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樂菡呆呆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
落子語的視線下滑,瞥了一眼她的手,在小青蛙拇指與食指的連接處,有一道淺淺的傷疤,不仔細看或許看不出來,已經(jīng)愈合得差不多了。
落子語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姜樂菡也隨之看去,舉起自己的爪子說道:“這個?”
姜樂菡笑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來的,從我化形的時候就存在了。”
她抬起手來,問落子語,“你要看看嗎?”
姜樂菡只是開玩笑的,但落子語真的伸手接了過來,落子語輕輕捏住她的食指,朝自己的方向拉了拉,低頭仔細地看著,被人這樣近距離的盯著,姜樂菡慢慢地察覺到一絲尷尬。
“那個……”
落子語抬眸看她,說道:“這是被魔傷的?!?p> “什么?”姜樂菡有點意外,說,“你怎么知道?”
“疤痕?!甭渥诱Z指著她手上的傷痕,說道:“妖怪的身上不容易留疤,你不知道?”
姜樂菡還真不知道。
自打她化形之后,接觸的大部分都是人,唯一一個非人類還是個魔,之后就一直跟元異他們混。再加上本人是個死宅,早年間沒有游戲的時候,就喜歡呆在家里不動,等出現(xiàn)了電子游戲這種東西之后,她就更不愿意出門了。
若非是因為這一次元異要求,她也不會接近落子語,更不用說去知道這件事。
“我還以為……”當(dāng)年被魔從寺廟上追逐下來,身上多多少少留了不少傷痕,只有這一道留了下來,她自然沒有想到過這一點,“算了。反正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
那一日她拼命地護著菩提珠,拿自己的軀體去換來菩提珠的安然無恙,一想到這里,眼里的笑意也慢慢浮起,“再說了,這也是英勇的見證呢!”
落子語勾起唇,笑道:“是。”
等人蹦蹦跳跳地下樓去洗漱,落子語被兔子擋在樓道上,小兔子雙手環(huán)胸,可愛的臉蛋上流露出一絲不滿,邁著步子把人逼到了墻角。
她抬手啪地一下,打在落子語身旁的墻面上,沉著聲音說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她?!?p> 從第一眼起就有的敵意,兔子遵從自己的本心,“為什么還要找她進團?必須給我個說法?!?p> 落子語比許白青高上一些,視線下垂看向她,說道:“你上次說的那個大仙,我找到了?!?p> “什么?”兔子抬眸瞪著她,有短暫的微愣,隨即又很快恢復(fù)過來,咬牙道:“你別給我轉(zhuǎn)移話題,誰跟你說這個……”
“真的。”
很奇異的,落子語這個人說話很輕緩,也沒有多少認(rèn)真在里面,但就是讓人不自覺去相信。
許白青收起了張牙舞爪的樣子,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她才搖搖頭,說道:“這不可能,他的魂體都被魔分食了,怎么會出現(xiàn)在人世……就連轉(zhuǎn)世都不可能……”
她輕聲低喃著,反復(fù)地告訴自己,就如一直以來,她對自己說的那樣。
“我看你是被人騙了!”
落子語道:“你也見過他的?!?p> “我見過?”小兔子哈的一聲大笑道,“我要是見過,怎么會認(rèn)不出來?如果真的有轉(zhuǎn)世,那個呆子早就……”
落子語打斷她,道,“上次在魔場里,我和練城一起被困住了。明明是我跟他兩個人,魔卻想盡辦法把他抓到自己的身邊,那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練城是一種與眾不同的存在?!?p> 她對上小兔子呆滯的表情,說道:“魔物對上他會像是得到了寶貝一樣欣喜,瘋狂地去聞他身上的味道,平日里不顯露出來還好,一旦受傷被發(fā)現(xiàn),就逃不過被魔追捕的境地了。你上次說到的那個大仙,不也是這樣的存在嗎?”
許白青的喉嚨忽然有些干啞,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喪失了,大腦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來。
就只聽到落子語繼續(xù)說:“他確實是魂體破碎,但也沒有到完全消失的地步,你知道菩提珠這個法器嗎?”
