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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之淚

第19章 樸素的愛

千尋之淚 昆侖明月 4456 2019-02-01 15:21:03

  那匹棗紅色的母馬,可以說是這駱雪琪公主的另一位母親,一直把駱雪琪養(yǎng)到十四歲,最終老死。

  這讓當(dāng)時的駱雪琪極度悲傷,抱著母馬的尸身痛哭昏厥了三次。這倒不是說駱雪琪嬌氣,吃奶吃到十四歲,而是因為她的父皇從來沒有分給她口糧,只能喝馬奶!那一天,駱雪琪從此白了鬢角。

  而正是鬢角那兩細縷看起來極為高貴的銀發(fā),讓駱雪琪似乎是在那一天突然變得美若天仙,驚動了整個皇宮!她的那位涼薄的父親,這才知道,原來,當(dāng)年的孩子沒死!居然,居然長這么大了!

  我很惡心于看到這禽獸的心思,他不肯承認這美若天仙的美人是自己的女兒,垂涎地要強行霸占!

  使我感到無限悲情的其母親,被宦官抓住悲痛地聲嘶力竭地怒罵道:這是你的女兒!是你的女兒!

  恰在此時,拄著鳳頭拐杖的太皇太后來看剛剛下凡的天仙,立即更快步地從院門外進來,顫巍巍地舉著拐杖,點著小腳追逐痛毆這位皇帝孫子,憤怒地罵道:“你這畜生!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

  那皇上只好跪在地上向老祖宗求饒,信誓旦旦地詛咒說自己不知道!請老祖宗保重,臨走惱羞成怒,狠狠地、恨恨地,踹了癱坐在地上痛哭,抱著羞辱交加瑟瑟發(fā)抖的天仙女兒的那位悲情的母親。

  讓我們回到駱雪琪在因哭母馬乳娘,鬢角變白變得美若天仙之前的歲月。

  十四年中無人敢違逆皇帝的意思,接近、救濟這對母女。而這皇宮中的孩子只還有那位還年幼、未曾患上麻風(fēng)病的王子,因其母親是西王國的嫡公主,嫁過來是國婚,被封為皇后,從一出生就被立為太子。身為太子,是不可能到洗馬桶的地方的!因此,駱雪琪沒有玩伴,是在馬廄里長大的。

  這十四年可以分為兩半。一半是因為小沒必要講究,一直衣不蔽體,成天在馬廄里快樂地和馬匹嬉戲,那是她的朋友,年幼的駱雪琪總是臟兮兮的;另一半是長大了,衣衫襤褸,每天忙著幫母親刷洗馬桶。她們母女因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人,所以,能把她們累死就是立了功!夜香局的其它婢女們,從來都是把所有馬桶都丟給她們母女刷。后來,整個夜香局更是只剩下她們母女兩個人。

  可以說,長大了的駱雪琪,在沒有哭母馬變得美若天仙前,每天都累死累活,手指粗糙,面容憔悴。

  實在是談不上美,而且,因為整天都在刷馬桶,身上有點不太好的味道,根本沒有人愿意太過接近。

  這不禁使我十分同情這位公主的遭遇!感激師傅撿到了我,讓我一直生活在無與倫比的幸??鞓分小?p>  更悲情的就在駱雪琪哭母馬變得美若天仙這天的后面一截,她那可憐悲情的母親被她父皇因惱羞成怒狠踹了一腳,額頭磕在了石階上血流不止,撒了細灰止血之后倒沒太大的事,但要緊的是那一腳正中后心,狠辣地踹斷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的斷骨扎入了心臟半寸,忍痛睡下,次早已氣絕。

  去叫母親起來,準(zhǔn)備去刷馬桶的駱雪琪,從未經(jīng)歷過如此的悲痛!痛哭流涕地搖著母親的尸身哭嚎。

  荼毒花神聽人傳言說是一夜白頭,這并不準(zhǔn)確。在喪母這天,駱雪琪再次哭得痛昏數(shù)次,兩邊的鬢角又各自多了一縷白發(fā)。但到了晚上,駱雪琪不再哭,守著母親的尸身呆呆而坐,咬牙變得堅強。

  太皇太后傳來懿旨,追封其母親為昭儀,彌補皇室對其多年的虧欠,封其為雪琪公主,賜行宮居住。

  雪琪這個封號,雪指其鬢角銀發(fā),琪是美玉代表珍寶,這封號便也成了駱雪琪的名字。而駱是其母親的姓氏,她一向不愿意用皇室的姓。遲到了十四年,才有了自己的名字,但她更愿母親醒來,叫自己妞妞!可是,母親再也不會醒來了!遲到了十四年的追封,又有什么意義?母親不會稀罕!

  在母親死后變得冷漠、不復(fù)活潑的駱雪琪,沒有接太皇太后的懿旨,而是冷笑著用馬槽為棺,托著母親的尸身,任由麻繩勒進肩頭滲出血來,一步步地拖行,終于,能離開這個充滿悲劇的牢籠了!

