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紅色的電話亭（一）

　　“那天下午，我修完了車，照例去洗車行門口這條街上的紅色電話亭給顧客打電話讓他提車?！?p>　　侯天騏根據(jù)他的講述，左右環(huán)顧，這間紅色電話亭在人行臺階上，正對著不遠處，甚至都不用過馬路就有這么一家叫做“勝新”的洗車行。

　　他指了指坐著的這片地，又指了指那家洗車行。鬼盜十三馬上會意：“沒錯，就是這間電話亭，從前數(shù)排第八，從后數(shù)排第六?！?p>　　“記得那會兒大概是下午六點吧，我才剛拿出電話卡，還沒插進去呢，這個電話就嗡嗡的響了起來。我站在電話亭左右環(huán)顧，想著是不是有人要來這接電話，但隨著電話鈴聲持續(xù)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一個人來。于是我接起電話，就在我想要告訴她沒人來接，讓她用其他方式通知一下再回撥的時候?！?p>　　“電話那邊已經(jīng)傳來的嚶嚶的哭泣聲，哭聲很慘烈，而且哭的時間還不短，對方正嘶啞著嗓子在那咳嗽呢。因為接起電話的緣故吧，能聽到她正一邊使勁兒的抽著把淚水往回憋，一邊在擤鼻涕的聲音。”

　　“我試探著，喂了兩聲。結(jié)果我這么一喂，攤上事了，就聽到對方忽的破口大罵，言辭惡毒，不過聽聲音那般尖銳，清脆，我猜測可能是個女生，日后的通話中，果不其然?！?p>　　“但話說回來，當(dāng)時那個女生可一點沒有女生的輕柔，嬌作。惡言潑語的，而她罵的大致內(nèi)容是，我哪點比不上她，你要拋下我和她而去，你這個人有沒有道德，有沒有底線。你和誰不好，為什么要和我最好的閨蜜！你們兩個人簡直不是人！混蛋，王八蛋，賤人……”

　　“她這么一邊哭，一邊罵，偶爾真誠懇切，偶爾怨氣沖天，當(dāng)時我都差點以為我什么時候多了一個女朋友，可我一琢磨，那段時間我酗酒打架還來不及，怎么可能有時間交往女朋友呢？更何況那段時間，所有的人除了我的姐姐和客戶都是對我避讓三分的?！?p>　　“我想著人家又失戀又遭背叛，起初還好聲好氣的問，你是打錯了嗎？結(jié)果那邊女生非但不領(lǐng)情，反而變本加厲，罵的更兇了，那段時間我這個人本就易燃易爆，浮躁，輕狂，哪還忍得住，當(dāng)即破口大罵回去?！?p>　　說到這，鬼盜十三隱藏在面具下的臉掀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甜蜜笑容，眼底深處更是閃著光。

　　“罵的好！罵的好??！”侯天騏身上像長了跳蚤一樣，屁股在凳子上擰來擰去，索性站起來，一會靠著電話亭門框蹭，一會跺著碎步，他表情也是窘迫不堪的。

　　這一怪異舉動吸引了鬼盜十三的注意：“你怎么了？”

　　“我想上廁所，看你講的太投入所以不想掃興?！?p>　　“去！去！”等到侯天騏一溜小跑走遠了，只剩下一人的時候，鬼盜十三才第一次將面具全部掀開來，可惜這夜深人靜，侯天騏也不在，所以他的相貌依然是迷。

　　 鬼盜十三輕輕的摘下聽筒，慢慢的撫摸了起來，他的手開始微微顫抖著，這個聽筒的感覺還是那般熟悉，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布滿了灰塵和鐵銹，就像那顆心一樣被烙上了痕跡。

