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騎獵之邀·日書擇吉
大青山位于陰山中段南麓,是九原城北部一條東西走向的山脈。
在當時是水土茂盛、資源豐富的沃野,鳥獸遍山,獵戶的天堂,一個月后的冬狩也將在這里舉行。
將離現(xiàn)下還不是很了解這一帶,只因云娘出口,又是金風的邀請,便一口答應下來:“好啊?!?p> 云娘笑了笑,沖遠處的金風點點頭。
見九原君應了邀請,那孩子帶著弟弟木云有些歡騰地小跑過來,步履極輕,腳下落地無聲。
兩人在亭外站定,一齊朝他行禮道:“謝過九原君?!?p> 將離揮了下手:“謝什么,你們請我去騎獵還要謝我?我還沒謝謝金風上次給的野兔呢,不過多問一句,就我們兩撥人去嗎?”
云娘為將離斟了杯水,道:“公子的意思呢?”
“我想既然是狩獵,那可以弄些競賽之類,人多會熱鬧點,我方便叫多叫些人去么,都是打過交道的官員,應該也會帶上他們的家人?!?p> “公子的朋友,自是歡迎的?!?p> 將離點點頭:“好,日子你們定,那邊的我去請。”
再看向亭外,天色不早了,不能每回來都在人家家里蹭飯,想著喝完這水便要告辭。
剛端起杯,又想起一事,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拖著沒說,這會兒快要走了,總得拿出來的。
他從袖中掏出一份用菅草系好的檢函,遞給云娘道:“閑來無事,隨意做了樣東西,好像沒什么用,你且看看吧?!?p> “這是……”
云娘接過檢函,稍看了將離一眼。
他突然打了個噴嚏,用手背擦擦鼻子,她剛要拆開菅草,便被將離喊?。骸暗纫幌?,等我走了再打開……”
……
南郊鄭宅,主屋寢室。
剛入夜的庭院掌起了燈,流水淙淙,青木簌簌。
婢女趨著步子,緩緩落下連廊邊的竹簾。
兩歲的孩子在暮食后來見過母親,現(xiàn)在正被乳母抱著離開主屋。
而主屋中,這宅院的女主人,和貼身的婢女又從主仆變成了姐妹,輕聲聊著些閨閣里的私房話。
“所以……”
珠兒將那兩片檢函中的葉片舉起來對著油燈看了看,“這是個什么?樹葉嗎?”
“小心一點啊?!?p> 云娘見珠兒捏著的葉子險些被燭火燎到,趕忙輕巧地奪了回來。
緊張地正反檢查一下,確認樹葉無恙后,才道:“將離那日在楓林說過的,想以葉做簽,這是書簽?!?p> “書簽?書簽不是這個嘛?”
珠兒奇怪地指了指案上一卷書簡,尾部用飄帶系了根竹簽。
簡尾系簽,就是這個時候的書簽,竹簡卷合后摞到書架上,為了方便找尋,靠這種方法來標記書名和卷冊。
珠兒翻看了一下作為“檢”的木方,問道:“那為什么要等他走了才能打開?”
云娘笑著想了一會兒,想到下午將離說這話時的神情,居然是有些躲閃的,耳朵也紅了,模樣有些可愛。
便輕聲說道:“將離他,有幾分赧容呢?!?p> 然后愛惜地將那葉脈書簽重新放回到木方上,支頤垂目,出神地看著,眼里滿是流光。
珠兒撐著腦袋靠在云娘手邊,又問:“他上回不是送過夫人一片楓葉了么?只是好些天過去,那葉子都枯脆了?!?p> 云娘點點頭:“嗯,那個放到漆匣里了,這片……一會兒連同檢函也放進去吧?!?p> “九原君是怎么把一片樹葉弄成這樣的?細密如網,薄如蟬翼,好看是好看,可真的……沒什么用呢?!?p> 云娘將手捂上懷中的湯媼,又湊近了葉脈細瞧一眼:“這樣看著就好?!?p> “可他怎的一下就轉了性子?突然對夫人這樣好,該是終于懂了夫人的心意,覺得不能枉費夫人單相——”
“好啦?!痹颇镄χ谒X門上輕彈一下,“就你懂?!?p> 珠兒笑著嘟起小嘴,揉了揉腦門,又道:“若夫人真心有意與他廝守……”
小丫頭猶豫一下,看了眼外間。
剛剛兩個婢女出去打水,現(xiàn)在應該還回不來,她壓低了聲音伏在云娘耳畔問道:“那要告訴他我們的真實身份么?”
