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輕吻
魏搖光已經(jīng)有兩天沒有去宮里了,但是依舊過得辛苦。
她坐在紫藤小筑內(nèi),仰靠在椅背上抬頭隔著窗戶看外面的月亮。
下了一天的小雨,到了晚上居然晴了,天空上飄了很多云彩,月亮掛在天空中,那夜空就像碧藍的深海一樣,寧靜又深邃。
搖光靜靜地靠在椅子上心里什么都想不起來,她有些呆滯地看著天空,看得久了就覺得自己好像是生活在深海的魚一樣,漂浮在海底看著夜晚的海面,那漂浮的云就像是一艘艘的船,在邊緣處蕩漾開波紋,夜空中只有兩顆最亮的星子,相距甚遠地綴在天邊。
窗戶限制了視野,搖光看不到更加寬廣的天空,她眨了一下眼睛,空無一物的大腦忽然浮現(xiàn)出了一片香樟樹葉,那還是在清霞門的時候,她特別喜歡爬香樟樹然后躺在上面喝酒,也不管上面會不會有螞蟻和蟲子,似乎在安靜的清霞山這棵樹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是一個喜歡站在高處遙望遠方的人,也喜歡風(fēng)穿過手臂的感覺,喜歡水流過手指的感覺,師父曾經(jīng)抱怨她是一個無法安定的人。
山長水遠,你會漂泊在何處?
從今以后師父遠望的時候就總會想起你。
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京城與清霞山相隔萬里,一在南一在北,月色尚且不均,心情又怎會一樣呢?
青文筆手里拎著一壺酒站在了一座墳?zāi)骨邦^,那墳?zāi)骨爸回Q起著一塊兒青石墓碑,上面沒有刻任何字,墳?zāi)古蚤L著一棵桃花樹,現(xiàn)在已經(jīng)光禿禿的了,月光如水鋪在半山坡上,青文筆撩起竹青色的長衫席地而坐,他把酒壺打開朝著墓碑敬了一下,然后仰頭對著壺口直接灌了一大口酒,濃烈的酒味散發(fā)出來又隨著山風(fēng)飄遠。
“師兄,好久不見了?!?p> 長發(fā)被山風(fēng)胡亂的吹起來,他不管那些亂發(fā)只彷徨地對著空無一字的墓碑沉默飲酒。
“我?guī)砹嗽蹅円郧敖?jīng)常喝的杏花酒,搖光也喜歡這酒,說起來也不知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呢?”
青文筆仰頭又是一大口酒,酒液沿著下巴流到了衣領(lǐng)上,他放下酒壺用袖子直接擦干凈了嘴巴,一點都沒有平常的讀書人樣子,反而有幾分肆意的放縱。
“師兄可是會怪我嗎?把搖光一個人丟下了山,我一個大叔卻待在安全的山上等著她把勝利的消息帶回來……”
青文筆就像是在呢喃一樣,眼淚從他的眼角無聲滑落,他面朝天空眨了一下眼睛,企圖阻斷無用的眼淚。
“我也會流淚啊,師兄你知道嗎?已經(jīng)三年了,三年來我都沒有好好見過搖光了,我連答應(yīng)給她辦的及笄禮都沒有做到,我一想到她穿著那身紅衣走下山的樣子我就難受!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師父,你把她托付給我,我卻沒有照顧好她,我覺得死后也無顏去見你了……”
“兩年前清逸那孩子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我時常對著院中的老桃花樹發(fā)呆,想著搖光在山下怎么樣了?師兄啊,你若在天有靈就保佑搖光能夠好好活著,縱使我們師徒再難相見,我也愿意為她付出一切。”
青文筆說到此處頓覺更加悲慟,他無言地看著無字碑,伸出手撫摸上冰涼的墓碑,寬大的袖子盛了風(fēng),夜風(fēng)吹起一張紙,隨著風(fēng)上下紛飛,當(dāng)它被風(fēng)吹開時露出了一個女孩子燦爛微笑的樣子。
眉眼彎彎,左臉頰上有一個小小的酒窩,烏黑的長發(fā)在身后飛舞,陽光在她的臉頰上盛開。
“搖光……”
青文筆看著那張從他袖口里飛出去的紙,看它愈飛愈遠,像是飛向了彼界一樣。
“師兄是想念自己的女兒了嗎?還是在責(zé)怪我沒有照顧好她呢?”
