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詭劍仙和敗劍仙太過拉胯,大大拖了劍仙們的后腿,以李夜墨黃金臺上的親身感受,寧王的壓迫感還要甚于劍仙。
當(dāng)世,除了那幾個不愿干涉人間的老怪物,寧王的武學(xué)造詣必定是天下第一!
若再加上他藩王身份的尊貴,在江湖中部署十?dāng)?shù)年的隱忍,呵,拋開他造反會帶來的影響不談,真可以和曾經(jīng)的那位燕王一較高低了。
“巧了,金殿上的那位,也和建文帝一樣胡鬧。”
一駕馬車慢悠悠向著陽頂峰方向,李夜墨躺在馬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楊虎災(zāi)聊著天,“大哥,你說寧王真的造反時,會用什么借口,也是靖難嗎?”
楊虎災(zāi)輕輕抽打馬匹,盡可能讓車輛行駛平穩(wěn),“咱不曉得,但咱知道一件事只要想做,總能找出些冠冕堂皇的理由?!?p> 李夜墨冷笑:“是呀,什么狗屁靖難之役,什么狗屁玄武門之變,全都是一個鳥樣,‘骨肉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朝夕,欲俟其發(fā),然后以義討之,不亦可乎!’,唐太宗李世民是這么說的,你瞧他洋洋得意的樣子!天家想要骨肉相殘,一人扔一把鐵劍,打個你死我活也就罷了,動輒刀兵過境,生靈涂炭,億萬生民受苦受難,這般大事,怎么也能說成是門戶私計?!”
“六朝舊事,只成門戶私計!”
楊虎災(zāi)搖晃著馬鞭,呵呵笑著,“南宋陳亮的念奴嬌,真是鞭辟入里,一語中的,扒皮抽髓的深刻,把這些將相君王的褻褲都扯去了,萬里山河當(dāng)成了他們的私產(chǎn),王權(quán)霸業(yè)可不就是門戶私計?恐怕是不知道,所謂‘天家事,天下事’,不是說天家的事就更重要,而是讓他們老實些?!?p> “大哥,所以為什么要有皇上?”李夜墨倏然坐起身,挑起布簾子,手指點了點楊虎災(zāi)寬闊的后背。
“小心著些,寧王可正到處抓你呢?!?p> 楊虎災(zāi)回頭看了一眼,將簾子又拉起來,對他的問題回答道:“咱不知道,看起來是沒什么用的?!?p> “那為什么要有大官?”
“也不知道,看起來也像是沒什么用,給皇上解悶的吧。”
“皇親國戚呢?老朱家如今可有不少的人?!?p> “呵呵,這些人就更沒用了,說是當(dāng)豬養(yǎng)吧,不能殺,吃得還很多,說是當(dāng)鳥兒養(yǎng)吧,長得不好看,還喜歡高高在上的罵人,好像比皇上還要沒用……”
李夜墨哈哈大笑,鼓著掌道:“大哥,那些個小官呢?縣承、縣尉,縣令之流?!?p> 楊虎災(zāi)突然想到什么,敲了敲布簾,笑道:“咱好像突然想明白了,國家想要運作,需要有人來統(tǒng)籌,小官就是統(tǒng)籌一縣的,大官就是統(tǒng)籌一省的,不過大官更多時候是管小官的,皇上就是統(tǒng)籌一國的,不過皇上更多時候是管大官的,一層又一層,還是有些用的吧。”
李夜墨撇了撇嘴,對楊虎災(zāi)突然反水有些不滿,“想不通,干嘛要這么多人來管,我拿著一把刀,哪里有不平就削去哪里,丘夷而淵實,保管叫天下太平!”
楊虎災(zāi)噗嗤笑道:“好啊,若你真這么做,老百姓非把你李夜墨奉為神明。”
李夜墨聞言又高興起來,拍打著馬車?yán)镒仙睦C墊,動作太大,牽動傷處,轉(zhuǎn)又躺下去,哎喲哎喲地慘叫。
楊虎災(zāi)遙望著不遠的翠色山崗,在御板上輕笑,心道:春天了,還是挺美的。
“我倒真希望有這么一位神明,”李夜墨喘勻了氣,笑道:“他最好是能洞悉一切因果,又沒有一絲偏袒,能誅滅一切豪強,又沒有半點私心,最好是長生不滅,與天地同存,為世上的人好好主持公道?!?p> 楊虎災(zāi)調(diào)侃:“這樣好,就可以把皇上、大官、小官,全都踢掉不用了。”
“哪能啊,這樣還不把神仙給累死了!”
李夜墨呲著牙,兇狠道:“把這些家伙都留著,但凡是做不好的,全都把腦殼摘下來,子承父業(yè),兄終弟及,這不就是他們一直想要的嗎?殺殺殺,反正這些鬼東西是殺不絕的!”
楊虎災(zāi)沉默了好一陣,忽然問道:“兄弟,再吃下那種果子,確定沒有問題嗎?”
李夜墨從簾子后面伸出一只手,按在楊虎災(zāi)肩膀上,“結(jié)果怎么樣我也不曉得,不過我們確實很需要一個能打敗寧王的人,不是嗎?”
