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輕說歷史

　　花廳里已經(jīng)布置好了，飯菜豐盛又可口。

　　里面人并不多，除去何庸枝以外，還有兩個小丫鬟，魏搖光一進去就下了逐客令，“庸枝留下，你們兩個都先出去！”

　　這是魏搖光自來到理正苑第一次如此生硬地命令下人們，兩個小丫頭被嚇的立刻噤聲，快步退出了花廳。

　　何庸枝倒是并未說話，僅是安靜地站立在一側(cè)，等待著搖光的問詢。

　　魏搖光一揮袖子坐在了另一旁的椅子上，雀兒安靜地出去準備茶水，屋里就只剩下?lián)u光與何庸枝了。

　　魏搖光看著何庸枝，面上并無多余的神色，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

　　良久以后，她開口了。

　　“庸枝，你來懷柔城多久了？”

　　這個問題聽起來很突兀，但是，何庸枝可不認為眼前的小公子會是一個想拉家常的人。

　　他回答：“回公子的話，在下來懷柔城已經(jīng)有兩年了?！?p>　　兩年。

　　時間太短了，不過總是有一點收獲的。

　　魏搖光想了想繼續(xù)詢問道，“那你覺得這懷柔城如何？”

　　第二個問題更加讓人摸不著頭腦。

　　“這里曾經(jīng)是天下第一大儒李書好先生的故鄉(xiāng)，十五年前這里是天下文人的向往之地，雖然經(jīng)歷了戰(zhàn)火，但是在下依然認為這里是一個安靜又十分有文學(xué)氣息的地方，值得像您這樣的公子來此讀書考取功名?！?p>　　他這一番話說的及其客觀，沒有摻雜多少個人的感情，就算他說了認為。

　　魏搖光不動聲色，只覺得心口放；信紙的地方火熱火熱的。

　　灼熱著她的心臟。

　　可是她卻不能因此而喪失理智，從而一事無成。

　　吸了一口氣，企圖靜心。

　　魏搖光再度開口，“庸枝，我今日在外面逛了一天，發(fā)現(xiàn)了很多令人疑惑的地方，不知道你可否為我解惑一二呢？”

　　何庸枝道，“還請公子直問，在下一定盡力為您解惑。”

　　“為何錦繡街上不與別處一樣，允許百姓從三世家門前經(jīng)過？我去到別的地方，世家門前是空曠的大街，不允許有一人，這甚是奇怪?！?p>　　“公子不知道也屬正常，這一切都與李書好先生有關(guān)，當(dāng)年元帝建國時因為有幾大世家?guī)兔?，所以元帝開創(chuàng)了新的統(tǒng)治體系，在全國各大郡里為世家開地建宅，規(guī)定郡守與世家一起治理治下的城池，讓世家每年按時上交供奉，定期入盛京面見皇帝。這樣的抬高，勢必造成了世家的一家獨大，他們?yōu)榱苏蔑@自己的高貴，在自己的宅院外面修建寬敞的大道，禁止百姓經(jīng)過，這樣的狀況兩百年來已經(jīng)成了不成文的規(guī)定，凡世家五里之內(nèi)不見一平民，這是生活在齊國的每一個人們的共識?！?p>　　“可是，在江東郡懷柔城有一個獨特的世家，經(jīng)過兩百年的發(fā)展，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強盛的氏族，他們代代讀書研學(xué)，家族中出了數(shù)不盡的仁人志士和國之棟梁，這個家族想必公子您一定很熟悉，就是李家。”

　　“可是，奇也就奇在這里。如今的江東郡李家早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世家大族書香世家了，李家衰落了，衰落到他們可以輕易地被任何一個稍微有一點權(quán)勢的家族威脅，李家珍視自己現(xiàn)在有的一點榮譽，他們躺在祖宗的功績上洋洋自得，同時又如履薄冰，生怕一覺醒來一無所有?！?p>　　“恐怕公子您又會有所疑惑，為何會如此。這一點，在現(xiàn)在看來，每一個文人都會為之扼腕和痛惜，他們奇怪于一個鼎盛世家的衰敗，這里面牽扯到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至于為何會鮮少有人知曉，一切都只是因為有關(guān)那個人的一切都被咱們的皇帝陛下明言禁止了，不允許擅自傳播有關(guān)他的消息和故事，不允許探究他的身世經(jīng)歷?！?p>　　聽到這里，魏搖光心里一顫，她似乎已經(jīng)猜到何庸枝口中的那個人是誰了。

　　“公子，還請您饒恕在下的冒犯，因為在下要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搖光抬眸，“無妨。”

　　何庸枝往前走了一步，注視著魏搖光，彎腰附在搖光耳邊輕輕地說出了三個字，而后又后退兩步，站在了合適的距離里，等待著魏搖光的回應(yīng)。

　　而搖光的腦袋里回響著一個聲音：司馬榮。

　　這就是那個人的名字。

　　或許他的另一個名字會讓人覺得更加熟悉：康丁佳武王。

　　在齊國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會看見一個祠廟，所有的祠廟都是一樣的規(guī)制，前植桃花后建康丁祠廟。

　　他的雕塑是一個及其俊美的形象，無論是金像還是土像都不影響他的俊美。

　　朗目，明眉，上揚的嘴角，飛揚的猩紅色披風(fēng)，精致的黑色戰(zhàn)袍，一手桃花枝一手舞劍。

　　區(qū)別于以往任何一個被人間供奉的神。

　　所以，康丁祠廟的香火無論在哪里都十分興旺，而且女香主是最多的。

　　可是，這個祠廟，魏搖光一次都沒有去過。

　　她每年面對的不是一個如此俊美的雕像，而是一座暗漆漆的墓碑，周圍長了青草，墓碑上的名字被更改了。

　　英雄面對這個世間的樣子，竟然如此奇葩。

　　魏搖光心里冷笑不已。

　　她摸著手邊椅子上的靠手，淡笑著，對何庸枝說：“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名字啊！庸枝，你繼續(xù)講吧，本公子更加好奇你講的故事了。”

