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的月桂,似乎開了。
這棵花了大價錢移栽養(yǎng)活的嬌貴樹木,確實名不虛傳,單一棵樹,全謝府的人,全都能嗅到花香。
有些仆婦在樹下,撿起掉落的細碎桂花,帶回去,洗干凈,曬干,做成桂花糕,謝府管事的也并未說些什么,謝府對待下人一向以仁慈寬厚著名。
謝莫袂端著一盤桂花糕,來到司朔的門前,門也不敲,直接一腳踹進去。
“朔,我給你帶東西吃了?!敝x莫袂放下手中糕點,大聲嚷嚷。
謝莫袂所帶的桂花糕,可不是像家中仆役做的那樣,用地上撿起的桂花,而是待桂花開的最艷麗的時候,采的樹梢上開的那一小撮,專門從城里請的最有名的糕點師傅,精心制作,但是司朔好像并不領(lǐng)情。
他拿起一塊,扔進嘴里,嚼了嚼,一口咽下,全沒有一絲南晉人吃糕點時的優(yōu)雅從容。
“嗯,味道還可以,就是有太甜了,齁了點?!彼舅钒l(fā)表他對于桂花糕的看法。
“你根本不懂!”看見自己比較喜歡的桂花糕在司朔那里只得了個“還行”的評價,有些氣惱,“桂花糕哪里是像你這樣吃的!”
謝莫袂從裝糕點的盤子里,輕輕拿起一塊,放在手里,送到嘴邊,咬上一小口,慢慢咀嚼,咽下,又拿起司朔擺在床頭隔了夜的陳茶,抿了一口,露出淡淡的微笑——他要用實際行動演示南晉人是如何優(yōu)雅的吃糕點。
“得得得,你可饒了我吧,這樣吃糕點,我寧愿去拿倆饅頭啃了?!彼舅酚行┮姴坏弥x莫袂這幅神態(tài)動作,連忙叫停。
“沒見識的北齊蠻子?!敝x莫袂從袖里拿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嘴。
“南晉的娘娘腔?!彼舅纺闷鸩鑹?,灌了一大口水,也不管新茶陳茶,那塊糕點,太齁了。
“你們北齊,過中秋的時候,一般都干些啥?”謝莫袂有些好奇。
“北齊啊,北齊那邊可沒你們南晉這么好玩,中秋之即,吃些月餅,晚上賞賞月,配上北齊的烈酒,婦人家炒幾個小菜下酒,這就是中秋?!?p> “不過我也好些年沒回北齊過中秋了?!彼舅费a充道。
“聽起來,有些沒意思?!敝x莫袂撇撇嘴,“明日中秋詩會才舉行,不如今晚帶你去看看臨安的中秋,可比那時候七月半要好玩許多?!?p> 司朔點頭同意,對于他來說,去哪兒都是一樣。
謝菁華穿一襲天藍色長裙,坐在銅鏡前,整理儀容。
看著鏡中的自己,精美無暇的小臉上露出一絲自信的神色,她一向?qū)ψ约旱耐饷埠苡行判摹?p> 但是某個人好像并不感興趣,想到這里,好心情又散去許多。
自那天被司朔開導(dǎo)后,她的心結(jié)算是解開了,再也不用每天強裝歡笑,投人所好,那個名為謝家大小姐的面具卸下了,露出的是名為謝菁華的小姑娘??墒撬坪跤纸Y(jié)上了新的疙瘩。
那個疙瘩不痛不癢,就是偶爾看見某個人,會心里癢癢。
謝菁華合上銅鏡,聞著從窗外漫入的桂花香,心里也泛起了甜。
“那盤桂花糕,不知道他喜不喜歡呢?”
