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城的話，就如庭中的枇杷葉，隨風飄落，落到蕭明月耳畔。
別說是草原，就算是蕭府的大門，蕭明月也是直到嫁入王府才第一次出。
但此刻聽著獨孤城的話，她竟然莫名的熟悉，腦中閃回的全是陌生又熟悉的畫面，仿佛自己又成了那棵枇杷樹下的女孩。
記憶如孵化中的雞崽拼命啄著她的腦殼。
提醒她回想起來，回想起來那夢中的少年，抱著她又哭又笑，上一秒剛從弄丟了她的恐懼中逃脫，下一秒就算是世界末日也無所謂了。
一匹體型巨大的狼循著血的味道而來，它的爪子已經(jīng)踩到蕭明月的裙帶，狼牙滴著令人作嘔的涎水。
血盆大口離脖頸只有幾寸，獨孤城已經(jīng)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恐懼使他渾身發(fā)抖，但他眼睛一刻不離蕭明月。
只要看到她眼中為自己擔憂的眼神，只要聽到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哭讓自己躲開，只要感受到她拼命想推開自己卻推不動的雙手，他就覺得安心。
身在絕地，獨孤城卻在喉嚨底下哼哼了一聲，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狼仰天嗷嗚一聲，猛地咬下。
卻落了空。
不知何處飛來的紅綾卷走了它口中的獵物，憤怒地狼目盯著獨孤流云。
“你們快跑?！?p> 獨孤流云大聲喝道，飛緞纏身、凌空而至的她竟如天神下凡般沖入獸潮，只稍稍凌亂了野獸軍團的步伐，就轉(zhuǎn)眼間淹沒在獸潮深處。
“凌云決！快救她！”蕭明月大聲呼救。
“救人要帶武器的?！?p> 救命的聲音響起，凌云決背著一捆刀，一頭扎了進去，一往無前，義無反顧。
兩人的身影都消失了，就如一滴水消失在大海里，沒翻起一朵水花。
蕭明月掩面無聲抽泣。
獨孤城沒有時間悲傷，扶著蕭明月，強行帶著她逃往大營。
刀光劍影一瞬間，無數(shù)野獸尸體拋飛開來，獸潮中間仿佛被丟入一顆炸彈般炸開一個口子。
獨孤流云雙刀在手，背靠凌云決，縱然群狼環(huán)伺依舊笑得囂張。
手背拭去臉上沾到的血跡，她笑道：“刀不錯?！?p> “不夠自取。”
凌云決揮手，地上插著十柄長刀，算上兩人手中的，總共十四把刀。
后世，坊間說書人驚堂木一響，多的是那十四刀赴會的奇聞。
有道是：女兒又如何？橫刀可堪萬夫勇。長纓誰能當？三千里碎刀與血?；藯嗤┲?，且行且高歌，惜紅顏天妒，豈止皇帝命。
就算是文字獄大興的那些個年頭，這幾句也不曾稍歇，只因這詞本就是坐在九五之尊那人所寫。
只是那時已經(jīng)沒人能懂，皇帝獨孤城寫下這幾句時心里在想什么。
獨孤流云與凌云決兩人雙刀縱橫，配合無間，鋼刀蹦碎無數(shù)口子，野獸的尸體也堆成了小山。
“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家伙，你留下來，我保證讓你得到最好的待遇?！?p> 獨孤流云在攻擊間隙不由感嘆。
凌云決沒有回應，不是他不相信她的承諾，只因他知道，流云自己尚且得不到應有的待遇，又如何保障自己呢。
沒有回答，對長纓公主來說，已經(jīng)是有了回答。
她嘆了口氣，僅僅是這一剎那的分心，一匹血狼近身，血盆大口已經(jīng)赫然就在她眼前。
凌云決為她舍身去擋，想憑借自己手腕的護環(huán)稍擋片刻。
狼目中閃過一絲狡黠和殘忍，避開護腕用力一咬。
凌云決吃痛，另一只手持刀來援，但狼牙已入肉，刀還沒到，只怕手臂已斷。
說時遲那時快，另一道電光閃過，血狼尸首分離，正是長纓的刀。
她掰開依舊咬在凌云決手上的狼頭，狼目中臨死前依舊是兇狠和不甘心。
危機稍解，但凌云決的右手傷口可怖，而且血流如注，竟是折損了大半戰(zhàn)力。
兩人刀陣有了破綻，長纓也不戀戰(zhàn)，帶著凌云決且戰(zhàn)且走。
不過走了十幾步，凌云決便腳下一軟，跌倒在地，一看右手，被咬傷的患處竟是一片漆黑。
狼牙有毒！
長纓雙刀舞得神勇，逼退獸群，用力扯著凌云決逃。
凌云決把她推開，讓她一個人快逃。
獨孤流云不依。
“你救我一命，我便用這命還你?！?p> 她說完，轉(zhuǎn)身去用背護著凌云決。
一刀切斷自己礙事的長發(fā)，丟掉手中卷刃的鋼刀，隨手拔起就是兩把涼如水的新刀。
見流云不離不棄，凌云決心中不知是凄涼還是高興，倒過頭去暈倒了。
刀越來越沉，便丟了換一把。
肩膀越來越累，依舊振臂揮砍。
手開始抖個不停，依舊死死抓著手中的刀柄。
擦不凈額頭的鮮血還是汗水，分不清飛濺的碎骨還是殘刀。
流云這輩子從沒有這樣使過刀，直到雙臂沉重得再抬不起來。
周圍的野獸也被這個小小的人類嚇得膽寒，竟不再有一只膽敢冒進。
刀從手中滑落，長纓徹底抓不住了。
放棄，盡力過了，那就可以放棄了吧，她這樣安慰自己，閉上了眼。
不，絕不放棄。
她猛得睜開眼，一把扯下腰間的龍云母，聲嘶力竭地高喊。
“聽我號令，百獸退散！”
一如她多年前逛那異獸館，沒有任何野獸聽話。
突然野獸群中出現(xiàn)騷動，獨孤流云大喜，以為是龍云母起作用了。
豈料獸群分開一條道，一頭體型巨大的獨眼狼王步態(tài)優(yōu)雅地排眾而出。
它睥睨萬獸，就這樣俯視著目露絕望的獨孤流云，眼中沒有任何情感。
突然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狼王低下頭聞了聞流云手中那顆龍云母，其上殘留的氣味，竟讓它眼中閃過一絲親切與懷念。
狼王仰天長嘯，一步一步地退走，消失在夜幕中。
隨著狼王消失的，還有整個獸潮。
緊繃的神經(jīng)突然松了弦，長纓癱倒在地上，一下都不愿再動彈。
東方日出了，溫暖的晨光灑下，暖洋洋的，她很快就睡著了。
搜救隊伍終于找到了他倆，獨孤城摸爬滾打來到兩人身邊，摸了摸兩人心跳。
他開心地叫了起來，活著，還活著。
獨孤流云和凌云決躺在地上相互依偎，唯美得宛若一對神仙眷侶，卻又安靜得仿佛已經(jīng)死去。
兩人都是如此年輕且安詳，誰又能想到昨夜有多兇險，只有堆疊成山的尸體和染紅山坡的血跡觸目驚心。
眾人小心翼翼地將兩人放上擔架，眼中既是擔心又是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