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前來看過后說是幸好只是皮肉傷,未曾傷及臟腑,只是腿上的傷有些嚴重,可能需要過段日子才能好。
高宗陰沉著臉吩咐人伺候好秦昭煦,便開始問事情原委。
那抬著秦昭煦回來的人中有一人正是秦昭煦身邊的侍衛(wèi),他道:“殿下在林中看見一只赤狐,想著獵回來給陛下和皇后娘娘做對護膝,說陛下一入冬總是膝蓋疼,這赤狐皮毛極好,說不定會有些作用,于是就追著那赤狐一直往深處去了,沒想到——竟然遇見一只大貓?!?p> 說到這兒,那侍衛(wèi)臉上還帶著驚懼和劫后余生的僥幸,看得高宗心頭一緊。
他問:“折損了多少人?”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覺,他此時的嗓音緊繃著,像勒緊了的琴弦,發(fā)出讓人牙酸的聲響。
“殿下武功高強,帶著我們撐到羽林軍來,隨侍殿下的人只折損了三人,羽林軍守衛(wèi)倒是死傷不少?!?p> 聽上去就分外兇險,高宗沒說什么,心底卻五味雜陳。
這傻孩子,宮里每年進貢上來的皮毛不知有多少,他豈會缺這些皮毛。他卻就為了給自己做對護膝反而讓自己身陷險境。
高宗的腿是當(dāng)年在潛邸時觸怒了先皇跪在御書房外一整夜落下的病根,每年冬日都隱隱作痛。
然而想到方才那孩子被傷成那樣卻還不忘跟自己告罪說“兒臣無用”時的可憐模樣,高宗不由喉頭一哽,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夜。
煦兒遇見大貓時內(nèi)心是不是也像自己當(dāng)時一般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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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治過后,太醫(yī)給秦昭煦除了開一些對癥下藥的方子之外還讓秦昭煦服了一碗安神湯,以緩解他因為遇猛獸受驚情緒。
秦昭煦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床邊竟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高宗背對著床榻站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皇。”秦昭煦連忙掙扎著想要起身給高宗行禮,被聽見動靜的高宗制止。
“煦兒,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他關(guān)切地問。
秦昭煦有些受寵若驚地道:“兒臣多謝父皇關(guān)心,已經(jīng)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高宗連聲道,秦昭煦卻沒有作聲。
帳內(nèi)突然寂靜下來,讓高宗突然覺得有些尷尬。
方才他自己一個人站在這兒,回想了許多,最后卻只覺得最對不起這個太子。
無論是成王還是相王,都因為并非嫡子,且一個是長子,另一個母妃是寵妃,所以都得他的疼愛。唯有太子,從小就被壓上太多責(zé)任,他又因為皇后對自己的疏離而遷怒這個孩子,一向?qū)λ麤]有太多關(guān)注??赊D(zhuǎn)眼之間,他也同他兩個兄長一樣優(yōu)秀了。
并沒有他的冷遇而心灰氣餒,也沒有因為他對其他兒子的偏頗心生怨懟,反而時時處處想著自己這個父皇,倒是比那兩個被他寵愛慣了的兒子懂事許多。
高宗心中五味雜陳,然而因為長時間的疏離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最后只能道:“你好好休養(yǎng),這段時間不要再操勞,朕有時間便來看你。”
說完,他又想到什么,沉聲說:“你放心,父皇一定抓出兇手,嚴懲不貸,給你一個說法!”
圍場中出現(xiàn)大貓這樣的猛獸,自然并不合常理。事實上,圍獵之前,就會有侍衛(wèi)們挑選合適的獵物驅(qū)趕入圍場中,那些危險的猛獸自然便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圍場中。
而如今太子出現(xiàn)了意外,此次圍獵的負責(zé)之人少不了責(zé)任,那個將這等猛獸放入圍場的幕后之人更是罪該萬死!
高宗越想越覺得氣憤,他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御帳,卻突然被秦昭煦叫住。
“父皇……”,秦昭煦抿了抿有些干澀的唇,“這件事便不要再查了好嗎?”
高宗聞言蹙起眉轉(zhuǎn)過身來看向他,一個心軟的儲君對于南秦可不是什么好事。
要看著高宗的神情越來越嚴肅,秦昭煦垂眸低聲道:“父皇,此事并非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此話一出,高宗立刻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冷,看向秦昭煦的眼神不復(fù)先前一般柔和,反而帶著審視。
秦昭煦見狀眼底劃過一絲苦澀,然而卻點到為止,并沒有再多說什么。
高宗看了他半晌,終于頷首,“朕自有分寸,此事你就別再掛心了。”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去,卻沒看到身后秦昭煦眼底一片復(fù)雜的情緒。
多好笑,哪怕自己如今落得這種情形,他都不會對他那兩個好兒子有所懷疑。甚至因為自己的一句話,他便變了臉色。那點微薄的愧疚之情在他的“愛子之情”面前瞬間蕩然無存。
呵,真是他的好父皇啊。
不顧自己的傷勢,秦昭煦強撐著從御帳中離開,回到自己的帳中時腿上的傷口已經(jīng)又一次裂開了,紗布下滲出殷紅的血漬。
他身邊的近侍竹瑾回來見了頓時大驚失色,“殿下,您怎么自己回來了,這腿上的傷口都崩開了!奴才這就去叫太醫(yī)!”
說著他便要往賬外走,身后卻突然傳來秦昭煦的聲音。
“不許聲張。”他淡聲說,語氣中卻透著不可質(zhì)疑的意味,聽得竹瑾身子一僵,苦著臉轉(zhuǎn)了回來。
他們家殿下向來說一不二。
秦昭煦見他照做,緩了語氣道:“去,拿紗布來替我重新包扎。”
“是?!敝耔挚戳艘谎鬯壬系那闋?,心里難受得緊,不再多勸,連忙去尋藥和紗布。
他從小跟在他們殿下身邊,自然知道殿下的性子,也見過殿下吃過的苦楚。然而每一次都愈發(fā)在心底有些大逆不道地覺得陛下不公。
但凡陛下能對太子殿下稍微好一點兒,殿下就不必如此忍氣吞聲。
方才他琢磨著,陛下這次竟然讓殿下留在御帳養(yǎng)傷,想來終于是知道心疼殿下了,就是如此一來自己沒法照顧殿下也不知道陛下身邊的人盡不盡心。
然而沒成想,殿下突然就這么自己回來了??催@情形,陛下多半不知情。他們殿下總是這般隱忍,這次恐怕又是因為不想引某些人嫉恨才如此迫不及待地回來的吧?
就是不知道陛下知道了該是何種反應(yīng)?會不會知道殿下的苦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