　　何庸枝斂目，仿佛一卷冰冷的史書，冷眼記歷史，冷口說事不關(guān)己的故事。

　　“李家在李書好老先生這一代，是最為世人熟悉的一代，李書好先生年少成名，十五歲參加科舉考試，之后連中三元，二十歲時就已經(jīng)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了。李書好先生稱得上李家最特別的人了，他不當(dāng)官，也不愿意待在盛京的翰林院里，帶著滿身的榮譽回到了懷柔城，之后，就是天下文人爭相來拜訪的盛景。那時候還沒有沈家與趙家，錦繡街里只有沈家一個氏族，李老先生回來后，就做出了許多令人驚訝的事情，其中一個就是允許平常百姓隨意進出錦繡街。用李書好先生的話來說，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非王者，又有何種理由阻止王的百姓進出呢？’，開街寬言，整個懷柔城因為李書好先生而成為這個大陸上最引人向往的地方?！?p>　　“永樂五年，齊國與東云國起了戰(zhàn)事，之后南方楚國也進攻齊國，眼瞅著齊國的興盛就要毀滅了，橫空出世一位將星，拯救了這個國家，永安七年，和風(fēng)島侵入齊國，康丁佳武王率兵前往鎮(zhèn)壓，這一去就再也未能歸來?！?p>　　“戰(zhàn)亂平，齊國這十五年來在皇帝陛下的治理下越發(fā)強盛，但是，掩藏在這背后的卻是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牽一發(fā)而動全身?！?p>　　“公子，世人大多知曉康丁佳武王的英勇和俊美，卻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家事，他的妻子更是無人知曉是何方人士，甚至有人傳言他一生都沒有娶妻，總之關(guān)于他的傳言有很多，并且因為皇帝陛下的指令，不能傳播也不能談?wù)?，更加不能探究，所以，公子。”何庸枝看著魏搖光，目光嚴肅而認真，壓低了聲音，“在下今日所說之事，不是在下所說，希望公子您能謹記?！?p>　　魏搖光與之對視，勾出一個了然的笑容。

　　當(dāng)然不是你所說。

　　我就問一個問題，你講這么多，還把雀兒攔在外面，支走了屋外的所有下人，若不是姜十七給的膽子，你敢與我說出這么多秘聞嗎？

　　何庸枝壓下視線，看著腳下的地板，繼續(xù)敘說一段驚人的歷史。

　　“李書好有一個女兒，自小養(yǎng)在身邊，先不說相貌，只說其學(xué)識，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之其父，只有更加優(yōu)秀而無其他。就是這么一個萬里挑一的姑娘，最后竟然嫁給了傳說的人物，在和風(fēng)島之亂之后，就香消玉殞了，自刎在了洛水之濱。而李家也在這之后迅速隕落，李書好先生不知蹤跡，李家被一場大火燒的什么都不剩，包括讓眾多學(xué)子為之扼腕的‘潤紙樓’也被燒毀，里面藏著的天下巨著全部付之一炬。”

　　“而如今的錦繡街是重建的，現(xiàn)在的李家是李書好先生的堂弟李百京重新召集旁支建立起來的，但是李百京自然是比不上李書好先生的，李家式微，沈家與趙家就搬進了錦繡街?！?p>　　“這就是，如今的懷柔城錦繡街。公子，您可明白了？”

　　聽完了這么長的一段話，魏搖光的內(nèi)心里說不驚訝那是假的，只是消息太多、太雜，又與青文筆告訴她的有許多重合的地方，她的思緒陷入了混亂中。

　　壓下這股煩亂，魏搖光牽出一個柔和的笑意來，對何庸枝說，“有勞庸枝了，接下來就沒有什么事情了，庸枝就先去休息吧?！?p>　　“是，公子?！焙斡怪Ь吹男辛艘欢Y，退出了花廳。

　　西邊的圓桌上擺放了一桌子的菜肴，可惜經(jīng)過一場漫長的談話，已經(jīng)冷掉了，并且，搖光并無食欲。

　　中華傳統(tǒng)美德，不能浪費糧食。

　　“雀兒！”她沖外面喊了一聲。

　　雀兒端著托盤，托著一盞茶疾步走了進來，先是把茶水放到搖光的手邊，然后拿著托盤站到一側(cè)微微俯身，“公子，您喚奴婢有何事？”

　　“去叫幾個小丫頭進來，把飯菜撤到廚房，讓他們加熱一下吧?！?p>　　搖光指了指圓桌。

　　雀兒跟在搖光的身邊有段時間了，對搖光的脾氣與習(xí)性是了解一點的，當(dāng)下就爽利地領(lǐng)命去撤菜了。

　　花廳里頓時響起了一陣清脆的碗碟相撞的聲音，很輕，不吵人。

　　坐在一側(cè)的椅子上，搖光慢慢地喝著茶，心里還在想著何庸枝說的話。

　　翻來覆去地想，心里一瞬間產(chǎn)生了許多的想法，卻又轉(zhuǎn)瞬即逝。

　　窗外的燈火已經(jīng)亮了起來，蟲鳴透過綠紗窗傳進屋內(nèi)，渲染出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