  駱雪琪沒有回頭看皇宮一眼,而是一路直往分給自己的那處皇家行宮。說是行宮,其實早已荒廢,像個鬼宅,連看門的太監(jiān)都沒有,只是貼了封條。不過,好在院子很大,可以種很多的糧食和菜。

  這處皇家行宮因為鬧鬼聲名遠播,是以廢棄多年。但駱雪琪不在乎,還有什么鬼,能比人更可怕呢?

  比鬼還討厭的人,她在宮中見過很多!比鬼還可怕的人,她也見過,比如那色中惡鬼,她的父皇。

  之所以太皇太后讓她一個公主到這行宮來住,是要借行宮鬧鬼之名隔絕其父皇,保住皇室的清白。

  這位太皇太后,的確很有心,已經(jīng)命捉鬼師在行宮四周釘下了驅(qū)鬼釘,自可以保她不受鬼魂驚擾。

  只可憐這位慈愛的曾祖母,不曾再多加照顧,便因那日被荒唐的皇帝氣到,三天后無可挽救死去了。

  但這位駱雪琪公主卻不知道,將盛放母親尸身的馬槽埋葬于行宮旁的山下,便自此住在行宮中守孝。

  淺露下,我微微蹙眉,馬槽為棺,這樣的情形很是觸動我的悲傷,似乎很是熟悉,但總是想不起來。

  而其實,這座荒廢的皇室行宮,鬧得并不是鬼,而是妖!是以,皇室的捉鬼師們,歷來均捉不到。

  這座行宮最先之所以修建,是因為旁邊有皇室的親耕田。而之所以在皇城郊區(qū)外的深山中,是因為歷任帝王皆葬于谷中,在祖宗眼皮子底下,每年天子率領(lǐng)皇族親耕勸農(nóng),似乎便極有意義。但從來都只是做做樣子,摸一下農(nóng)具,輕輕刨一下,便勞苦功高地回到蔭涼處憫農(nóng),由太監(jiān)們代勞。

  不過,自從鬧鬼,實則是鬧妖以后,行宮就此荒廢。連看守行宮的太監(jiān)們也全部被嚇跑,作為國師的鎮(zhèn)魂大法師也看不出個什么究竟?;实壑缓孟铝钯N了封條,從此也再不敢前來,另選了親耕田。

  這就便宜了這位從來沒有被皇室發(fā)放哪怕一個銅錢的份例的駱雪琪公主,不僅很快在荒廢的行宮中種滿菜,還恢復(fù)了五畝的皇室親耕田,種上了糧食,很珍惜自己的土地,因為自己需要以此糊口。

  而這帝王谷的親耕田,不遠處就是柳樹林,那是一片柳樹精的天下。

  諸多精怪,皆是老態(tài)龍鐘的老者,只柳生一個年紀(jì)輕輕便成了精,既是少年成精,便保持少年模樣。

  這當(dāng)年的登徒浪子,羽扇綸巾一身青衫,做風(fēng)流瀟灑的書生打扮,剛剛自皇城勾搭了諸多千金小姐,心滿意足地回來,心中充滿了對人間千金小姐矯情、孟浪、輕浮、做作的厭惡,很是看清女子。

  遠遠地瞇著眼睛,看駱雪琪在烈日下拉著一大車肥料,想這位公主實在是與眾不同,竟然一改往日輕浮,對其敬重有佳,將扇子插在脖頸后,卷了袖子跑了上去,幫這柔弱的女子推車過了土崗。

  可憐的駱雪琪,居然,從沒有見過同齡的男子!過了土崗放下大車,看著面前英俊瀟灑的男子,羞得滿臉通紅,羞澀地道:“謝謝!”再也不敢看一眼,埋了頭心撲通通地跳,繼續(xù)拉車去地里。

  那柳生呵呵一笑,竟然也默默地跟上,繼續(xù)幫她推車直到地頭,坐在傾斜的柳樹樹干上,微笑著看她在烈日下勞作,一臉的精彩,實在想不到,這位公主居然這樣能吃苦!自給自足,不怕臟累!

  這比那些矯情做作的千金小姐們,實在是強上了不知道幾萬倍!看這樣的公主在烈日下認認真真地辛勤勞作,心中實在是有著說不出的味道!一連十多天,總來坐到地頭蔭涼處,宛若鑒賞珍寶!

  這駱雪琪第一天就知道,認為那是母親說過的無良公子哥,心中決定不要理他,自顧自地埋頭勞作。

  但到了第十五天,駱雪琪終于忍不住了,自己來那人也來,自己吃飯,那人也自懷中取出飯團來吃,總是莫名其妙地微笑,偶爾,很不客氣地趁自己在田間勞作時,去偷偷嘗嘗她帶的咸菜,更把她帶的一大罐水也當(dāng)成自己的,自己回家那人也回家,可自己勞動有產(chǎn)?。∵@個人每天游手好閑。

  于是,駱雪琪去問了幾個使柳生驚訝的問題,第一個是“你這樣游手好閑很可恥你知道嗎?”第二個是“你家里沒有田地嗎?”第三個是“你是不是把家里的田地都賭光了?我可以分給你地種!”