方才還有些欣欣然的云娘,此時心情忽而沉重下來,微微蹙眉,低頭看著手中的湯媼,惆悵地摸了又摸。
半天才幽幽說道:“他若不問,我便不說,他若是問了……”
云娘嘴唇顫動一下,輕搖了搖頭,像是將想說的話改了口:
“他又怎么會問?你我緘口不言,金風木云又是絕對的忠誠,便不會再有其他人知曉此事……
“父親含冤而終,家族門楣崩裂,我身為人女卻不能盡孝半分,父親送我走時,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為了你我,為了克兒,此事無論對誰都不能吐露半分……”
“嗯?!?p> 珠兒堅決地點了一下頭,眼眶又有些紅了,“夫人放心,珠兒一早就明白,便是死也不會說出去半個字。”
“好珠兒……”
云娘知道家族慘禍與將離無關,但畢竟是先帝下的令,又因為他長子的身份,最初云娘是不愿與他有任何瓜葛的。
可越是有意去避免,就越是會關注,有意無意的,便陷了進去。
若將離對云娘一直是冷冷淡淡,她也覺得沒什么,反正本就沒報多少奢侈的念想。
只是現(xiàn)在那公子真的有了心,若是自己猶猶豫豫地卻步了,難道以后就不會后悔今日的遲疑么?
外間傳來輕巧的開門聲,是那兩個打水的婢女回來了。
珠兒抹抹眼睛轉了話題:“夫人決定哪天去大青山呢?”
云娘平定一下思緒,幫珠兒擦了眼角,又輕輕捏了下她紅撲撲的小臉:“去把《日書》拿來?!?p> 珠兒點頭起身,去書房捧來一卷書簡,便是《日書》。
這是類似于黃歷一般的擇吉參考書。
小到出門,大到出征,人們遇事就會拿來翻上看看,給心里落個底兒。
與完全未知的未來相比,能有一個大致的方向總是好的。
《日書》分類詳盡,事無巨細,涵蓋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出行遠歸、上官赴任、嫁娶喪葬、修造動土、接納寄居、裁衣制服、栽種納畜、冠帶祭祀、寧人問病、行軍征伐……
當然,云娘這會兒在找狩獵。
其實有些懶得管這些,里面驅鬼避神之說她看著看著都會笑出聲來。
可若遇到大事,也免不了的要向上天借個依靠。
這種書珠兒和謙叔看得勤,畢竟是要直接操辦事務的,求吉避兇也就重要了許多。
之前寢室換門,珠兒翻了日書,特意等了三天才找工匠過來修繕。
平日里若是遇上賈市兇日,云中居還會閉門暫歇,連酒坊都會停工,待得吉日才又開啟。
“這里?!痹颇镄χx中一個日子,“下月廿一甲寅,獵吉?!?p> “那珠兒明日便差人去君府送請簡。”
“我親自寫,讓金風去送吧,這原本就是他的邀請,本人過去顯得誠意。
“眼下宅子里外有二十個護衛(wèi),聽將離說是會常駐的,也不用顧慮太多安危。
“況且自前幾日的棄市懾眾后,九原城大抵也該是能太平一陣子的了?!?p> 珠兒“唯”了一聲,取來筆墨和一卷空簡。
云娘書完請簡,以錦繩捆扎,再在繩結處封泥蓋印,便算是完成了。
(請柬原曰請簡,后來有了紙,才變?yōu)檎執(zhí)?、請柬?
她坐到妝案前,珠兒輕輕幫她落髻梳發(fā)。
婢女端來銅盆請她凈面盥手,往手上抹勻手膏,鹽水漱口后方才在榻上臥下。
雖說屋里有燎爐,封被有羊毛,但被窩里怎么都是冷的。
有了湯媼伴眠確是要暖和太多,另一個給了克兒,裹了層小襖防燙,讓乳母照應著換水。
云娘側蜷起來摟著湯媼,錦布上還隱隱留著將離身上菖蒲草的氣息,她微紅著臉漸漸入睡了……
珠兒幫她掖了掖寢衣,落下帷帳,滅了油燈,輕手輕腳地退出房去。
這夜,云娘做了些夢,夢見些人,有以前的,也有將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