楊虎災(zāi)不說話了,確實是很需要,只要寧王還活著,叛軍就永遠無窮無盡,可楊虎災(zāi)不希望李夜墨將戰(zhàn)勝寧王的事強壓在自己身上。
到了陽頂峰,楊虎災(zāi)提著卷粗麻繩和李夜墨一起上山,重傷未愈的李夜墨無法施展輕功,果真像一個斷腿的瘸子,拄著拐一階一階的慢慢爬。
山上只有紅蓮寺一座佛院,過往香客們都對老瘸子微微施禮——是個虔誠的居士。
中途遇到小沙彌釋塵,小沙彌對李夜墨印象很深,或者說是對李夜墨贈予的金錠印象很深,遠遠就沖他招手,“老爺爺,山頂上有個女施主在等你?!?p> “不會是鐘丫頭吧?”楊虎災(zāi)偏頭看向李夜墨。
“不是曉兒,這小和尚是認(rèn)得曉兒的?!崩钜鼓嫔届o,對楊虎災(zāi)道:“大哥,你先下山吧,這個繩子估計是用不到了?!?p> 楊虎災(zāi)一時有些拿不準(zhǔn),不明白李夜墨是什么意思。
李夜墨道:“小和尚說的女施主,比寧王還要厲害?!?p> 楊虎災(zāi)頓時懂了,自家兄弟認(rèn)識不少神奇的人物,心情沉重地拍了拍李夜墨的肩膀,轉(zhuǎn)頭向山下走。
小沙彌笑著道:“老爺爺,你在說胡話吧,寧王殿下可是武林盟主,那個女施主如果像你說得這么厲害,怎么武林盟主不是她呢?”
李夜墨走上前,親昵地掐了掐小沙彌的鼻子,“在山中還能管著紅塵里的俗世,小和尚你六根不凈!”
獨自走到黑心崖旁,果然看到一個少女正坐在懸崖邊,嘴里嗑著瓜子,把腳探到云霧里打著秋千。
“臭李夜墨,你怎么才來?”少女轉(zhuǎn)過臉,漂亮的眼睛里寫滿了奸詐。
李夜墨板著臉:“琳仙子,不要拿曉兒開玩笑?!?p> 少女冷哼一聲,伸手在臉上一抹,頓時曉兒的模樣再次從李夜墨的面前消失,變換成另一張俏麗的面容。
李夜墨心口頓感空落落的,“失去”這件事,不管預(yù)演多少遍,還是會痛到情難自已。
琳仙子轉(zhuǎn)過頭,看向山崖里的云霧,白茫茫的一片,下面是云深不知處。
李夜墨對此很熟悉,每到春秋季節(jié),山崖里總是蕩滿了霧氣,魔氣蒸騰,好像是陰曹地府。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扮曉兒丫頭的臉給你看嗎?”琳仙子問。
李夜墨坐到琳仙子身側(cè),笑道:“估計是為了滿足我的遺愿吧,好了,我很滿意,謝謝琳仙子送的禮物?!?p> 琳仙子挑眉,“你也知道再吃下去可能會死呀!”
李夜墨伸了個懶腰,道:“論起吃陰桃,天下間恐怕沒有人比我更有經(jīng)驗了?!?p> “吃陰桃,一般情況下只要一夜就能消化,但這是說陽壽足夠的情況下,陰桃會消耗陽壽,是因為苦難會加速衰老,越向后苦難累積越多,所需消耗的陽壽也越多。以你的情況,如果再吃一顆,要將過去的苦難重演七萬遍……”
琳仙子冷哼一聲:“老先生,麻煩你照照鏡子,你的陽壽足夠嗎?”
李夜墨沉默不語,良久才說道:“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不管是為了替我自己和曉兒討一個公道,還是為了天下蒼生?!?p> 琳仙子嘁了一聲,揶揄道:“恐怕是前者吧,你李夜墨沒有這么大的志向?!?p> 李夜墨聞言大笑,連連點頭:是啊,裝什么大英雄,大英雄怎么會連自己珍視的人都保護不了,飛蒲草只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過去是如此,以后亦然。
“這種事……論跡不論心吧!”李夜墨掏出顆松子糖塞進嘴里。
琳仙子也從鹿皮袋里搶了一把,吃了李夜墨的糖,嘴上還是不饒人,“錯錯錯,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琳仙子,你還會信這個,”李夜墨輕笑,“天上有沒有賞善罰惡的神仙,你們不就是最清楚的嗎?”
琳仙子搖晃的雙手推脫道:“你可不要亂說,本姑娘小小年紀(jì),怎么會知道天上神仙的事!”
難關(guān)在前,該祭拜有偉力的太陽,還是撲火的飛蛾?
李夜墨突然問道:“我一定會死嗎?”
琳仙子也認(rèn)真下來,答道:“再吃下一顆,你的陽壽基本也就到頂了,但是九霄踏術(shù)與眾不同,練至第七踏延年益壽,第九踏羽化飛升,你如今距離第七踏只差一線,或許真的可以在神游過往中完成突破?!?p> 李夜墨吸了吸嘴里甜蜜的津水,點頭,“那希望還是蠻大的?!?p> 琳仙子話鋒一轉(zhuǎn):“可是,有一個問題,陰桃回溯過往會側(cè)重人生的苦難,你需要在苦難中一次性經(jīng)歷七萬遍,也就是一百四十余萬年,外界只是一夜,對你卻是真實的一百四十余萬年……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李夜墨身子微微一顫,抓著崖邊的手捏得煞白,但馬上又冷靜下來,“會怎么樣?”
琳仙子將一枚石頭扔進霧氣里,立刻消失不見,“就像這個石頭,長時間的痛苦會讓你選擇逃避,迷失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除非你有著驚人的毅力,以及恐怖的執(zhí)念,迫使你醒過來,不然,你可能會一直被困在里面?!?p> 說完這些,琳仙子自己都打了個冷顫,問道:“小李夜墨,你有即使過上一百四十萬年,也一定不會忘記,一定要見到的人嗎?”
“琳仙子……”
“嗯?”
“可以讓我再看一眼曉兒嗎?”
天下英雄,豬狗不如,而我呀,只是個眷戀兒女私情、軟弱而沒有抱負(fù)的懦夫。
張重明
晚安晚安,又熬夜了,真卷啊你臭寶,怎么?想拿茅盾文學(xué)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