許白青當(dāng)然有印象,她還是一只兔子的時候,時常在寺院里面,跟在那大仙的身側(cè),記憶中那雙蔥白似的手里,握著的珠子就是菩提珠。
據(jù)說是大仙師傅的師傅的師傅那一輩傳下來的,是十分重要的法器。
但那人絲毫沒有把這當(dāng)回事,經(jīng)常任由兔子啃啊咬啊,讓兔子抱著當(dāng)做玩耍的物件。
當(dāng)年她趁亂逃出來的時候,大仙已經(jīng)失去了呼吸,軀體被漫天的魔物壓制住,他最后說的一句話,是讓滿院子的小妖怪都逃走。
兔子在門口駐留了很久很久,她只是一只修為不過百年的小妖,只要沖到那里去,就會被魔物吃個干凈,還不夠它們?nèi)赖?,她不敢過去,卻也不敢走。
她紅著眼睛在門口看著大仙,看著他從掙扎的痛哼到逐漸失去了聲響,那一雙手垂落下來,徹底失去了力氣。
菩提珠從他的指尖滑落,那是她這輩子最不愿意回憶的畫面。
許白青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她的眼眶泛紅,單手壓著胸口,不斷地深呼吸,“不可能,不可能……”
無數(shù)次,從夢中醒來。
那后院的寧靜就煙消云散,最令她敬重、想念的人,說的每一句話都消失在云煙里。
她不得不面對自己的軟弱,面對自己的無能,面對在緊要關(guān)頭,一次又一次地察覺到她根本沒有能力,去守護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那些回憶太痛苦了,是折磨、傷痕,殘留在心中揮之不去。
落子語道:“菩提珠可以鎖住主人的魂體,保護他不受到侵蝕,盡管有些破損,但損傷不大,稍加灌注,是可以救人回來的。”
“你說真的?”兔子不敢相信,卻又忍不住地期待道,“他真的轉(zhuǎn)世了?”
“嗯?!?p> “你不要尋我開心,落子語,我開不起這個玩笑?!?p> 落子語搖搖頭,說道:“不是玩笑,我也是今日才確認(rèn)下來,雖然不知道具體過程,但應(yīng)該是姜樂菡,把他救了出來?!?p> **
短暫的沉默之后,許白青不敢相信地抬眸,說:“那只小青蛙?”
許白青在回憶里搜索了一圈,擰著眉頭,說道,“可當(dāng)時也沒有哪只妖怪是……”
大仙收留的妖怪有很多,大多數(shù)是開了靈智,又沒有徹底化形的,在寺廟中修煉,很多的妖身上都不會沾染魔氣,但姜樂菡身上不同,她身上的氣息,可以說是很復(fù)雜的程度。
感覺就是在魔堆里打滾,又沒有被吞噬的奇怪的妖。
許白青想到了什么,說道:“他倒是養(yǎng)了很多的小寵物,什么雞鴨魚,水池里還養(yǎng)花、蝌蚪……不會是從那里出來的妖怪吧?”
落子語道:“本來開智這件事,大部分都是看機緣的,姜樂菡在那個時候得了機緣,所以就開智了。甚至在自己也不清楚的情況下,將大仙救了下來?!?p> 許白青感覺有股熱氣往上冒,她瞪大了眼睛,后退一步,有點不能接受這個說法。
“不,不可能?!?p> 兔子松開手,轉(zhuǎn)頭跑出了門。
黑暗中,冷風(fēng)不斷在耳邊吹過,她身體的知覺在寒冷中逐漸喪失,過去無數(shù)次折磨她的回憶,在此刻又更加清晰起來。
彼時的她沒有任何力量,在龐大的魔群前面,只能選擇逃跑,她想要救大仙出來,可是魔群爭先搶后地吞噬他的肉體,有什么東西進去就會在瞬間被撕碎。
那人從未向她求救,拼盡最后一刻的力氣,讓她逃。
她逃了。
慌不擇路的。
她對身后的魔群感到害怕,不想成為它們的盤中餐,可一邊逃一邊又覺得痛苦,她幾次三番停下腳步來,卻沒有一次回頭的勇氣。
她不斷地告訴自己:你做不到的,那么多的魔你根本無法把他救出來,這一切都怪你不夠強大。
她不知道往山下跑了多久,腳下的毛也被泥土沾得漆黑,在逃跑的路上,她終于化出了人形。她走在林間,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生存。
她不斷地去想大仙怎么樣了,卻又不斷地拒絕著回憶起自己的軟弱。
她不止止是做了一次的逃兵。
而從那之后的日子里,她便一直在重復(fù)那種逃避。她甚至已經(jīng)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了一套完美的說辭,那種情況下,她就算沖上去了也只是送死,這種行為實在是太傻了。
她無數(shù)次的對自己說,只為了消除自己心中的那一抹,對自己軟弱的憤恨。
而這一層完美的遮羞布,被那只青蛙無情地掀了下來。
那只青蛙甚至還不如她的修為高,一個剛開了靈智的小妖,怎么能在那種情況下,把菩提珠拿出來的?
