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兩人就到了鐵匠家。往日鐵匠早就起來燒爐子了,但最近鐵爐已經(jīng)好久沒有冒過煙了,周圍幾家都知道鐵匠妻子丟了,也會時不時來看望鐵匠,教他節(jié)哀順變。阿離和伊先生到的時候,鐵匠家的門倒是沒有關。伊先生在門框上敲了敲就進去了。
昨日鐵匠帶著孩子去隔壁米鋪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來了。孩子已經(jīng)換上了襁褓,裹著的不再是伊先生的外衣,包裹的手法很細致,一看就不是鐵匠這種粗人能做的來的。鐵匠正盯著襁褓發(fā)呆,連孩子哭了都沒有反應。
伊先生敲了敲桌子鐵匠才回過神來。
鐵匠看到兩位,趕緊站起來,突然又發(fā)現(xiàn)孩子在哭,不知是該接待兩位還是去看看孩子,一時面露窘色。
這鐵匠怕就是個鐵疙瘩,不要說哄孩子了,連基本招待人都做不好。伊先生無奈的搖了搖頭,徑直走到床前抱起了孩子。伊先生低著頭看著懷里的孩子,手上輕輕的搖著,臉上盡是溫柔。阿離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伊先生,素日里的先生是一塊寒冰,抱著孩子的先生像是是春天化開的冬雪,又涼又甜。黛色的衣服映著蒼白的臉頰,讓人看著晃了神。
伊先生確實是奇人,不一會兒孩子就安靜的睡去了。
先生將睡著的孩子輕輕的放到床上,轉過身來看到阿離和鐵匠,一個木疙瘩一個鐵疙瘩,傻兮兮的看著伊先生,誰也沒有說話,看樣子是怕打擾到先生。
鐵匠趕快回過了神,讓兩位入座。
“實在是不知道怎么感謝兩位”鐵匠低下頭,聲音沙啞著。任誰經(jīng)歷了這樣的事情都不可能一下子緩過來。
“也是天意,讓我們遇到了。閣下還是要節(jié)哀順變,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孩子的母親既然不顧一切也要救下孩子······”
伊先生還未說完鐵匠又開始哽咽起來了。阿離從小就不愛哭,現(xiàn)在看著面前一個彪形大漢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心里有些感慨,真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其實我們今日來是想問問令閫是怎么走丟的?”伊先生問道。鐵匠哭下去怕是要沒完了。
“···我也不知道···五天前孩子他娘要去河邊洗衣服,我說都快生了就別跑了,等我收了攤我去好了···她說沒事,然后就自己一個人出了城,結果就再也沒有回來”鐵匠一邊抽泣一邊說著,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
“五天前···快生了?···”先生思考著。
“是的。臨盆的日子快到了,我就叫她不要亂跑,可平時我在外面忙活,家里的活沒有人干,她閑不下來,非要去,如果當時我···”鐵匠開始埋怨自己。但這世間哪兒有那么多如果,阿離心想著。
“閣下平日里可有得罪過什么人?”伊先生繼續(xù)問道。
“我們這些老百姓能得罪什么人呦?就是以前米鋪老板少給了我?guī)變擅?,我們倆吵了幾句,可昨日還不是讓娃娃去吃了奶了么?”
“那閣下最近有見過什么奇怪的人嗎?有沒有什么別的人見過令閫?”
“平時孩子娘都不出門的,只有我在外面干活。鐵玩意兒做起來都特別耗時間,來下單的都是城里的熟人,不熟的來我這兒做件鐵器,等上十天半月的,不熟也混熟了”鐵匠實在的回答道。
阿離瞇起眼睛盯著鐵匠,思考著他說的真實性。鐵匠若是撒謊,演得未免也太真實了。
“平日里我們兩口子老老實實的,稅也沒少交,就想著能平平安安的把娃生下來。這是得罪的哪路大老爺了,要趕盡殺絕”鐵匠看起來不像是撒謊,阿離心里嘀咕著,抬頭看向伊先生。
伊先生表情淡定,看不出來在想什么。
“現(xiàn)在孩子娘沒有了,娃娃這么小,讓我一個大老爺們怎么辦?”鐵匠說著說著眼淚又出來了。
“孩子確是無辜”伊先生也覺得難辦。這鐵疙瘩怕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別說照顧孩子了。
正當伊先生發(fā)愁的時候。米鋪老板來了,手里拿著昨日伊先生包孩子的外衣,應該是昨天給孩子換下后落在了米鋪。聽到鐵匠的遭遇后,米鋪老板覺得這孩子也是可憐,自己家剛剛填了新丁,隔壁的孩子卻沒了娘。米鋪老板安慰鐵匠,說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或者是照顧不來的盡管開口。
鐵匠早就泣不成聲,伊先生代替鐵匠向老板致謝。確實,家里有孩子的若是能幫忙,鐵匠學一學應該沒什么大問題。
接下來伊先生的話就變成了照顧孩子的叮囑,鐵匠再是悲痛,孩子又沒有錯,只能怨這老天爺戲弄人了。鐵匠認真聽著,終于有些為人父的樣子了。
“孩子他娘······”鐵匠抬起頭來看著兩人。
“令閫的遺體嗎?”伊先生直接答道。
“是,總是要下葬的”鐵匠有些哀傷的。
“恐怕是找不到了”伊先生的回答讓鐵匠和阿離都有些驚詫。
“令閫中了毒,遺體可能已經(jīng)腐化不在了”伊先生昨天給鐵匠講述經(jīng)過的時候,略去了一些細節(jié),而且先生沒有提及血藤,只是說孩子的母親中了毒,被人拋在野外,用最后的力氣生了孩子,還把自己的頭釵留了下來給孩子做念想。鐵匠昨日就是認出了釵子,才確定這是自己的孩子。
“既然如此,墓還是要立的”鐵匠抹了把眼淚走向床邊。
孩子躺在襁褓里,均勻的呼吸著。
“還有一事麻煩恩人···孩子還未起名,就煩請兩位給孩子賜個命吧”鐵匠看著睡著正酣的孩子說道。
“這怎么行呢,起名這樣的大事怎么能讓我們這些外人來做呢?”伊先生毫不猶豫的回絕道。
“恩人不是外人。我叫沈三鐵,家里排行老三,結果打了一輩子鐵玩意。我看兩位都讀過書,我一個粗人也不會起名。還望恩人能給起個名字。以后我想讓他平平安安的過這一輩子”鐵匠看著孩子殷切的說道。
伊先生這下也不好拒絕了,有些為難的說道:“既然如此,讓我們好好考慮一下···”
此時在一邊沉默的阿離說話了:“不如叫‘東籬’可好?”
伊先生回過頭有些驚訝:“東籬?”
“對,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阿離笑著回道。
伊先生沒有答話,好像是陷入了回憶中,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沈···東籬?聽起來像是個讀書人的名字,好!以后可別再像你爹一樣沒本事了。”鐵匠沒有注意到晃神的伊先生。
“以后你就叫東籬了”鐵匠用粗大的手指輕輕的碰了碰孩子的臉頰。
阿離一直沒有仔細觀察過這個孩子。只是當時在地窖里撇了一眼,覺得黑黢黢的,十分難看?,F(xiàn)在想來可能是因為當時光線太暗,神經(jīng)又緊張才有這種想法?,F(xiàn)在孩子躺在襁褓里,臉蛋像是泡泡一樣,阿離生怕鐵匠那粗大的手把它給戳破了。孩子的眼睛閉著,無比安詳,他根本不知道,在鬼門關前,他的娘親把他推了出去,卻再也回不來了。
不知道也好,阿離心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