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父,您但請講來就是?!币粋€錦衣衛(wèi)小旗,掌管著整個咸宜坊的地盤,這真是京城獨一份,楊偉早就對劉大山的過去極是感興趣,只不過他之前明智的沒有去問,現(xiàn)在有了未知的敵人,武清侯府那邊又不再靠得住,楊偉想來想去,還是得從自家義父這邊著手,看看劉大山到底有什么不尋常之處。
楊偉分析的明白,劉大山覺得他這義子說的有道理,也許他真能從自己的過去中發(fā)現(xiàn)一些自己不清楚的機會,想了想后,劉大山隨意的坐在墻根下,楊偉見狀,過去挨著他坐下,一老一少,坐在陰涼底下,劉大山緩聲開了口:
“為父,是河間府肅寧縣劉家堡人士,小時候,家里窮,窮的連條褲子也穿不起,嘿,不怕偉兒你笑話,為父到十五歲還在村里光著個腚到處亂晃,”
“噗~”楊偉聽到這有點沒忍住,噴笑了兩聲,劉大山?jīng)]在意,他似是陷入了過去的回憶中,“十六歲那年,家里發(fā)了饑荒,又鬧了次瘟疫,爹娘大哥二哥小妹,不是餓死就是病死,”楊偉的表情慢慢沉重起來,“我命硬,沒死,可在家里眼看是活不下去了,我聽我爹說過,京城那邊還有個進宮做老公的叔父,沒法子,這里活不下去,只能去京城投奔叔父他老人家,看看有沒有機會活下去,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呵呵,”
劉大山苦笑了兩聲,“到了京城才知道,一個身無分文的少年,想去投奔身處那戒備森嚴的皇宮里做老公的叔父,那真是癡心妄想,沒辦法,我先在城外的糧油店里找了個營生,干了一年,攢了二兩銀子,……我還記得那日是臘月二十七日,手里攥著二兩銀子,我來到了皇城外,那天下著雪,我想尋個機會拉住個好說話的禁軍大爺,給他這二兩銀子,好讓他給我叔父帶個話,也就這時候,我碰見了翠翠的父親,張?zhí)斓?,師傅他帶著人正在皇城東面來回巡視,他看我可憐,也看我是個練武的好料子,替我傳了話,叔父知道我來了,可是他在宮中根本出不來,多虧了師傅,把我?guī)Щ丶?,讓我吃住在他家里,教我練武,三年后,為父也算是小有學成,虧著師傅的關系,進了騰驤左衛(wèi)營,做了皇上的禁衛(wèi)軍,”
劉大山說著向皇宮方向拱了拱手,“…………萬歷二十六年,我已經(jīng)做到營中哨官,這年師傅病重,已經(jīng)從營里退了出去,也是這年,我們營跟其他衛(wèi)三個營,被皇上派到那打了六年還沒打完的朝鮮戰(zhàn)場上去,”
?。ㄟ??)萬歷三大征里,最出名的就屬抗倭援朝了,原來義父還是抗日英雄,楊偉聽到這不禁肅然起敬。
劉大山接著說到:“到了朝鮮,斷斷續(xù)續(xù)打了幾場小仗,為父帶著兄弟們殺了三百來個倭人,打打停停,到了八月,我大明大軍在蔚山一帶,已經(jīng)把那些倭人給團團圍住,當時上面命令我們進攻,在島山城外,我們與倭人慘烈廝殺了三天,”
說著,劉大山語氣驀地轉(zhuǎn)為低沉:“為父哨下拼的當時就剩下十一個活人,可眼看我們就要登城,卻萬萬想不到就在這時,退兵的號角竟然響起,我不懂,卻無奈,只好背著當時被倭人砍斷腿的大有,帶著剩下的兄弟們退了回去,”劉大山語氣轉(zhuǎn)為憤懣,他接著說到:“這一仗,眼看倭人就要被我們沖垮,卻萬萬想不到,死了這么多兄弟,眼看成功就在眼前,可,后來為父才知道,是那經(jīng)略楊鎬,下令退的兵?。 ?p> “…………”劉大山講到這里,半響無聲,楊偉實在好奇后面的發(fā)展,忍不住問:“義父,后來呢?”