  柳生張大了嘴,她問那些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根本沒有讓他回答,而他這個樣子,就像是被說中了。

  駱雪琪很快地搬了幾塊大石頭,在田地中劃出了分界線,很高興地道:“好了,東面一半給你種了!”

  于是,英俊瀟灑的柳生,成了駱雪琪的佃農(nóng)!看熱情的駱雪琪跑來跑去,往手上送了很多農(nóng)具,聽這位樸實而善良的女子說,“這個鋤頭更好用借給你!”“這個鐵鍬更趁手也借給你!”“你以前家境縱然再好,可是都給你輸光了,那就要好好地種地!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早就注意到你在打這塊皇室親耕田的主意了!只是你不敢動!但沒關(guān)系,我是公主,這些地都是我的了,我分給你種!”“你如果不會種,我可以教你!我娘親說,賭錢最可怕了!你以后絕不要賭了!”

  柳生認為駱雪琪美麗,我們難以理解,因為駱雪琪一直遮著很是丑陋的假面皮,防備壞人見色起意。

  至于佃農(nóng)這個職業(yè),是駱雪琪的母親講給她聽的,說沒有地的窮人,就得租地主家的地,做佃農(nóng)。

  而駱雪琪顯然并不想收租,只是想讓眼前的公子哥能夠自食其力,有所收獲,不至于被餓死罷了。

  柳生拿著鋤頭站在自己的地里,不住地偏過頭學(xué)習(xí)駱雪琪挖多大的坑、間距多少,丟幾顆種子,怎么埋坑更省力,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聽話,聽從駱雪琪的安排,笨拙但極用心地干了整整一白天。

  這事有些不可思議,但又合情合理。往后的日子里,駱雪琪很高興有人陪伴自己種地,變得再次活潑開朗,包辦了被她誤以為把房子輸了,無家可歸、舉目無親只能搭草棚住在地頭的柳生的飲食。

  而柳生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味道,很愿意呆在這位單純樸素的女子身旁,很期待第二天再一起勞作。

  到了秋天收獲的時候,第一次豐收的駱雪琪,面對著無數(shù)的南瓜和糧食,抱著最大的南瓜感動地哭得不行!數(shù)月以來如同被迷魂,一直都極為聽話的柳生,坐在豐收的糧食前,依舊只是傻笑著。

  假如,我不是親自看了兩人的記憶,也難以相信二人相處的幾個月中,竟然很少說話。駱雪琪只是吃飯或者指導(dǎo)農(nóng)活時說幾句,柳生只是偶爾一笑,笑得有些傻,但總是讓駱雪琪有些不好意思。

  荼毒花神告訴我,有些恩愛的夫妻就是這樣,一起勞作時偶爾相視一笑,很溫馨默契,我才釋然。

  就在這時,被豐收感動得痛哭的駱雪琪,哭著哭著把頭埋進了柳生的懷中,哭得更加悲傷痛心大聲。

  從駱雪琪的記憶中,我知道了她這時是哭她的母親,以及那匹養(yǎng)大她的母馬,還有悲傷自己的不幸!

  之所以撲到柳生懷里,是因為柳生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傾訴對象,陪伴了她這么久,算互為依靠。

  這個在她看來,已經(jīng)一無所有的公子,在這幾個月中靠她提供飲食才沒餓死,以后也不會,理所當(dāng)然可以借懷抱用一下,她實在是太痛苦了!就像河水積蓄得太多,終究要決堤,痛哭才能夠發(fā)泄。

  柳生香玉在懷,摟也不是,不摟也不是,只能輕拍其背,以示安慰,并且順導(dǎo)其哽塞間的悲痛之意。

  然而,哭夠了的駱雪琪,起身以手背擦拭了眼淚,竟然恭恭敬敬地向柳生鞠了躬,羞澀地小聲道:“謝謝你!”然后跑開了,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再回來,我知道這個下午她是去了母親的墳前問話。

  感受到片刻難忘旖旎的柳生,呆呆地坐在田地里,等到滿天繁星,竟然真的等到了駱雪琪再次回來。

  我自然知道這并不是為了等駱雪琪送飯,因為,他作為一個妖,吃不吃無所謂。駱雪琪也并未做飯。

  駱雪琪很不好意思地跪坐在南瓜堆前,低頭紅唇微啟道:“母親說,窮人家的女兒出嫁很早,我今年就已經(jīng)十四歲了,可我只認識你一個人……請千萬不要叫我公主,把我當(dāng)成一個普通民女就好!我實在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但我還是希望你留下來!假如你不愿意,可以賣了這些糧食帶走?!?p>  柳生驚訝莫名,心中十分感動,居然和盤托出道:“可是,我是一個妖??!想必你也早已看出來了!”

  駱雪琪抬了頭,閃動了修長而美麗的睫毛,抿了抿唇道:“再也沒有什么,比人更可怕!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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