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似黑風寨這尋常可見名號的寨子，江湖上沒有三百，也有二百，大州小州的山上總會有一家落草。

　　南嶺朔州大山里的黑風寨建寨時日不長，只短短三十年，起初是一名從中原逃亡過來的老卒拉著一些鄉(xiāng)人攏起來的。

　　想不出什么好名字的他們取了一個鄉(xiāng)間最常聞的山寨名，在家鄉(xiāng)也有一個，不想在后來人手里起了勢，沒改名繼續(xù)用。

　　“大哥，奉命查了這么些年，仍是一無所獲，讓你失望了，阻撓我們的人藏得很深?！彼恼鞯皖^道。

　　“林家，官府，黑白兩道遍布暗探，至今沒尋到對方蹤跡，越發(fā)好奇他們是誰了？”

　　“讓我尋到非扒下他們的皮不可，開膛破肚，一出心口惡氣?！绷髋闹雷哟蠛暗馈?p>　　又是無功而返，不是第三次了，他都記不清了，每每他尋到線索，對方滑溜得很，最近一次只見了背影。

　　“老六這趟辛苦了，功敗垂成可惜了，對方只會耍些花招惡心人，卻一而再三壞了不少事，大哥，該出重手了?！比鲃竦?。

　　大寨主回道：“兄弟匆急，與我們交手的是一頭老狐貍，上次不是露出了馬腳么？丟卒保車是遲早的事，要一步步逼死對方，記住下一次下山可能會碰上的他或她可能就是我們尋找的人。”

　　起初黑風寨從占了山腰一角的小寨，先后吞了山里另外幾伙人，老寨主晚年在山頭新修了寨子，直至遇見熊峰。

　　近幾年招兵買馬，黑風寨做下幾樁大案，甚至京城來的一支南下官隊在朔州被劫。

　　朔州數(shù)縣之地當之無愧的綠林魁首，寨里最大一塊平地，黑壓壓一片人頭是各地領了旗子的，今日來送禮。

　　這趟送禮的三百余人是黑風寨點名要的彪悍之徒，須從中選出五十人補進各寨主的本隊，是他們向黑風寨為表臣服的另一種禮物。

　　守在寨子內外的五百余人皆是這般選出，歷經(jīng)一關關闖過來，才是黑風寨虎踞一方的本錢。

　　寨中脫產(chǎn)兇徒日日操練，邊軍退下的老卒，教授技藝，皆是從各地網(wǎng)羅來的常年刀口舔血的漢子，胸中自是養(yǎng)出了一口無惡不作的匪氣，而要成兇氣煞氣，不磨礪怎成？

　　這伙狂徒非以凌駕于他們的強橫武力鎮(zhèn)不住，而大寨主熊峰就是驅使他們如爪牙的猛人了。

　　黑山寨為禍一方，臭名昭著，幾地的官府幾次相約遣軍進山剿匪，頻頻受挫，最慘一次有千人葬身山谷。

　　因其幾位寨主殘暴血腥，狡猾如狐，無人能治，而能一舉蕩平黑風寨的林家撒手不管，里面的事就難辦了。

　　黑山寨在原來根基上一再擴大，砌起了兩丈高的寨墻上可容三人并行，四角有四丈望樓，瞭望遠近。

　　要緊之地如糧庫、武庫按軍寨之法布置，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條條青石板鋪就的空地上一人在木柱間穿梭揮拳，身形似風，破空聲不時響起。

　　身前十步之外，纏著厚厚數(shù)圈麻繩立著的海碗粗木樁，應聲而碎，人影雙掌拍出，八根木樁碎成幾截。

　　一旁的親衛(wèi)見狀贊道：“寨主的隔空掌勁越發(fā)厲害了，十步內怕是披著鐵甲的軍卒也擋不住你輕飄飄一掌?！?p>　　收回手掌的八寨主魏達吐出渾濁一氣，搖頭笑道：“這算什么，你們眼皮子淺，沒見過大寨主當初一掌下去，木樁上麻繩無傷，內里木頭早已成粉，才是功夫火候到了。”

