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無情怎能慈悲
安逸只覺心緒不寧、坐立難安。之所以還能保持笑容,是因為唇角習(xí)慣性的、外加天生的微微上揚。她是有多么害怕自己的痛處被人當(dāng)面點破,更何況是在老板面前。想起前幾次的故作堅強(qiáng),想必人家正在心里嘲笑她的死鴨子嘴硬吧。
李道長見安逸神色,專長于察言觀色來判病的他,哪里能不理解這位姑娘的痛苦心情,身為醫(yī)者不方便出言相勸,恐會適得其反,便只得住口沉默,讓這可憐的孩子緩一緩精神。
“需要怎么用藥醫(yī)治?最好能多開些種類?!?p> 李道長與安逸同時望向說話之人,而安逸更是聽得心驚膽戰(zhàn),慌忙擺手阻止:“不用不用!大師不用開藥了吧,我會自己好好調(diào)養(yǎng)作息和飲食的!”
“那怎么成?聽道長所言,你病得不輕,吃藥見效快。還請開藥方吧!”
“老板,之前和你提過我的胃不好,如果吃藥,尤其是中藥,我的胃會各種難受。我得的也不是急癥,緩著點兒治就好了!大師是吧?”安逸急急詢問。她相信以李道長的精湛醫(yī)術(shù)一定已判斷出她脾胃的問題,盼著大師親自出馬幫她做下解釋。
李道長輕咳兩聲,壓住笑意方才開口:“安小姐確實是氣機(jī)阻滯,脾胃失健,所以治療以調(diào)和、開胃醒脾,和中理氣、養(yǎng)益脾胃為宜。請放心,正如之前所講,在‘治’和‘養(yǎng)’上貧道更偏重于‘養(yǎng)’。所謂: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療不愈,然后命藥?!?p> 一番話聽得安逸使勁兒點頭,并給了身邊老板一個“我身體我了解”的示威眼神。
丁鴻沒有再開口,開始端視起一旁墻上的字畫。坐在他對面的李道長將其眼中細(xì)微神色看得真切,心中確定了剛才判斷:這小子已把自己秘書的命門摸得透徹,想來剛才是故意用“開藥”來轉(zhuǎn)移安姑娘的愁緒吧。
“貧道為安小姐開些養(yǎng)生調(diào)理的方子,只是,”李道長停下手中毛筆,意味深長的看向安逸:“之前提醒注意的兩點,還須放在心上,否則神丹妙藥也無大用,更怕橫生枝節(jié),恐對身體有大損耗。”
丁鴻知道這已是李道長所能說出最重的警告了,不知她能夠聽進(jìn)去嗎?觀察到吶吶應(yīng)是的安逸已是強(qiáng)打著精神,略一思慮說:“把道長的話都牢牢記住?!?p> “好的,記牢了?!?p> “那道長還有其它醫(yī)囑嗎?”丁鴻準(zhǔn)備對安逸放行了,不想讓她留在這里勉強(qiáng)自己。
“《黃帝內(nèi)經(jīng)》中所說‘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shù)數(shù),食飲有節(jié),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兰乙磺卸际且樒渥匀坏??!?p> 安逸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她以為診病已接近收尾,卻不知李道長為何突然“之乎者也”起來。又見小道士過來為眾人的茶盞換了熱水,便明白大師這是還有話要交待。
李道長目視窗外之景色,并不看向?qū)γ娑耍骸爸袊鴤鹘y(tǒng)文化從不反對人有情緒!儒家說仁者要愛人,有情才能愛;我們道家說人要慈悲,無情怎能慈悲?這是天之道,因人法地,地法天,也是人之道?!?p> 瞧見安逸睜著迷惑茫然的眼眸,不由微微一笑:“正如同月有陰晴圓缺一般,人有喜怒哀樂,這些情緒不斷交替才是人。一種情緒持續(xù),如只有白日無夜對大地的影響一般,會損害人的身心健康。也如同太陽在最高點時會落下一般,如果人不壓抑自己悲傷的情緒,放心的讓自己經(jīng)歷悲傷,經(jīng)歷心痛后,自然會慢慢轉(zhuǎn)為其他情緒?!?p> 直到此時,安逸才知大師雖沒有明說,卻還是在提點自己,心中頓生燥意,礙于對方既是長者又是得道高人,不是她能怠慢的,于是咬唇忍下。
李道長曉得安逸魂不守舍并非是對自己不敬,而是戳痛了這孩子最敏感的軟肋,心中更生慈悲:“在道教看來不需要太多干預(yù),人只需要找到自己所喜即可!因為我們本身就向往陽光快樂等正能量?!闭Z畢,頗帶深意的掃視了一眼丁鴻。
而丁鴻此刻的目光盡數(shù)落在已漸漸豎起體內(nèi)利刺的女人身上,擔(dān)憂著李道長隨時說出壓垮她最后一根稻草的話,自己雖心疼卻無計可施。
“貧道說的這一切都是道法自然的體現(xiàn)。無論順逆之境,親近自然,哪怕只是片刻,對人都有極大好處!福生無量天尊,愿世人皆能獲得歡喜。”李道長見這兩小兒的狀態(tài),言止于此,個人自有造化吧。
“我和道長還有事務(wù)商議,既然診病已結(jié)束,你先去門口等我?!倍▲櫧K于有機(jī)會發(fā)出這個命令來。
安逸輕輕吁氣,趕忙微笑起身:“感謝大師的診治與點撥,我一定牢記于心,細(xì)細(xì)體會?!彼娴囊獡尾蛔∧樕媳砬榱?。實在不該錯負(fù)李道長的誠心教導(dǎo),但自己心里仍對傷口存著鴕鳥之心,任誰想揭開都是不行的,再大的好意也恕她領(lǐng)受不了!
