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風(fēng)特別涼,酒特別暖。
唐明又在與獨孤城飲酒,這才短短幾日,兩人竟成了莫逆之交。
只因為唐明那凡是都要辨?zhèn)€是非曲折,說一不二的性子,真是太合獨孤城的意。
“你的才華,哪能只屈居御史臺的執(zhí)筆呀,做個宰相也不為過?!?p> 獨孤城看著唐明送來的、整理出來的、寫著輔國公罪狀的奏折,拍案叫絕,絲毫不吝贊美。
唐明也樂了,他早就看出來,獨孤城雖然城府頗深,卻是個敢想敢做敢說的真性情,這份少有的瀟灑著實讓他更欽佩幾分。
“殿下也認(rèn)為微臣寫得沒問題?”
“叫我城兄,殿下生分了?!豹毠鲁青凉值?,接著把奏折疊好,放在桌上,大聲說道:“豈止沒問題,簡直完美無缺?!?p> 唐明也樂了,他相信自己的本事,也相信獨孤城的眼光。
如今兩人都確認(rèn)沒問題了,這下他總算可以壯著膽子,以區(qū)區(qū)一個執(zhí)筆身份,上金殿彈劾一品大員,輔國公。
他不是沒有做過這般以下犯上的事情,就如他上次彈劾寧親王,但那次他事先就知道,三皇子會站在自己身后,那就代表輔國公為首的半數(shù)大臣都會支持自己。
但這次,三皇子沒法幫他了,為了避嫌,已經(jīng)提前推病在家。
他要獨自面對的,不只是一個輔國公,還有半數(shù)朝野,可能還包括上次惹惱的寧親王的附庸。
但只要證據(jù)夠齊全、奏折夠嚴(yán)謹(jǐn),任對手再有三寸不爛之舌,他也不怕扳不倒輔國公。
獨孤城也高興,輔國公一倒,獨孤明翎最大的靠山就算沒了,寧親王又卸了御史臺之職,皇帝再怎么著也要在兩人中搖擺一下了。
但只高興了一會兒,獨孤城又有些犯難,不是為了蕭明月和蕭府的關(guān)系,這是無論如何解決不了的問題,他想通了這一點后就索性不想了。
他擔(dān)心的,是從逆水河傳過來的消息,聽說大周有所異動。蕭家在前線有數(shù)員將軍,在此當(dāng)口,可能皇帝無論如何會需要蕭氏的力量,那就不是彈劾輔國公的最佳時期。
“要不,再過一段時間吧。”獨孤城勸道。
唐明哈哈笑著說不用,事已查清,那他便不能容許輔國公此等蛀蟲再立于朝堂之上。
況且,事情做得這么漂亮,就算皇帝當(dāng)前為難,難道還會殺了自己嗎?
唐明拿起奏折,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
臨走時,獨孤城敬他一杯,祝他一路順風(fēng)。
唐明說不急,把酒留著,等他事情辦完,再來飲完這一杯。
無論是獨孤城,還是唐明,都沒有想到,這一別,便從此天人永隔,那杯酒再無人飲。
承天之殿,那封奏折已經(jīng)到了御前。
皇帝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還沒有打開奏折。
“唐明,你確定你剛才所說一切屬實?”
“微臣愿以性命擔(dān)保,一切屬實,所有物證現(xiàn)在就封存在御史臺庫房,一應(yīng)人證也都保護隔離起來,隨時等候提審,求皇上明鑒。”
唐明說得信心十足,哪怕輔國公在一邊對他大叱“污蔑”,哪怕周圍所有大臣都在批判他“以下犯上”,他的眼神也沒有絲毫動搖。
皇帝拿起奏折,走下臺階,繞著唐明與輔國公走了一圈,一邊走一邊思考著什么。
“那依執(zhí)筆的意思,朕該如何處置輔國公呢?”
唐明跪地一拜,說:“依律,當(dāng)斬?!?p> “斬”字一出,秋風(fēng)颯然,殺氣肆虐金殿。
嚇得輔國公連忙跪地求饒,讓皇帝別聽信小人讒言,自己輔佐了皇帝一輩子,絕沒有任何二心。
皇帝看著輔國公,眉宇間露出一絲可惜的神情。
“斬?”皇帝的語氣有些吃驚,似乎在提醒唐明再好好想想。
但唐明性子耿直,說一不二,當(dāng)斬就該斬,哪里還要再想什么。
他再次一拜,大聲說:“依律,當(dāng)斬!”
皇帝深深嘆了一口氣,將奏折扔進了銅爐內(nèi),就是那個曾經(jīng)撞死過張繼德的銅爐。
“唐明,以下犯上,污蔑輔國公,斬!”
唐明傻眼了,回頭看著自己熬夜寫就的奏折,皇帝還沒打開看過,就被燃成灰燼。
他不懂,這一切是為什么。
他以為,對的初衷加上對的行動,就會得到對的結(jié)果。
顯然,他錯了。
唐明的人頭被捧進金殿時,輔國公還在跪著,皇帝將他扶起,讓他放心,他們之間的君臣之誼,無人可以挑釁,引得輔國公感恩涕零。
朝野上下也都駭?shù)貌惠p,都驚訝于輔國公威勢,果然無可動搖。
無人可以看穿,獨孤狼行幾番惋惜,深深嘆了一口氣,皆為唐明這個難得的人才。
可他幾番提醒,唐明還是不依不饒,令得皇帝失去了為他轉(zhuǎn)圜的最起碼的余地,只能斬了他,以安撫蕭府,讓逆水河局勢暫時不再惡化。
消息傳到寧親王府時,獨孤城還在等著唐明歸來一同飲酒。
甚至,他把蕭明月都請出來了,已經(jīng)在想著該如何安慰,才能平息妻子的悲傷。
但蕭府還是好好的,蕭明月根本不用安慰,唐明卻死了。
只一剎那,獨孤城就淚流滿面,蕭明月被他嚇了一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那一天,風(fēng)特別涼,酒特別暖。
三皇子府上來了客人,是寧親王府的三王子。
“獨孤明翎,你個混賬,唐明死了!”
獨孤城一來就大吵大鬧,嚇得下人們不敢出來。
獨孤明翎面容憔悴,出來見他時,還咳嗽了兩聲。
“你還真的病了?”
“我沒說是假的呀,只是你們都要以為我是裝病,我又有什么辦法?”
“病了又如何?”獨孤城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大聲喝問:“你早就知道,弱水河局勢緊張到什么程度了?”
“知道?!豹毠旅黥峄卮鸬弥苯亓水?dāng)。
因為藏著掖著也沒用,既然獨孤城早就知道他就是預(yù)備的儲君位,這些前線戰(zhàn)報,他當(dāng)然了如指掌。
獨孤城更怒,作勢就要把拳頭往他臉上招呼。
“你明明知道,逆水河的威脅猶在,蕭府肯定垮不了,你讓唐明現(xiàn)在扳倒輔國公,根本就是個害死他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