“后來,”劉大山臉色陰郁,語氣低沉的繼續(xù)說到:“后來沒有了,退了兵,又到了寒冬天氣,那風刮得跟刀子一樣利,讓那些喘過氣的倭人好守多了,后來倭人使了個誘敵之計,總兵大人愣是往上撞,反而咱們這邊死了不少兄弟,再后來倭人就逃跑了,而我們,班師回朝,回到京城,師傅不想讓我再做禁軍,他老人家想讓我憑著軍功,謀一份錦衣衛(wèi)的差事,正好也跟翠翠成親,大有曹新他們也愿意跟著我,本來依著我的軍功,要是在軍中就是做到游擊參將都不為過,不過偉兒你聽清楚,”
劉大山說著轉(zhuǎn)頭看向楊偉,面色很是嚴肅,(?)楊偉說到:“義父您說,孩兒聽著呢?!?p> 劉大山看著楊偉,沉聲說到:“你記住了,將來千萬不要去參軍,當兵沒前途,一個普通人,像為父這樣沒什么背景的,在軍中頂多做到把總,就已經(jīng)到頭了,朝鮮戰(zhàn)場上我殺了多少倭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憑這份軍功,為父就是做到游擊參將,甚至副總兵都不為過,可后續(xù)兵部議功,嘿,僅僅給了我個把總的銜頭,還是師傅他老人家說得對,轉(zhuǎn)成錦衣衛(wèi),最起碼能夠世代傳承下去,”
劉大山感慨一會,才又接著說到:“上面有人要分我跟兄弟們的軍功,我沒意見,把我轉(zhuǎn)為錦衣衛(wèi)百戶,我也沒意見,可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他們不能就這樣白死,他們生前大都是些從草原上逃回來的苦命人,我只是想讓他們死后有個名頭,給他們安個總旗百戶的名頭,憑著他們殺的那些倭人,這名頭當?shù)木b綽有余,”劉大山語氣突然抬高些許,里面夾雜著一絲壓抑的憤怒,“可就是那些考功司的郎中,卻非要說這些人死都死了,要什么名頭,不但不給名頭,就連撫恤銀也沒有發(fā),就這樣,我劉某人忍了,可我操他們祖宗十八代,兄弟們殺的那些人頭,這些狗日的竟要拿去給他們的人添上,我忍不了了,當場就把那幾個郎中給砸翻在地,”
?。x父,你還是忍了。)劉大山有多少力氣,楊偉是知道的,只是把幾個文官給砸翻在地,楊偉知道義父還是忍了。
“鬧了一陣,不單沒鬧成,反而為父的錦衣衛(wèi)百戶沒了,”劉大山說著說著苦笑到:“偉兒,這就是現(xiàn)實,任你有多大的能耐,那些讀書人就是能掐死你,本來錦衣衛(wèi)要做不成了,得虧一旁同樣得了百戶的亓華幫忙,一番運作下來,得了個錦衣衛(wèi)小旗,不過地盤倒是還是百戶該管的一個牌坊,說實話,這些都是多虧了亓華?!?p> “義父,這亓華為什么幫你?”楊偉知道這百戶亓華就是劉大山的頂頭上司,小時候見過一兩面,印象中亓華跟義父好像不是很熟,不,應該說劉大山除了手下十個兄弟,他好像跟其他人都沒有什么親密的往來。
劉大山說到:“亓華當時是騰驤右衛(wèi)的人,他也去了朝鮮,為父曾經(jīng)救過他一命?!?p> 原來如此,楊偉明白了,看來這亓華是個知恩圖報之輩,“義父,這亓華有背景?不然怎么會幫你要到一個牌坊的地盤?!?p> “亓華的岳父,是北鎮(zhèn)撫司提刑千戶劉喬,祖上世代錦衣衛(wèi)世家,這一輩他膝下就一個女兒?!?p> “哦?!币粋€女婿半個兒,何況是家里沒兒子,那更是拿親兒子看了,楊偉明白了,“那后來呢,義父。”
“后來,師傅終是病重,走了,為父跟你干娘成了親,有了花英紅英,再后來,就碰到了你?!敝v到這,劉大山?jīng)]再講下去,后面的事楊偉自己經(jīng)歷過,自然不用再聽。
墻根下兩人一時無話,過了一陣,劉大山看著楊偉緩緩開口道:“偉兒,你從為父的經(jīng)歷中,發(fā)現(xiàn)了什么?”說實話,劉大山是希望他這義子能夠發(fā)現(xiàn)什么,畢竟那倭人的背后主使,看來很不好惹。
聽到問話,一直處于思考狀態(tài)的楊偉方才抬頭看向劉大山,他開口說到:“義父,我先回答你一個疑問,再說我的發(fā)現(xiàn)?!?p> “你說?!眲⒋笊接行┢婀?,剛才他的講話里面,好像沒有什么疑問之處?
