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信,又不能不信。
后來幾乎是全無意識的動作,三郭叫他跪,他便跪,叫他磕頭,他便磕頭。
跪下時嗵的一聲,碎石荊條全然不避,磕頭時一個緊著一個,若不是三人拉住,他好像是預備著要把青城山給鑿穿。
小郭豎起大拇指,稱贊:老兄誒,心真誠!
心?
沒了心還怎么誠?
蔣欽失魂落魄,目光呆滯,雖然活著,但已然是行尸走肉。
加哈努,小侏儒交付性命的骨肉兄弟,死了。最后的生命就埋葬在他的身體里,一如他曾經(jīng)在他兄弟的身體里。他,正是他兄弟的活墳。
阿依,那朵艷麗奔放、嬌俏無雙,扎根黃泉路上,既毒又美的曼陀羅花,那個西域姑娘,也死了。世上再無人叫他小矮人,拴著他的鏈子斷了,他自由了,成了喪家之犬。
從青城山離開很長一段時間,蔣欽都格外沉默。
小郭性子歡脫,嘴巴叨叨個不停,老郭和大郭不睬他,他便主動要求背著蔣欽。
和蔣欽能說什么?最多的當然就是解救了他們的恩人。
蟲人蔣欽和阿依,死了,也祭拜了,小侏儒知道,剩下的就是東風惡和鐘曉。
小郭對兩人大加稱贊,言說其慷慨俠義,是真正的英雄。兩人發(fā)放了解藥,救下了人傀,便向嘉陵江上尋人去了。
蔣欽心中冷笑:好個慷慨俠義的鐘丫頭,我把她當作好朋友,將月兒都托付給了她,到頭來月兒如何死了?她又如何成了英雄?如何這就去找自己的情郎了?
柴房里的情誼你如此珍視,在她,竟是如此淺薄……
“顏兄弟,這等救命之恩,將來你若是遇到兩位恩人,也該感謝一番?!毙」袊@一聲。
是該感謝的,定要還下這份恩情。
蔣欽心道:我一定狠狠還她一刀!
除了兄弟和愛人,他還死了一位姓鐘的朋友。
什么?還活著?
沒關(guān)系,遲早的事。
……
奕難平帶著飛奴兒離開青城山后,一路向東,不幾日到了亂鴉坡腳下,道路旁忽望見一處酒館。
走了十幾里沒見有人家,正是腹中饑渴,奕難平指使著飛奴兒,二人徑直闖進去。
酒館里很是破敗,支離破碎的日光從茅草堵住的窗口投射進來,撒在積著厚厚一層浮土的方桌上,長凳橫七豎八躺在地上,折的折,斷的斷,三張板凳湊不齊四條腿,一副棄店逃難的慘淡光景。
奕難平四下打量著,屈指敲了敲桌板,大聲問道:“喂,還有活人嗎?”
等了片刻,無人應(yīng)答。
奕難平罵罵咧咧,拖著斷腿準備自己到后面廚房找點吃食,不及撩起門簾,一個年輕小伙計忽然跑出來,和他迎面撞了個滿懷。
“毛毛躁躁,嚇老子一跳!要死呀你!”
奕難平一巴掌抽在小伙計臉上,將他打退了幾步,這才看清,小伙計右邊袖子空落落掛著,面容文雅俊秀,一股書生氣,怎么也不像個雜役。
“酒館里的掌柜?”奕難平瞇著眼發(fā)問。
“山上來了兇人,掌柜出去了,暫時不在?!睌啾坌』镉嬑嬷淮蚰[臉,陪著笑說道。
“我瞧你就是掌柜!”
“大爺哪里話,小人就是個跑腿端茶的?!?p> “哦,我知道了,你是掌柜的兒子,你是少掌柜!”
“您真會說笑!”
“是說笑啦,”
奕難平忽然道:“吳棲鳳來了你們不好過吧?堂堂匪類說什么正經(jīng)生意!”
小伙計聞言一個哆嗦,立刻找補道:“吳什么鳳……沒聽說過……山上是有一伙大王,頭領(lǐng)喚作討債鬼仵向天,不過和咱們這酒館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小本生意入不得大王們的眼?!?p> 奕難平嗤笑一聲,直直盯著小伙計好一陣,擺擺手道:“無所謂了,我是個過路的,酒菜都有嗎?”
小伙計連連點頭,把他引到一張桌子前,殷勤地用袖口擦去浮土,又挑撿了一張三條腿的長凳,招呼奕難平和飛奴兒坐下。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酒肉上桌。
酒就是尋常的酒,肉卻是白水煮出來的肉。
奕難平看了一眼,也不挑剔,切下一塊給了飛奴兒,酒也倒下一碗。
飛奴兒依令掀下斗笠進食,露出模樣著實嚇了小伙計一跳。
奕難平輕笑:“怎么?認識?”
小伙計連忙否認,“沒有沒有,只是錯認作了曾經(jīng)的故人。”
奕難平把酒遞給小伙計道:“江湖上誰不是故人呢,過去的朋友是今天的故人,今天的朋友也會是明天的故人?!?p> 小伙計還想推辭,奕難平道:“難道是其中下了迷藥,你不敢喝?”
小伙計惱道:“大爺何必多心,我先喝也無事,只是這也要算你的酒錢。”
奕難平點頭應(yīng)下,小伙計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奕難平哈哈大笑道:“小后生你瞧,我不喝你的酒,因為我知道你是誰,你喝我的酒,因為你不知道我是誰?!?p> “這酒是我才端來……”
“可它由我倒出來!”
“你到底是誰?”
奕難平笑著不答話,拿出一條金絲拍在桌上,“開黑店,我是你祖宗!”
張重明
希望年前一切順利,讓智障遠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