粉白桐花,紅的桃,白的杏,明黃的迎春,漫漫春色鋪天蓋地地融進(jìn)春風(fēng)里,金色晚霞垂落,桃花染成天邊的煙云。我吹著香風(fēng),愜意的閉著眼睛哼哼。是我有一回去月荷樓時,順耳聽來的小曲兒,不知怎的,就記到了如今。

  顧惜命拎著折扇在我身側(cè)站定,我感受到身側(cè)的陰影,于是掀開眼皮看見他浸在逆散光影中的輪廓,好似一棵立在晚霞中的玉樹。

  我當(dāng)時還有點傷感,于是沒頭沒腦地問他:“你是來殺我的?”

  他愣了一下,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嗯?”

  我又轉(zhuǎn)過頭,盯著眼前的一朵紫色野花:“我做了個夢。夢到你拿著一把劍要砍我,我讓你清醒一點,結(jié)果你一腳就把我踹斷崖底下去了...”

  我聽到他笑了一聲,折扇輕輕敲上我的腦袋:“夢都是反的。你這樣聰明,還信這些么?”

  我想了一下說:“你是說,其實是我拿著劍要砍你?”

  他似乎很無語:“我的意思是說......”

  我轉(zhuǎn)頭去看他,見他做出一副思考的樣子,似乎在想應(yīng)該怎么和我解釋。想了半宿,大約是覺得解釋的過程太冗長,便決定省略:“朝凝,我永遠(yuǎn)不會害你。我們這么多年的情誼,你不信我,卻相信一個虛無縹緲的夢?你怎么了?你今天......似乎很不一樣?!?p>  他這樣說的時候,我能聽到他語氣里像是起誓一般的真誠。

  我永遠(yuǎn)記得。

  我托著腮幫子嘆了口氣,很認(rèn)真地說:“我好像是戀愛了??赡軕賽壑械娜?,總是會這樣多愁善感吧?!?p>  顧惜命的折扇啪一下掉到我腦袋上,我撿在手里剛要準(zhǔn)備罵他。結(jié)果他扭頭就走,索性連扇子也不要了。

  我坐在草地上喊他:“顧惜命,你跑什么,扇子不要啦!”

  說實話,其實我一直很好奇。這把扇子看上去普普通通平平無奇,除了要比普通的扇子貴上那么些許,還真沒有哪處不普通。顧惜命卻一年四季拿在手里寶貝得不行,給我看一眼也不肯。今日總算逮著機(jī)會揭開這把折扇的神秘面紗,哪知剛要打開,便被不知道什么時候折返回來的顧惜命一把搶了回去,冷聲道:“你哥哥喊你回家吃飯?!?p>  我愣了一下,覺得他好像是在罵我,可又不是很確定。萬一真的是我哥哥喊我回家吃飯呢?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很明顯的生氣了。

  我被他搞得有點懵,他生什么氣呢?折扇掉下來砸到我的腦殼,難道他的折扇會痛嗎?

  我認(rèn)真地想了想,覺得他這樣做這簡直是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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