沒有人會回答他的這個問題,他的話散在冷風(fēng)中,好似從來不存在一樣。
一縷風(fēng)從南吹到北,千重山萬重水,思念猶如空氣,無孔不入,又無處不在。
魏搖光靠在椅子上慢慢睡著了,她的眉頭緊緊皺著,一張小臉壓在胳膊上睡得十分沉。
霽華從外面走進來就看見了睡在椅子上的搖光,她放輕腳步走過去準(zhǔn)備叫醒搖光讓她回床榻上睡覺。
“噓!”
有人攔下了她。
姜十七穿著華貴的皇子錦服從黑暗中踏步而出,他伸出食指壓在唇前示意霽華不要出聲,然后微笑著禮貌地輕聲對她說:“我抱她回去睡?!?p> 霽華點點頭轉(zhuǎn)身輕輕關(guān)上門離開了房間。
屋內(nèi)只剩下了姜十七和魏搖光。
搖光仰躺在僵硬的椅子上睡得深沉,淺淺的呼吸撲在她自己的右胳膊上,右邊的臉頰被壓出了紅印,長長的睫毛在橙色的燭光里投下一小片陰影,看起來非常的溫和靈巧。
姜十七溫柔地笑著彎腰看睡著的搖光,他似乎剛剛從某一處富麗堂皇的宮殿里出來,身上穿著繡金色流云紋的華服,頭發(fā)被整齊的束了起來,套在一個精致的白玉發(fā)冠里面,從發(fā)冠兩邊垂下兩根月白色絲質(zhì)冠帶,又在下巴處打了一個流花結(jié)。鑲白玉腰帶上掛著他當(dāng)初送給搖光的那枚松鶴流云玉佩,還有護身符和香囊。
有一種特別清新的木香混合著藥香氤氳在他寬大的袖子里,以至于當(dāng)他伸出手溫柔地將搖光從椅子上抱起來時搖光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然后便安然地在他懷里繼續(xù)睡了過去。
“呵!真是個機敏的丫頭?!?p> 姜十七輕聲笑說了她一句,然后抱著她慢慢地繞過屏風(fēng)走向后面的床榻,站在床邊彎腰把人輕柔地放在了床榻上。
一沾到床榻搖光便自然地往里面滾了滾,眉頭舒展開一些仰面躺著呼吸逐漸變得平穩(wěn)起來。
姜十七站在床邊看著搖光的小動作,他的眼中和臉上都是平常見不到的溫柔,盡管他本來就是一個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的如玉君子,待人彬彬有禮,常常溫和地笑著,但實際上他是一個很冷漠的人,很少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內(nèi)心深處,也很少有人能夠讓他露出這樣柔和的表情。
稍微猶豫了一會兒,姜十七俯身摸上了搖光的手腕,在感受到手指下細膩溫暖的肌膚之后,這個尊貴的皇子竟然露出了一種類似于饜足的神情,他用清若澗水的聲音對著已經(jīng)熟睡的搖光說道:“得罪了,搖光?!?p> 姜十七解開了搖光的外衫,然后小心地半抱起搖光的肩膀幫她把外衫脫下,然后才把搖光輕輕地放回去,拉開一邊的錦被輕柔地蓋在她身上。
他坐在搖光的床邊,用溫柔的目光看著搖光,似乎這樣就可以了,他過往的不幸和將來的磨難都在此刻得到了平靜,凝視一個喜歡的女孩子的睡顏,在平靜的夜晚里感覺到心田上栽種的桃花全部盛開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他俯身在女孩子的額頭上輕輕地親吻了一下。
睡夢中的女孩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露出了一個微笑。
“搖光,希望你能有一個好夢?!?p> 姜十七起身離開了紫藤小筑,正如不知他何時來到一樣亦不知他何時離開。
霽華在夜色已深的時候推開門走了進來,看到已經(jīng)睡下的搖光,小心地替她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后才放心地把搖光的外衫疊好放到一側(cè)的衣架上,熄滅了外面書桌上的蠟燭,霽華才輕步離開房間到外間的矮榻上安心地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