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巡治司出來的時候，街上的路燈已轉(zhuǎn)成了柔和的昏光，茉莉顯得有些失魂落魄，南山走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趨。
這一整天真是充實地有些過頭了，當(dāng)一直繃緊的神經(jīng)終于能夠得到松懈，南山開始靜下心，想要去理清那些紛亂的信息。
首先是剛才新獲取的一些情況，上冥界三司，水務(wù)司只管一個阿格隆河，幾乎與內(nèi)城脫節(jié)，平日里若不是隔三差五有人“不小心”掉到河里，需要發(fā)一發(fā)公告，或許冥界上下早都忘記了有這么一個部門。
幽冥司專管給新死的亡魂定罪，亡魂被冥衛(wèi)們押著去了下冥界，便可兩手一推，收工大吉了，基本也和冥界的日常治理沒什么瓜葛。
而巡治司，算是擁有一定實權(quán)在手的，可設(shè)立不久，冥王殿的尚書官便提出諫言，為防止巡治司一家權(quán)力做大，一定要將“審”、“罰”兩權(quán)分開，于是冥王一道詔令，所有的刑罰權(quán)都一并許給了下冥界的刑獄司。
其次，冥王兆泰整日游手好閑，不理政事，若是在人界，這就是典型的昏君作風(fēng)，這也是冥界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
或許人們心中還存有一些敬畏，但完全是沖著他的名號罷了，或者說，是沖著他的身世——畢竟開天辟地之后的神祖乾矣只有兩個兒子，兆泰還是兄長來著。
第三，隨著漫漫時間長河的流淌，冥界已經(jīng)逐漸變得與人界一樣世俗風(fēng)氣濃厚，因此才會出現(xiàn)如“狂勝幫”那樣，連巡治司都無法掣肘的“冥界第一大幫”。
現(xiàn)在就是不能確定，這個冥界第一幫是否真的有所圖謀，打算要漸露鋒芒，攪動風(fēng)云了呢？。
這些原本都和南山毫無關(guān)系，但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對很多事情都能立即生出極強的好奇心，再說，她現(xiàn)在也算是巡治司的“臨時外援”，在其位謀其職，無可厚非。
走了半條街，茉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朝著街口使勁招了招手，不一會兒，遠遠地有一輛亡靈馬車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往她們這邊跑來。
“我請你吃夜宵？”茉莉微笑著。
南山自然是來者不拒，二話沒說就跟著茉莉一起上了那輛馬車。
車夫十分嫻熟地一振韁繩，兩匹亡靈馬兒重重地?fù)P起前蹄，如一支射出的飛箭那般奔跑起來。
兩人找了一處夜市，就坐在昏黃的路燈下，茉莉喊道：“老板，兩碗蝦粥，兩杯冰鎮(zhèn)果茶?！?p> “來了嘿?！泵η懊蟮男⊥龌陸?yīng)了一聲，很快將粥和果茶都端上了桌子。
雖說一整天下來，南山什么也沒吃，確實餓得慌，但望著面前正冒著墨綠色熱氣的粥品和果茶，還有浸在粥里那兩只死相極為難看的大蝦，她咽了兩口唾沫，露出一臉為難的神色。
茉莉喝了幾口，抬眼才看到南山一動不動，立即明白過來，笑道：“我倒忘了你不是亡魂。”
“咳，這些蝦……”南山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碗里，問道：“冥界不是沒有活物么？”
茉莉答道：“這些原本都是死物，是冥界魂氣聚集而成的……”
“魂氣？不是怨氣嗎？”南山問。
茉莉搖頭道：“不一樣，魂氣來自幽冥司的萬魂塔，飄散于整個上下冥界，是正常的冥界亡魂的氣息匯聚。而怨氣，來自于阿格隆河底的那些亡魂，或者是死于非命、魂飛魄散的亡魂們。”
“我先前在河邊有見到幾只大兔子，大師兄說它們是怨靈，由怨氣聚集而成……”南山把粥推得離自己遠了些，接著問道。
“沒錯，怨靈陰險兇殘，而且頗有靈智，不過冥界的大城都布下了重重結(jié)界，因此怨氣最多只能化成植物?！?p> “可我在城中明明見到過一只小鳥，和我從前在神界、妖界見到的沒有兩樣，翅膀灰灰的，尾巴很長很扁……”