……
司朔的破水壺里一丁點兒水都不剩,謝莫袂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床上,不住地打飽嗝兒。
“你自己不吃,為什么全給我吃啊!”謝莫袂現(xiàn)在喉嚨里還是一股子甜齁味兒。
“那你帶回去唄,我也沒逼著你吃?!?p> 謝莫袂不說話了,某個人下了命令,這盤桂花糕一定得送到司朔手上。
但憑司朔的閱歷,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肩上要背負的東西太多,多到無法承受任何一份小心思。
豆蔻初綻,還未見識到人間美好,把長在身邊的野草,當做是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也是常有的。
青梅再酸再澀,也只能在口中停留一刻。
“對了,莫袂,你這兒還有沒有酒?”司朔突然問道。
“你問這個干嘛?”謝莫袂一臉警惕,“謝家半個月前酒窖里丟了兩壇三十年梨花黃,難不成就是你干的?”
“阿九干的?!彼舅窙]一點猶豫,出賣好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個可惡的小賊!”謝莫袂一臉心疼,“那兩壇酒,就連我爹都舍不得喝,就這么被你們給偷了,下次見面,我一定不放過他!”
“所以,有酒嗎?”司朔還是那個問題。無所事事的日子里,用美酒來度日,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沒有!”謝莫袂惡狠狠地回答道。
……
“阿九,今晚,我們也去北街轉(zhuǎn)一轉(zhuǎn)吧?!币婚g環(huán)境雅適的客棧內(nèi),阿蕓搖著阿九的胳膊撒嬌。
阿九剛剛從睡夢中醒來,自從來到臨安,他就便的有些嗜睡。
從夢中醒來,見到身邊美麗而溫柔的少女撒嬌,放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心情都不會差,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烏黑秀發(fā),“好啊?!本瓦B聲音也比以往溫柔許多。
“阿九你最好了!”阿蕓顯得有些高興,以前并不是沒有參加過如此盛會,但阿蕓從沒像今天這么興奮過。
阿蕓閃身進側(cè)房,留下享受床上余溫的阿九。
“阿九,我穿這件衣服,好看嗎?”不一會兒,阿蕓便重新出現(xiàn),穿一件白色衣裙,似乎與往常別無兩樣。
可是細看時,阿蕓身上這件衣裙上繡著精美的紋飾,下擺還綴著流蘇,得體而又襯托著她姣好的身材,衣袂飄飄,好似天上仙子。
“阿九,這件衣服,是菁華妹妹專門請人給我做的,據(jù)說是請了臨安最好的裁縫呢!”阿蕓也是第一次穿如此精美的服飾,臉上的興奮仍未消退。
阿九也有些目眩,如果說以前,阿蕓是路邊的野花,嬌弱但是不起眼,現(xiàn)在的她,就是天上最閃耀的星星,至少在他看來,阿蕓就是他最亮的一顆星。
“對了,阿九,我還讓菁華妹妹給你做了一套衣服,快穿上看看合不合身。”阿蕓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后拿出一套青衫,塞到他手中,“快去試試?!卑⒕疟话⑹|連拖帶拉的拽進側(cè)房。
看著鏡中的自己,阿九臉色有些古怪。青衫儒雅,風度翩翩,有些大,但更顯得風流倜儻,毓秀挺拔。
“還挺合身的,阿九,你穿這件衣服真好看?!卑⑹|的小腦袋從胳膊旁冒出,說道。
阿九張了張嘴,拒絕的話還是沒有出口,他并不是覺得衣服難看,而是和自己好生不搭,用司朔曾經(jīng)說過那句話來形容,就是披著羊皮的野狼。
“很合身,我很喜歡?!庇袝r候像阿九這樣的人,表達心意的方法,就是如此隱晦。
……
同樣是在客棧,武當下來的哥倆可沒這么清閑,忙著過中秋。
“師..師..師兄,我怎么感覺有點不對勁啊。”胖胖的允飛虹聲音有些顫抖。