　　他握緊聽筒，慢慢的拿到耳畔，手指反復(fù)在鍵盤上撥按，看似是亂撥，但鬼盜十三一連撥了五次，每一次撥按的號碼都是一致的，9765413。

　　“喂！你在，聽嗎？你最近，還，還好嗎？為什么一直沒有打電話過來?！闭f到最后一句，鬼盜十三聲音哽咽了起來，淚水盈含在眼眶中，他沉默了一會兒，悲戚的將聽筒放回去。

　　這時，侯天騏也差不多來了，鬼盜十三又將面具重新戴了起來。

　　“照你這么說，你是和她罵出感情的？”侯天騏問。

　　“嗯，算是吧，那一天我們對罵到很晚，也許是把她真的氣的不輕，也許是她發(fā)泄完怒火了，她直接掛了我電話。但我怒火中燒，哪里肯干，循著電話打了回去，卻是無人接聽的忙音，她抽卡走人了！”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所以就沒放在心里，誰知第二天差不多的時辰，她又打來了電話。那會兒我多混吶，想著，哦，我不找你，你倒是來找我。這送上門的我不能不罵，于是，那一天我們又互相罵到很晚，但是心情舒暢了許多。”

　　“就這樣，那個電話隔三差五的打過來，而我們的對罵也從剛開始她發(fā)泄怒火，到如今成為我們共同的發(fā)泄方式，甚至成為一種習(xí)慣。我把她當(dāng)做是那些難纏，刁蠻，為難人的顧客，她就把我當(dāng)做是壓榨的上司或是拋棄她的男朋友?！?p>　　“每天都是這個時段，我們準(zhǔn)時開罵。起初還是她打過來，但隨著我們謾罵之余的閑聊，開始彼此熟悉，我們約定著誰給誰打。也正因為她的存在，我戒掉了酗酒，抽煙的毛病，實在是每個月幾百塊錢都花在了買電話卡上，根本沒錢再去干那些事兒?！?p>　　“那你們真是找罵，后來呢？”侯天騏呵呵的嘲笑一句。

　　“后來，我們的電話內(nèi)容不單單是發(fā)泄怒火，怨恨。而發(fā)生轉(zhuǎn)折的還是那一次，我罵著罵著，情難自抑的，向她說出了我經(jīng)歷的最沉痛的事故。”

　　“聽著話筒這邊我突然真情流露，那個女生也不再罵了，反而是靜靜的傾聽著，時不時的安慰我。我至今還記得她曾對我說過的話?！?p>　　“她說，你的媽媽每天要照顧你們，真的很累，很累了，現(xiàn)在她想好好的休息一下了。你可以放心，聽說那邊可好了，特別美，在那邊你的媽媽沒有疾病，不用再給你們做飯，洗衣服，她現(xiàn)在肯定過的很安逸，如果你想媽媽過的開心，就不要讓她在上面看你因為思念她而以淚洗面，自甘墮落?！?p>　　“她說，你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與你分開都只是暫時的，你可以常常到孤兒院去看她們，她們的心永遠都和你在一起。如果她們被領(lǐng)養(yǎng)，那你就更該高興了，這樣她們就有爸爸媽媽的疼愛了，她們也能去上學(xué)了。在心里默默的祝福她們并愛著她們吧?！?p>　　……

　　“那一天晚上，我們捧著電話，坐在月下的紅色電話亭中聊了很久，她說了很多很多，我竟然都聽進去了。雖然之前的種種經(jīng)歷還像疤痕一樣附著在我的心上，但隨著她一天一天東拼西湊的雞湯，終于還是將那種負面情緒撲滅了。”

　　“偶爾的時候，她也不拿我當(dāng)外人的說一些她心煩的事情，而我就學(xué)著她的口吻，出自真心的去開導(dǎo)她，解憂她。講真的，我笨嘴拙舌的很不會安慰人，開導(dǎo)人，往往弄得那位女生啼笑皆非，不過笑也是一種解憂的方式嘛?！?p>　　鬼盜十三嘿嘿的笑了兩聲，似是想到之前某些弄巧成拙，煽風(fēng)點火的囧事了。