　　越練方知熊峰的可怖，所授這門掌法招式拙樸，真意易學難精，正是他悟性不佳，唯毅力稱道一二，而熊峰識人之準，魏達練至今日方見此法之威。

　　魏達雙掌磨去了一層層皮，不談藥浴，光是名貴藥膏一年用了百壇，活血化瘀，一夜見效，一壇五十兩。

　　大寨主隨手一掌抵得上他十年苦功，何日才能觸及他。

　　“聽說大寨主這次帶人下山，要干一件大事，不知是破哪家大戶？”一旁親衛(wèi)奉上茶水，好奇道。

　　大寨主已多年不下山，此番下山想必鬧出大動靜，本是寨主親衛(wèi)的眾人不常下山心癢難耐。

　　魏達不在意親衛(wèi)羨慕隨大寨主下山之人，料到他們心底所想，無非是下山快活一番，回道：“周邊數(shù)縣大戶哪家我們還沒劫過，雖說他們養(yǎng)了些莊丁，請了供奉，但哪比得上寨子里兄弟們悍勇？何況勞煩大寨主？”

　　“寨主高見，寨主們武功凌駕朔州武林，哪位不上了官府赤榜，江湖人聞之色變，視之為索命簿的赤黑雙榜，除了寨主們誰敢不放在眼里?！?p>　　“朔州是寨主們的朔州，往日別說珍饈佳肴、美人財寶，這些寨主素來沒短過兄弟們，誰不服，一刀剁了他?！?p>　　“好了，你們光撿好聽的說無用，你們的功夫怎樣了？上一次大比你們現(xiàn)了大臉，讓我好沒面子?！蔽哼_盯著隨侍他的親衛(wèi)，問道。

　　“劉平他的隨風迎雪斬已大成，絕不負寨主你的期望?！庇H衛(wèi)們低頭，一人找補轉頭望向劉平回道。

　　魏達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高個男子，劉平是他看中的人，道：“你入門遲了，內力淺了，雖是個練刀的好苗子，但他習武遲了，根基不成，才遲遲練不成統(tǒng)御身軀之力最后一斬。這是世家弟子入氣服用的補氣丸，日服一顆，連服十日，有望彌補身軀虧空?！?p>　　劉平欲跪拜謝恩，被魏達伸手扶住，鄭重道：“多謝八寨主大恩，收留無處可去的我，劉平必為寨主斬敵?！?p>　　魏達沒看錯人，劉平此人是知恩圖報之人，再說補氣丸難得，但換來人效死，不虧。

　　“寨外有什么消息么？”

　　親衛(wèi)想起了上次在與相熟同鄉(xiāng)喝酒聽到的消息，道：“聽說胡家人在半年內幾次伏擊了外地過路的綠林同道，私下將首級交給了官府，邀功請賞?！?p>　　魏達回憶道：“大寨主提過胡家胡明心機重，不是個好相與的，三年前與寨子約定過井水不犯河水，他有過界么？”

　　“并無，可胡家?guī)状e攢下來的底子厚，胡明卯足勁敗許久了，且他養(yǎng)的莊丁在幾家里最多。若寨子吃下胡家，那下半年沒大活，也夠兄弟們過個好年了?！绷硪幻H衛(wèi)回道。

　　“滅胡家豈是易事，休看那些家族平日忍讓，乖乖交錢是看在寨子兄弟們面上，也是沒動他們的根。動了胡家，不免另幾家人兔死狐悲，到時魚死網(wǎng)破就不算一樁美事了，只得溫水煮蛙慢慢來。”

　　魏達繼續(xù)道：“胡家年禮送了，恭順之意諸位寨主尚且滿意，等大寨主決斷滅不滅胡好了，諒胡明不敢拋下胡家家業(yè)違逆寨子。小打小鬧傷不了寨子由他去，若有異心圖謀寨子，寨子一只手就捏死他不難?！?p>　　上次大寨主與眾寨主議事說得有理，不留個敵，背后的人怎會放心他們？

　　魏達心底多少有些不滿，年年要將繳獲大半送人，寄人籬下，二寨主也說示人以弱是沒法子的法子。

　　此番閉關多年的大寨主熊峰下山就是尋路去了，二、四、七寨主三人陪同，領著寨中一半人手下山，三寨主守家，五、六寨主在外盯著一樁大生意尚未回返。

　　留下來的魏達，武功不上不下，說是防個萬一，黑風寨最不怕萬一。

　　魏達踩了踩腳下石板，底下藏著的那些東西終有一日會嚇天下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