又仔細(xì)審視一遍,李道長正待將寫好的方子遞予安逸,卻聽到丁鴻出言阻止:“別急,正好借著這個藥方我還有其它需向您咨詢的問題?!鞭D(zhuǎn)而對安逸道:“去吧,方子我會替你拿著的?!?p> 唉,真不知道自己在老板眼中到底有沒有獨立人格?為什么總是不尊重員工最起碼的隱私權(quán)?一個藥方也要被你把握在手里!好好好!拿走,不給我都不所謂,大不了我不抓藥吃罷了,反正也是養(yǎng)生食補的,不吃死不了人!
沒有心情和這個跋扈強(qiáng)勢的人再起爭執(zhí),除了在道長面前和自己這位大老板撕破臉皮外,是不會得到其它結(jié)果的。安逸將情緒藏得滴水不漏,恭敬應(yīng)是,又向李道長深深行了一禮,便輕移腳步推門而出。小道長被師父招喚著送客,也跟隨而去。
“你對她心思太重,干預(yù)過多,反而易生嫌隙?!崩畹篱L等安逸兩人走遠(yuǎn)才悠然開口。
丁鴻放下偽裝,聲音慵懶且無奈:“嫌隙?說得太客氣了,她已然視我為瘟神了?!彼^明人面前不打誑語,既然對方都點明了,自己又何苦裝糊涂。
“那你還不好好收斂?難道想以毒攻毒?真是獨辟蹊徑呀!”李道長語帶嘲笑。
“現(xiàn)在已顧不上其它,當(dāng)務(wù)之急是她的身體問題,對此您是最清楚的?!?p> 李道長不忍的點點頭:“她這情殤關(guān)過得實在艱難,方才貧道能勸的已勸了,但終究是隔靴搔癢罷了,需自己了悟才有效用。”
“她嗎?只會把自己熬死罷了?!?p> 兩人皆深默不語。
片刻后丁鴻開口:“到底需如何調(diào)養(yǎng)才是最好?不用吝惜藥材,我都能尋到,您只管寫下來?!?p> 李道長捋髯微笑:“貧道當(dāng)然知道你的財力與本事,只是她虛不受補,脾胃也確實經(jīng)不起折騰,最好便是以食材溫補,而且還得是最平實的那種?!?p> “這是什么嬌氣身子,想為她使勁兒都使不上?!倍▲櫺闹猩鸾乖辍?p> “順應(yīng)而為,沒聽貧道剛才說的話嗎?所以你倆的性子也算是半斤對八兩?!钡篱L笑著打趣,神思不由回轉(zhuǎn):“安小姐面相總體看過去,三停周正,四肢秀氣。單說五官,天庭飽滿、眼睛清透有神,鼻準(zhǔn)渾圓、鼻梁不陷,下巴也長得不錯,所謂‘下巴兜兜,晚景無憂’。再觀其八字,出身應(yīng)是在小康之家,自幼受家人疼愛、老師愛護(hù),是個有長輩緣的孩子。成年后......“
“道長?!倍▲櫝鲅源驍?,表示自己并無意聽下去。李道長精通易經(jīng),雖然用于行醫(yī),但與之相關(guān)的命相學(xué)卻也不差,不過志不在此而已。所以安逸的身體情況和人生際遇等被李道長推算出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李道長知曉丁鴻素來對談經(jīng)論道并無興趣,今日能安靜坐在這里,已是多少年沒有過的事情了。可見那位姑娘的魔力不小......不由輕嘆:“貧道還念你居然轉(zhuǎn)了性子來找我診脈,想必之前的預(yù)約就是為她吧?”
“道長,我是個貪歡縱欲的人嗎?”丁鴻不答反問。
李道長搖頭:“自然不是。不久前你母親還曾談?wù)撈鹉悖毜酪炎屗灰獮榇藨n心。”
雖然這小子很多年都不讓自己把脈,但丁家夫妻幾乎每次都會讓他陪伴前來,只為了能觀測其面相、氣色。不自謙的說,憑自己幾十載醫(yī)術(shù)確能由此看出身體的諸多問題。最近二年,丁家小子奔波創(chuàng)業(yè),連陪伴前來的時間都沒有,他母親卻仍是定期將他近照發(fā)來,真是可憐父母心!而他父母最擔(dān)憂的便是丁鴻情史眾多,恐傷了身子、折損壽命。
不過,自己觀其五官神色,皆是精神、中氣充沛,今日更是眼見為實??芍@丁大公子是位懂得節(jié)制的聰明人,他風(fēng)流韻事的報道想必是不良媒體過于夸大其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