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墨一聲長嘆,手指摩挲著豪俠傳發(fā)脆的紙張,胸中滿是兔死狐悲的傷感。
過了七十多年,當(dāng)時的人和事都已在口口相傳里變得面目全非。
正一盟,如今再沒聽人說起了,在江湖掀起過波瀾的石頭,噗得沉下去,消失無蹤,無跡可尋了。
毛阿升的命運,不也是我李夜墨的命運嗎?
他成了旁人嘴里的魔君,讓天下人無不把修習(xí)輕功的視作賊子。
多年以后,人們的嘴里又會怎么說我?呵,估計是忘了吧。
小小的飛蒲草,哪里值得被掛在好漢們的嘴上。
他們記得毛阿升,是因為洞窟口的四百顆頭顱。
哈哈,殺得這幫偽君子膽寒了吧!
或許等寧王登基為帝,會有史官記載我:某年某月某日,神武無比的當(dāng)朝天子曾御駕親征,于陽頂峰上擊殺禍國殃民的竊賊李夜墨,為民除害,快哉快哉!
“我不是賊!”
李夜墨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全然忘了這里只剩他一個人,眼角簌簌流下淚水,把如豆的燭火映照得璀璨。
誰會信呢?
誰會記得呢?
誰會在乎呢?
李夜墨舉著燭臺,虔誠仔細(xì)地把毛阿升的白骨收拾起來,用石榻上的獸皮包裹,帶到陰桃樹下。
抱著獸皮大哭了一場,好像是在送別一位故友。
用手指刨開樹下松軟的泥土,陰桃樹的樹根和樹干一般的白嫩,但還要更加柔軟,像一條條埋在土里的白肉。
手指一扒,樹根仿佛活了過來,扭動著,從他手指接觸的地方自行抽開。
若是之前,這樣的場景一定能嚇得李夜墨跳起來,可現(xiàn)在他平靜無比。見識過人心的惡毒與冷漠,還有什么怪物能嚇到你呢?
樹根退開,裸露出一大片深坑,一團(tuán)巨大的、被土壤漚朽了的、灰黑色包裹暴露出現(xiàn),幾塊白骨從包裹里滾落。
這是另外三位魔君嗎?
沒有道理金刀馬太平!
金山恨錢李去厄!
目不識丁孫立三!
李夜墨跳進(jìn)樹根退開而形成的深坑,想把包裹抱出來,然而七十幾年,布料早都酥了,一碰就碎成一捧土。
李夜墨想起來:毛阿升的石窟里沒看到一件衣服,想來他是把所有的衣服都用來纏住三個哥哥的尸身,他人生的最后時刻,也和如今的李夜墨一樣,一絲不掛,赤條條的。
李夜墨前后跑了六次,才終于把白骨都從土里全都掏出來,三個人的骨頭已經(jīng)徹底混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了。
攤開一旁的獸皮,這一堆是……
天下第一豪俠清水蝠毛阿升!
李夜墨有些替他欣慰:毛阿升呀毛阿升,從此你就不孤獨了,你最想念的哥哥們,以后永遠(yuǎn)和你在一起!
將那三人的骨頭也都包進(jìn)獸皮里,打了結(jié),小心放進(jìn)深坑。
陰桃樹似有感應(yīng),樹根密密麻麻涌過來,攜裹著土壤,把深坑填平。
李夜墨回到魔窟里,心情愈加沉重。
“毛前輩說一條腿跳不出山谷,我也只剩下一條腿了,況且,毛前輩只留了一本殘缺的秘籍,豈不是更加沒有希望?”
“曉兒啊,你現(xiàn)在還好嗎?長夜終曉,可我怕熬不過這冷凄凄的夜了?!?p> 燭臺上的蠟燭越來越低,匐倒在燭臺上嗶剝作響。
李夜墨把手伸向?qū)O立三的論語,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沒了燒掉它的心思。
在他心里:孔老夫子依舊是害人不淺!可孫立三,已經(jīng)是他李夜墨的朋友。
正準(zhǔn)備將這些冊子小心收起來,忽然瞧見,有一本冊子與眾不同,雖然也是論語的封面,書冊的線裝卻是和其他的不同,用的不是灰黑色而是紅色。
因為時間久遠(yuǎn),紅色也已經(jīng)幾乎褪成了灰色,但只要放在一起,還是能看出明顯的差異。
李夜墨小心翻開,第一頁寫著:給四弟毛阿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