“攻城三日,”楊偉沉聲說到:“眼看就要大敗倭人,卻反而鳴金退兵,義父你就不想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劉大山確實好奇這問題,他當年真的想不通眼看成功在望,怎么就鳴金退兵了,那楊鎬名氣在外,不可能是倭人的奸細,再說也沒有他那個級別的奸細。
“義父,這是我猜的,不過應該八九不離十,”楊偉說出剛才心中所想,“那經(jīng)略楊鎬是個文人,他坐鎮(zhèn)后方,親自上前督戰(zhàn)的應該是武將,這個武將眼看要拿到唾手可得的大功,我猜,要不是楊鎬看這個武將不順眼,不想讓他得此大功,要不就是另有其他武將與那楊鎬交好,楊鎬眼看就要打下來了,他想把這大功給與他交好的那個武將?!?p> “李如梅,”劉大山明白了,“楊鎬與李如梅交好,鳴金退兵之后,大軍等到李如梅率領的那一路到了,才又重新開始攻打,不過那時倭人已經(jīng)重新準備好了,……混賬!!”
就為了私人間那點小心思,兄弟們都白死了,劉大山心中猛地怒火中燒,拿右手猛地錘擊了一下地面,“砰!!”一聲響亮的悶響響起,劉大山的右手與地面交接處猛地爆起一陣煙塵。
楊偉暗暗吐下舌頭,義父好大的力氣,“就為了……算了,”都過了這么多年了,劉大山不想再多談當年,他看著楊偉沉聲問到:“偉兒,說說你的發(fā)現(xiàn)?!比缃?,他這義子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才是正事,當年過往,就讓他過去吧。
楊偉仰著小臉蛋看著劉大山,朗聲道:“義父,我想問幾個問題。”
“你說?!?p> “是,義父,錦衣衛(wèi)在朝廷里是不是個比較獨立的衙門?”
“不錯?!?p> “錦衣衛(wèi),不能無緣無故就被撤吧?”
“不錯,錦衣衛(wèi)世代相傳,自有他的規(guī)矩在,只要不犯錯,即便是都指揮使,也不好任免一個小小的力士?!?p> “那義父您這些年,可做過錯事?”
“哼,”劉大山自傲的說到:“城里其他錦衣衛(wèi),大多掛個名,點完卯后就去吃喝玩樂,為父不一樣,這十六年,職責所在的事情,為父做的一絲不茍,一點錯處都沒犯?!?p> 想了想,劉大山又補充到:“亓華他們做的也不錯?!?p> “啪!”兩只小手一拍,楊偉聳聳雙肩,微笑著說到:“這不就結了,義父,只要咱不犯錯,那人即便能把手伸到錦衣衛(wèi)里,他又能把咱們怎么著?”其實楊偉認為那人不會再多生事端,只不過他見劉大山還有曹新等大人有些緊張,他自是要從明暗兩面給他們分析分析,暗地里不會再來,明面上,去難為一個無錯的錦衣衛(wèi)小旗,雙方可說無冤無仇,那人得有多無聊,才去做這么毫無意義的事情,畫蛇添足,反而會露了馬腳。
楊偉初步接觸權謀,結合那一世看過的聽過的,他得出結論,倭人身份沒有揭穿,這事就等于結束了,對那個層次的人來說,不會去做豪無意義的事情。至于要是沒猜對會怎么著,楊偉都下了決心要闖出一番局面,既然要來,那就來吧。
“偉兒,你說得對。”劉大山想的倒是簡單,他覺得義子分析的有道理,只要他自己沒做錯,即便是錦衣衛(wèi)都堂也不能把他怎么著。
見劉大山放心了,楊偉又開口到:“義父,這亓華是個什么樣的人?”