南山把自己怎樣救助小鳥，又為何會打碎十二盞水晶骷髏燈的事情敘述了一遍，茉莉聽著聽著，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茉莉表情嚴(yán)肅，輕聲道：“那些水晶燈是兆泰親自掛上去的，每年都派專人維護打理，我曾經(jīng)……有一次追捕逃犯，踩著那些鎖鏈與犯人斗了將近半日，我的軟鞭可將那犯人的玄鐵鎧甲都一一擊碎，卻絲毫無法撼動那些鎖鏈半分……”
“而我并沒有……”南山怎會聽不懂茉莉話中的意思，她呆呆地?fù)嵘鲜滞蟮膫帲罅怂幍膫谠缫巡惶哿?，但她的思緒卻久久不能平靜，“所以說，那些燈并非因為我才會毀掉是嗎？”
茉莉看到了南山撩起衣袖露出的繃帶，搖了搖頭道：“不可能?！?p> “那么燈毀了之后，會對冥界有什么影響嗎？”南山抬頭問道。
“不會，原本只是為了裝飾用的燈盞，或許不多久兆泰就能弄出一批新的再掛上去?！?p> 茉莉托起下巴，若有所思地又問：“你什么時候來的冥界？還有沒有遇到其他感覺不對勁的事情？”
“沒，沒有。”
南山有些心虛，想到了之前被清越滅掉的那幫“低級劫匪”，還有東籬“捏爆”的那個憋屈的跟班，不禁感覺后腦有些發(fā)熱。
茉莉觀察著南山臉色有異，正想追問兩句，突然，四周路燈一齊變暗，憑空地竟響起了幾聲野山貓的低吼。
擺夜市的攤販和食客們紛紛站起身來，有些警覺地四下環(huán)顧，有些顯出一臉驚惶。
大城之中不會有活物，那這憑空而起的貓叫聲是什么情況？
雖說亡魂們曾經(jīng)都是人類，野山貓這種東西也絕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可這里是幽冥鬼都，千百年生活在大城的他們，早已習(xí)慣了周圍沒有活物的死寂生活。
路燈越變越暗，道旁最陰暗的角落里，猛然一下子跳出了十幾只大小不一的野山貓，狂叫嘶吼著撲上前來。
愣在當(dāng)場的亡魂們，一時間像被人在身后點著了火似的，大呼小叫地開始四下逃竄。
茉莉猛地一拍桌子，縱身躍起，手中軟鞭呼啦一聲甩出，直接抽翻了跑在最前面的兩只黑貓，又反手一勾，“啪啪”兩聲，軟鞭仿佛一條發(fā)怒的游龍，又快又準(zhǔn)地抽打在那些野貓身上。
“劍來！”南山也立即化劍在手，她的動作有意放慢了兩拍，等到那些野貓掙扎著想再爬起來時，五彩的劍光剛好迎頭劈下。
野貓們氣勢受挫，開始放慢腳步，一個個地弓起后背，身上或灰或黑的短毛全都倒豎起來，但顯然它們并不打算就此撤退，而是四下分散開，站成圍攻陣型。
“咻”一聲，茉莉驅(qū)動魂力將一根金色的嘯天炮拋上了天空。
轉(zhuǎn)眼間，那手指粗細的嘯天炮越升越高，隨著一聲驚如雷鳴的響聲震徹蒼穹，一整片烏黑的云層都像被點燃了一般，放射出絢麗華彩的火光。
那群野貓竟也抬頭望向了天空，其中一只最大的黑貓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哀鳴，其他的野貓也跟著嗷嗷直叫，茉莉和南山背靠著背，正在等待它們下一波的攻擊，聽到這刺耳尖利的聲音，卻立刻抬手捂住了雙耳。
叫聲交織成一片，仿佛一根根極細的尖刺，穿透了她們的指縫，直往她倆大腦的最深處鉆了進去。
“嘯天炮會指引冥衛(wèi)和其他同僚迅速趕到……我們，我們只要堅持到那個時候……就可以了……”
茉莉覺得自己的魂力好像在逐漸衰退，整個人慢慢變得癱軟無力，雙腿幾乎無法支撐，若不是背后靠著南山，她或許早已跪地倒下了。
即便是哪一處的結(jié)界弱了，給它們鉆了空子，也不過只是一群野貓罷了，怎會擁有如此逆天的力量……茉莉僅存的一絲理智，依然在思考眼下她們二人所遇到的境況。
“不對……這是……”
從那些野貓身上，南山隱隱感受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氣息。
她手里的玉劍也突然像是有了靈智，放射出一道亮紫色的華光，迅速將南山和茉莉包裹進了光暈之中。
當(dāng)刺耳的聲音被阻隔在光暈之外，茉莉終于覺得渾身又恢復(fù)了力氣，南山緩緩放下捂住耳朵的雙手，語氣肯定地說道：“茉莉前輩，這是暗系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