事實證明并非做不到。
只是膽小的兔子并不敢去冒這個險,她只會蜷縮著自己的身體,在小小的窩里,安穩(wěn)地對其他人討好,她軟弱的外表令人心生憐惜,為了求得更多的憐愛,她只好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柔軟可愛。
就像是一團棉花糖。
捧在手里又軟又甜,沒有任何的攻擊和倔強,受人憐愛的眼睛一眨,便多得是人保護她。
**
云層從高處壓下來,像是沉著在這座城市的另一部分,燈光映著街道,兩旁的樹干只留下黑色的影子,隨著風(fēng)不斷地?fù)u擺著身體。
雨水從天空落下,一滴一滴,砸在兔子的腳步下。
許白青完全被雨水打濕,她的那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濕漉漉地貼著她的臉頰,水滴從眼前劃過,模糊了視線。
她很想現(xiàn)在就跑去跟人驗證個清楚,然而又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奔跑的時候,忽然在一個拐角撞到了一個身影。
“砰”地一聲。
格子花傘滾落在自己的腳邊,兔子的雙手跌在地上,沾了一地的水污。
她抬起眼皮,看到對面的那個人穿著白色的兜帽衫,鴨舌帽被撞飛,半張臉被口罩擋住,只露出一雙好看的小鹿眼,視線對上的瞬間,許白青低下頭去,想要起身逃開。
“等等!”
那人似乎認(rèn)識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暴雨中兩人誰都不說話,兔兔不耐煩地回頭看向他,冷聲道:“還不松手?”
那只手有一瞬的松懈,但很快又抓住了她。
宮澤南食指勾住口罩,往下滑了滑,露出一張比女孩還要精致的臉蛋來,說道:“你記得我吧?”
“……”
許白青看了他半天,終于從記憶的犄角嘎達想起了這個人的存在,“江哲羽的朋友?”
“我是他隊友?!庇晁疀_刷著兩只落湯雞,宮澤南抬頭,地面上的雨傘被風(fēng)輕輕吹起,他看也不看地握住傘柄,擋住了頭頂?shù)挠?,“你要在這里說話嗎?我家就在附近?!?p> 宮澤南打開了樓道的燈,按密碼鎖的時候,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他沒想到許白青真的就那么乖乖跟來了,衣服上的水還濕噠噠地往下掉,滿地都是水痕。
他打開門,自己先走了進去,把鞋子脫了,回頭說道:“你……”
他看向兔子,呆了一瞬,問道:“你要不要先洗澡?”
許白青沒有動,身后的門自動關(guān)上、落了鎖,這個家不小,但屋子里卻沒什么人氣,站在她眼前的這個少年長相精致,個子卻比她高了不少。
宮澤南還在等她回答,就見許白青當(dāng)著他的面,開始脫衣服,先是外套、毛衣,脫了兩件之后,只留下一件單薄的長袖,宮澤南看到她抓住衣服下擺,那件白色長袖的下面,露出一截細腰,連忙上前阻止了她。
宮澤南知道造成了誤會,艱難開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p> 兔子的眼神實在算不上友好,應(yīng)該說往常看到的時候,總是笑瞇瞇軟萌萌的樣子,此刻卻只剩下冰渣子。
她也不說話,就這么盯著對方,盯得他有點心虛,“我知道你和隊長……有關(guān)系,邀請你來也是有話想說,但不是想要……”
兔子訕訕地松了手,衣擺又擋了回去,她撇開了視線,冷聲道:“沒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