“師..師..師弟,不要慌!”顧流光臉上也沒那么淡定。
房門外,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打斗,還不是傳來那書生的呵斥聲,慕萍的叫罵聲,也不知道她一個姑娘家,哪兒來的這么多奇奇怪怪的罵詞兒。
“師兄,要不,我們……”允飛虹往被關(guān)的嚴嚴實實的窗戶,一切不言而喻。
顧流光搖了搖頭,“往哪兒跑?”黑乎乎的大漠像深淵,不透一點光。他又摸了摸身上單薄的道袍,他們此行來的匆忙,連行頭都未置辦,“這個天氣在外面,行動必將受阻,若真的遇上危險,恐怕是九死一生,靜觀其變吧。”
允飛虹很聽這位師兄的話,點點頭,走到門邊,將耳朵貼在門后仔細聽著。
顧流光也學著他的樣子,不過她盯著的是窗戶外邊。
打斗聲持續(xù)了很長時間,那書生和少女似乎在和什么人爭斗些什么,但是只有客棧兩人的聲音,他們所面對的敵人一聲未發(fā),像是空氣。
少女的叫罵聲越來越難聽,以至于貼在門后的允飛虹都有些臉紅,他向顧流光使了個眼神,顧流光惡狠狠地回盯了他一眼,顧流光早上盯著少女背影眼睛發(fā)直的場面,允飛虹可是一刻不落地看在眼里。
打斗聲停歇了,外邊傳來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人連忙停下手中活計,坐在一起,又將放在桌子上的佩劍往身邊挪了挪。
敲門聲響起,師兄弟兩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顧流光開的門。
“兩位客官,你們的熱水?!鄙倥v如花,提著兩個和身形小不了多少的木桶,里面是蹭蹭冒著氣的熱水。
顧流光接過熱水桶,放在一邊,盯著慕萍——衣服整潔,沒有血跡,看起來很正常。
“小師傅,我臉上有什么嗎?”慕情見顧流光的目光不太多,伸手擦了擦臉,好奇的問道,一股小女兒的嬌憨。
“慕情姑娘,請問剛剛外邊發(fā)生了什么,為何傳來如此大聲響?”顧流光現(xiàn)在可不吃這套,看門見山的問道。
“哦,我是說小師傅的神情怎么如此怪異,原來是擔心這個?!蹦角樗苹腥淮笪颍皠倓偪蜅@镞M了幾個毛賊,不過已經(jīng)被趕走了,兩位師傅不用擔心,我們客??墒钦?jīng)地方?!?p> “哪有賊會來這個荒無人煙的地兒偷東西?離這兒最近的城鎮(zhèn)莫約也有十里地,連個人煙兒都沒,哪來的賊?”
但是顧流光不敢把這話說出口,而是歉意一笑,既然她不愿意說,他也不會捅破這層窗戶紙。
“客官,有什么時候,喊一聲就行,我就在樓下?!蹦角殡x開之時,似乎還向顧流光拋了個媚眼。
“師兄,那姑娘似乎對你有意思呢!”慕情走后,允飛虹一臉壞笑。
“別鬧,這小姑娘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顧流光用手肘撞了撞允飛虹,臉上有些疑惑。
“二叔,咱們?yōu)樯稙檫@倆小道士做這么多?。俊蹦狡即藭r,沒了那種媚態(tài)天成的樣子,臉鼓鼓的,好像有些生氣。
“萍兒,二叔這樣做,自有深意?!卑酌鏁嗣念^,安慰道。
“做這么多就算了,那倆小道士還不領(lǐng)情,不光嫌咱們收錢收的貴,剛剛我上去,放下身段他們還防備著我!”
“我那么像壞人嗎?”少女余怒未消,一腳踢到柜臺上,有些年頭的柜臺被踢的落下幾條漆片。
廚子也走了過來,和光鮮的少女還有白凈的書生相比,他身上沾滿血跡,手里拖著一把剔骨尖刀。
“三叔,都處理完了嗎?”慕萍問道。
廚子憨厚一笑,抬起手中尖刀,喉嚨里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示意已經(jīng)辦完。有些昏暗的客棧里,可以看到他喉嚨上有一道恐怖的疤痕。
“三弟,先去換身衣服吧,免得樓上兩位小道士看見了?!?p> “嗬…嘶.”廚子喉嚨里發(fā)出不太開心的聲音,慕萍拉住他的手,安慰道,“三叔,快去洗澡吧,那兩個小道士心眼可窄啦,萬一被他們看見你這幅模樣,指不定背后怎么說咱們呢!”