　　“04年，諾基亞手機的普及，令紅色電話亭前門可羅雀，盡管我們也都在用手機，但我和她卻始終堅持用公共電話，而這，也成為我最后悔的事情，如果當(dāng)初我們彼此能留一個電話就好了?！?p>　　 “我們依然在六點到七點間等候在電話亭前，等待著今天輪到的那個人打電話。接起電話的我們，心就會靠的很近很近，可以談天說地，聊風(fēng)花雪月，互相傾訴解憂。盡管我們陌不相識，但只要一聽對方的聲音就彼此了解?！?p>　　“是那種只差一面的老朋友了?！?p>　　“那段時間真的很美好，很甜蜜，不知道她怎么想我的，總之，她在我心中已經(jīng)住下了，我幻想著她一切，每天最大的盼頭就是下午六點的一通電話?！?p>　　侯天騏微笑頷首，天空那一汪圓月似是他內(nèi)心的空洞和傷口，而在那之上，一道倩影時時徘徊舞蹈，偶爾回眸一笑，牽動著他的心，微微眨眼，淚珠倘落，那道倩影也就此泯滅，鬼盜十三所說的那種感覺他再了解不過了。

　　鬼盜十三繼續(xù)忘乎所以的談著：“聽著她說，聽著她侃，聽著她談今天發(fā)生的一切，聽著她為我東拼西湊的解憂雞湯。聽著她笑聲，聽著她哭聲，聽著她撒嬌聲，聽著她嘆氣聲，聽著她關(guān)心聲……”

　　“我想我愛上她了，無關(guān)一切，只是因為她的聲音和我僅對她了解的就愛上她了，特別特別的愛?！惫肀I十三吃吃的笑著，就像喝了酒似的，沉醉在那甜蜜，幸福的溫馨回憶中。

　　“那你對她說過嗎？”

　　 “我不敢說，要知道那會兒是04年，遠沒有現(xiàn)在開放，最荒唐的就數(shù)網(wǎng)戀了，網(wǎng)戀起碼還視頻，發(fā)照片等等。我這僅憑聲音，我擔(dān)心她會嫌我輕浮，滑稽，浪蕩，然后就再也不打電話過來，除了她使用公共電話的號碼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聯(lián)系她了?！?p>　　“而自從我開始萌生喜歡她這個念頭起，已經(jīng)不能再像從前一樣隨心所欲的通電話了，那段時間我又心煩又拘束，心煩的是如何去向她說，拘束的是小心著不讓她看出端倪。”

　　“最后我想出一個絕妙的方法，把我換成我朋友，把這件事情換成聊了一年的網(wǎng)戀，咨詢一下她，一來呢可以看看她對此事的態(tài)度，二來呢，可以看看她能有什么辦法。”

　　鬼盜十三揚著頭，沾沾自喜起來：“嘻嘻，我這個方法不錯吧？你覺得我往后去學(xué)著做一下編輯如何？”

　　侯天騏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粗聲粗氣的說道：“別打岔，快說，后來呢？”

　　“嗯，我記得她當(dāng)時是這么說的，既然喜歡就大膽告白，愛從來都是唐突的，如果那個女孩某一天愛上了別人，還將你當(dāng)做朋友的去告訴，到時不論是哪個男生都只有后悔的份兒，既然知道沒有后悔藥，當(dāng)初就大膽的去告白?！?p>　　“她還讓我轉(zhuǎn)告給那位朋友兩個詞，就是屢敗屢戰(zhàn)和屢戰(zhàn)屢敗，她說，前面這個詞勇敢而無畏，明知失敗也要迎難而上，其實人這一生總是會伴隨很多的不如意，追到了，就追到了，追不到大不了多追幾次嘛。

　　“就算最后還是失敗，起碼她的心里記住了曾經(jīng)有你愛她，說不定哪天的哪件事就答應(yīng)了呢，就算是刪了你，也總比她滿心歡喜告訴你有男朋友強。”

　　侯天騏反應(yīng)過來，叫出來：“原來你開導(dǎo)我的那一番話出自這里啊。”

　　“嗯，不過，她的那番話真的很有魔力，聽著這一通話，那時的我哭的稀里嘩啦。要說哪句話給我那莫名的勇氣，還是那一句，就算刪了你，也總比她滿心歡喜的告訴你有男朋友強！”

　　“于是，我終于說出了那十一個字！”

　　“我愛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嗎？”

　　說到這，侯天騏聽到鬼盜十三的面具后突然傳出哼哼抽泣聲，他試探著問：“然后呢？”

　　“嘟嘟，她把電話掛了。等我一遍遍的回撥過去，傳來的是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