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大清早,可是永安知道,常樂也明白,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還剩多久了,走過一天便是一天,走過一日便少一日。
這藥實在是不想喝,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
但是顯然,等待與愁緒并不能解決問題。
自打那夜過后,常樂和永安膩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了久了,像是恨不得把余生通通在這幾日里過完。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五六天后,直到永安吐出了一口血,常樂才終于領兵出征了。
其實常樂是想早出兵的,畢竟拖的愈久,肯定也愈加難治,可惜永安不讓,一句“怕平生殺業(yè)太重,老天不眷顧,時日不多,愿以余生相伴”就把常樂堵了回去。
此時,身處之地不再是漠北了,可也同漠北一樣了,竟與當年神似,只是旁邊,或者遠望去的英姿颯爽的人影卻不在了——常樂說什么也不讓。
南蠻首領沙瓦自打聽見了別人家皇帝到自己家戲耍了一番,又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登時氣的眼冒金星,吐血身亡——中了奪命散,本就經(jīng)脈受損,愣是大把年紀還要折騰這些花里胡哨,下場如此也算是遭報應了。
而剩下的小兵小卒,再度失了首領,這回個個都知道算是救不回來了,一波三折,軍心早就亂了,況且偌大個營子,竟圍困不住幾個人兒,也算是很沒用了,命中該絕。
總之零零碎碎,常樂竟是一天就收復平定了南疆。
然而并不令人感到高興,甚至沒有半分舒展笑顏的跡象,只有永安一個人不合時宜的嘴角整天掛著笑意。
他說若是活著受盡了委屈,那死的時候總該笑著死吧。聽的常樂想一巴掌掄過去,可惜又舍不得。
留下來的那個人總是最可憐的,這亙古不變的道理。
常樂得勝之后就帶著人馬一路奔到大本營,把讓古清把花花草草能用的全帶走了,過程極其粗魯,行徑也萬分卑鄙,可是手法卻又小心謹慎,是生怕壞了花草藥材。
知道是熬給誰的,古清就連熬夜時,也多生三分謹慎。等古清熬好藥之后,常樂竟是以微微顫顫的手端了過來,看的永安哭笑不得也只能接過湯藥置在一旁,微微攏住常樂的手,輕柔又隨意。
永安從燕城趕來之后就一直發(fā)病,本來身子骨硬朗的將軍何曾幾時竟也學會了偷懶,雖然一大部分都是常樂天天嘮嘮叨叨慣的。
但是常樂也沒閑著。
永安是將軍,在軍營里本就沒人天天照顧著,可自打來了這南疆,病發(fā)后,常樂便天天守著他,什么芝麻蒜皮的小事情都由著一國之君親自考量,日子好不快活。
可這一下,永安微微摩挲著的手,竟有些不像之前那樣養(yǎng)尊處優(yōu)。
永安微微嘆了一口氣,心道了句何必。
是啊,何必呢。
只是為了可能僅剩的最后的那段日子了啊。
永安惹得常樂心癢癢,也只是低聲叨了兩個字:“別怕。”
是生是死,全由天定,聽天由命,也算是令人心服口服。
他甚至連“抱歉”都說不出口。
這次若是能活下來,這句道歉便用一輩子來償還罷。
永安暗中下誓。
保你周全也好,護你安穩(wěn)也罷,只要是你想的,哪怕是違了天理,也給你親自送到手上。
常樂自然不會違了天理。
只有有一件事情算有違倫理——那便是喜歡他。
常樂忍了忍,緩緩將手抽回來,繼而捧起桌上散著清苦之氣的湯藥,卻是送不到永安手里。永安嘆了口冗長的氣,接下來一口灌了下去。
棕黑色的藥汁順著嘴角淌了下來,常樂一時間不知道在想什么,唯有盯著這淌到脖頸之間的藥汁出神。
然后就有了變故——
這顏色竟從棕黑成了暗紅。
與此同時,永安喉中泛起一股腥甜,不受控制的隨著藥汁淌了出來,接著便是一陣頭暈眼花,永安手里邊的碗也不慎掉落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猛然間一陣咳嗽,永安從未覺著呼氣也有這么困難,一口氣沒呼出去就接連被硬生生的咳斷,最后竟生生咳出了血,只不過這血到是鮮紅的。
常樂剛才還在出神,突然變故使得他一下子回過神來,連忙扶住永安靠在塌上,輕輕拍著永安的背——雖然沒什么用。
心疼是必然的,不過常樂心里已經(jīng)花了很久的時間筑起了大壩,除了心疼,便是悲痛,撕心裂肺,還有無可奈何,甚至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慨。
古清說,這方子古怪的很,有兩味藥藥性明明不同,一味藥極寒,一味藥則剛好相反,放在一起用必然會相撞。相撞還好,主要是這兩味藥還偏偏都帶著極強的毒性。服下后,腹中會如擰著了一般絞痛,這人要是運氣不好,可能就被毒死了,這要是運氣好,也得落下一身毛病。
永安也不知算是運氣好的還是運氣不好的,咳嗽平緩下來后就昏了過去,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面如死灰,若沒有胸口微微的起伏,乍一看和死人并無差異。
常樂心一懸,連忙讓古清趕了來瞧。
命運實在是多舛。
古清道:“雖然蠱毒中長寄居于身體里邊的蠱蟲已然不在了,但殘留下來的毒性,還有將軍日積月累所受之傷,經(jīng)此一劫,一齊發(fā)作,很是不容樂觀?!?p> “......”常樂一陣無言,他連“該如何”都問不出口了。
古清也徑自接了下去:“雖然不樂觀,但是除了蠱蟲,也算是好事。藥方上兩味藥正是為去蠱蟲,只是解不了殘留的余毒,畢竟此毒扎根已久,實在是不好去。但是若是去了,在好好養(yǎng)一段日子的病,把傷都好利索了,人也就無大礙了?!?p> 常樂一句“如何去毒”還沒問出口,古清仿佛就知道了他要問什么,依舊道:“余毒難清,但比起蠱蟲好去多了。陛下,在下有一方子,喚做‘清心湯’,可去余毒,只是這方子藥性極烈,服下后一刻便會通順經(jīng)脈,以除余毒,但也會全身絞痛,動彈不得,頭暈眼花幾個時辰,須要連續(xù)服一月余,斷了就無用了。”
“有勞神醫(yī)了?!背芬膊]多高興,接下來還得遭難,一想到這,他就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那是他的心頭肉啊,會有多疼也只有自己清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