劉大山一愣,然后想了想,說到:“亓華這人挺講義氣,這些年,不說別的,就說他從不過問咸宜坊的事情,偉兒你就可知此人的為人?!?p> “對對,孩兒也覺得這亓華百戶是個可交之人,”楊偉呵呵笑著,問到:“義父,這亓華家里什么情況?。俊?p> 劉大山暗暗奇怪,不過還是說到:“他家里就一個女兒,今年應該滿十二了?!?p> “妥了,就是他了。”
什么妥了?劉大山皺眉看著眼前微笑著的義子。
“義父,你再跟我說說那亓華百戶的詳細情況,就是他有多少手下,管轄的阜財坊又如何,反正您知道的,全部告訴我得了?!?p> “……亓華名下除了為父這個小旗,還有總旗白雙,七十七個手下,也是從朝鮮戰(zhàn)場上退下來跟著他的老部下,這七十七個手下有大半,身有殘疾,”說到這,劉大山臉上不自禁露出一抹欽佩的表情,“亓華白雙他們確實是好樣的,那些殘疾的兄弟,他們兩人全部負責到底,每家每戶年年都能分到二十兩銀子,嘿,了不起。”
“義父,三叔讓你照顧的不更好,一年都二三百兩銀子了?!?p> 抬手摸一下楊偉的頭頂,劉大山笑笑并不說話,這種事對于他來說,本就是如喝水吃飯一樣平常。
“義父,您沒發(fā)現(xiàn)您跟那亓華性格挺像么?”
楊偉突兀的說到,劉大山一愣,想了想,緩緩點了點頭,楊偉見狀接著說到:“義父,您看要不咱聯(lián)合亓華他們,咱們一起發(fā)財怎么樣?”
劉大山有些明白了,“……找他,確實比找其他人好,為父沒意見?!?p> “那就這樣說定,義父您容我想想發(fā)財?shù)捻椖浚瑢α?,”楊偉這時突然小聲說著:“義父,您看那亓華家里就一個女兒,要不孩兒使使勁,把他家女兒弄到手,如何?”
“…………”劉大山腦子有些懵逼,怎么說著說著,這孩子突然說到這上面來了,這話轉(zhuǎn)折的有些快啊。
“您看,”楊偉此時倒有些興致勃勃,就見他在那掰著手指頭數(shù)著,“義父,拿下他女兒,對咱們可好處多多啊,他岳父北鎮(zhèn)撫司那邊,到時咱就可以借上力了,他管轄的阜財坊,跟義父您的咸宜坊,到時就會真正的合并在一起,咱們在里面做點什么,也不會引得別人過多注意,將來發(fā)財,孩兒已經(jīng)想好了,絕對不搶那些權貴的生意,也絕對不吃獨食,咱們帶著兩個坊的錦衣衛(wèi)們一起發(fā)財,豈不美哉?還有您看,”這是楊偉第一次為了權謀,有些不擇手段,說話委實有些不自覺的興奮,他接著說到:“有亓華做孩兒未來的岳父,不光孩兒這邊,就是義父您這邊做回錦衣衛(wèi)百戶也不是沒機會,總得來說,只要娶了他女兒,對咱們只有好處,沒有任何壞處,義父您怎么看?”
說完,楊偉希冀的看著劉大山,“…………”劉大山默然片刻,語氣頗為怪怪的說到:“這事,……你得去問你娘,為父可做不了主?!?p> 干娘一向?qū)ψ约喊僖腊夙?,到時肯定會同意自己。楊偉也沒注意劉大山怪怪的語氣,只是有些興奮的說到:“這么說,義父您同意了?”
“…………為父同意沒用,這事得你娘定?!?p> “好,我這就去問娘去?!?p> 楊偉說著就走,嘿嘿,沒想到我也有犧牲色相的一天,不過為了自己的將來,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嘛。楊偉此時腦子里全是充斥著這些想法,干娘一定會同意他的做法,一定會。
“就是不知亓華的女兒,美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