廚子終于被勸動,離開客棧大廳,前去后房,慕萍也跟著一同離開,幫他打熱水。
隨著兩人的離開,白面書生的臉也冷了下來,待到確定他們兩人已完全離開,他朝著外面冷冷說道“朋友,外面不冷嗎?進來喝點酒暖暖身子吧?!?p> 一壇酒隨著他的話飛了出去,快如箭矢。
“主人如此客氣,在下如何敢不從?”傳來一個不陰不陽,聽不出性別的聲音,書生冷哼一聲。
門外,走進一個穿著七色彩袍,臉上用水墨花了個丑角臉的人,身子被寬大的袍子遮的嚴實,分辨不出男女,他手里,正托著剛剛飛出去的那壇酒。
丑角兒拔掉酒壇上的泥封,傳來一股酸澀味道,書生這里賣的,可不是什么好酒。
“主人家,不如來品品奴家這壇酒滋味如何?”丑角兒輕抿一口,皺了皺眉,扔掉酒壇。同時從袍子里飛出兩把快如閃電的飛刀,朝書生面門急射而來!
書生不慌不忙,一卷袖袍,兩柄飛刀落入他手中,“客人你的酒,似乎也不怎么樣?!?p> “哼哼,主人家說話可真不留情面呢?!背蠼莾貉诿嬉恍Γ质莾杀w刀!
迎面而來的,不光是飛刀,還有丑角兒手中的利劍,呈三花聚頂之勢,若書生再不動,必死無疑!
書生一拍柜臺,偌大的柜臺四分五裂,飛散開的碎片正好擋住兩把飛刀,但丑角兒的利劍,可不是幾片薄薄的木頭屑可以阻擋的!
書生手中多了一把鋼筋鐵骨扇,一把鐵扇,正好卡住利劍攻勢!
丑角兒見自己一擊未果,也不氣餒,又是一揮袍袖,又是飛刀!利劍稍稍后撤,又向書生的腹部刺來。
書生臨危不亂,先是用鐵骨扇擋住貼著面門射過來的飛刀,隨后腰如垂柳,丑角兒的利劍貼著他的衣服劃過,但是他還沒結(jié)束。
借著這個貼身的機會,他狠狠撞向丑角兒的身體,以命搏命的打法,出現(xiàn)在他身上,讓人詫異!與此同時,一手揪住他的袍子,要一把扯下來。
但是他這一撞,似乎撞的是空氣,明明已經(jīng)接觸到身體,但是沒有任何實感,倒是這一手,很容易地將他的七彩長袍扯下。
“不好,有詐!”預(yù)感不妙的書生奮力向一邊閃去,但是為時已晚——扯下袍子,后面露出的不是身體,而是一柄飛刀。
又是飛刀!
飛刀從書生的左肩插入,攜著大力,將他不斷往后拖去,書生奮力穩(wěn)住身形,臉上冒出豆兒大的汗珠,肩膀的傷口不單單傳來劇痛,還有一絲酥麻感——飛刀有毒!
“咯咯咯咯,居然把奴家逼到這個地步,不愧是敢在這兒開客棧的人?!背蠼莾撼霈F(xiàn)在離他五六丈處,此時不能再叫他丑角兒了,不知何時,他臉上變成了旦生妝。
“閣下這么好的武功,為何要幫那兩個非親非故的小道士?”變了臉后,旦生的聲音更加陰柔。。
書生拔出肩頭飛刀,撕下長衫將傷口綁住,并未回答他的問題。
“不如,跟奴家做個交易吧,你讓我?guī)ё吣莾蓚€小道士,我放過你,和你的弟弟還有侄女。”
“憑什么?”
“現(xiàn)在好像不是嘴硬的時候吧?奴家還有許多手段沒用呢,主人家要來嘗嘗么?”旦生舔了舔嘴唇,威脅道。
“你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么話?”
“陰陽人生兒子沒屁眼兒!”
爆出一句粗口,書生攜扇而上,轉(zhuǎn)守為攻,眼神中,毫無一絲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