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沒和你那月兒姑娘纏綿么?”
剛剛走出望秦樓,謝莫袂便聽到了這般嘲諷。
“你怎么回跟過來?”看著一臉壞笑的司朔,謝莫袂絲毫沒感覺到難為情——臉已經(jīng)在上次醉酒而歸時丟盡了,就沒什么可怕的了。
直到他看到從司朔身后冒出的一臉好奇的謝菁華。
“你說呢?”司朔滿臉不懷好意,“你妹妹很是好奇,讓你迷戀成這樣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于是我今日便帶她來看看?!?p> “哥哥,能帶我去見見那月兒姑娘嗎?”在來之前,司朔便告訴她,這望秦樓到底是怎么個地方,于是乎,她便對那位“出淤泥而不染”的月兒姑娘更是關(guān)注。
“等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帶她來見你。謝莫袂搪塞一句,拒絕了她的請求。
司朔的目光一直盯著望秦樓邊一個粗壯的老槐樹。夜里,參天老槐也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朔兄,你在看什么呢?”謝莫袂覺得司朔的樣子有些怪異,開口問道。
“沒什么,”司朔收回目光,“那兒好像有只小鳥,多看了兩眼?!?p> 似乎為了應(yīng)和司朔的話,槐樹的丫杈動了一動。
“不過話說回來,你可知道這望秦樓背后,是什么個勢力?”司朔湊到謝莫袂身邊,壓低了聲音。
“我不關(guān)心,也不會去問,月兒不會害我的?!敝x莫袂似乎一點(diǎn)兒也不關(guān)心。
“呵呵呵,謝兄,你的心可真大?!彼舅返谋砬楹芄之?,像是聽見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是,作為你們謝家重金聘的‘侍衛(wèi)’,我還是有必要給你提一點(diǎn)?!?p> “望秦樓背后,是個名叫忘情樓的殺手組織,太上忘情的忘情。”
“那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謝莫袂反問道,不管是望秦樓還是忘情樓,月兒是不是殺手,他一概不關(guān)心,更何況月兒是殺手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謝公子,你的心可真是大呀?!彼舅贰百潎@”道,“這忘情樓的殺手,全都是女子,他們的宗旨,就是殺盡天下一切負(fù)心男子。對于男子,他們可是恨之入骨的,更何況是你這種最愛逢場作戲的紈绔?!?p> “謝兄可真是好功夫,忘情樓的姑娘都能哄到手,這要是傳到江湖上,不知道要驚掉多少眼珠子。”
謝莫袂微微皺眉,反駁道“,不要再說了,我和月兒相識三年有余,她是怎樣的人,我心里清楚,朔兄這些話,不要再說了。”
“我并不是在挑撥你和你那月兒姑娘的關(guān)系,這一點(diǎn),我希望你明白。”司朔聲音中的陰陽怪氣消失了,變的嚴(yán)肅無比,“我相信你和你那月兒姑娘是真心相愛,但是站在她背后的師門會如何作想?”
“忘情樓是個執(zhí)拗的門派,一旦發(fā)現(xiàn)有弟子違背了門規(guī),和男子相愛,下場只有一個—死!更何況能來臨安掌管這棟樓的,更是掌門心腹中的心腹,萬一她背后的宗門找上來,你,還有月兒,該如何自保?”司朔盯著謝莫袂的瞳孔,“風(fēng)花雪月固然陶醉,但是這種誘人的背后,藏著多少風(fēng)險,你可曾想過?”
謝莫袂臉色變的有些冰冷,“這些問題,我確實(shí)從未想過,”聲音中帶著自責(zé),“我從未想過月兒居然是違背宗門的意志和我在一起。”
“那我該怎么辦?”
“第一,讓他把你干掉,這樣誰都不會知道,她的情郎是你,但是很顯然這是行不通的?!?p> “第二,自然是用拳頭將她們打服,從而不敢干涉這件事。”
“沒別的辦法了嗎?”謝莫袂覺得,這兩種方法都過于極端。
“有啊,但是代價或許比這兩種更高?!彼舅芬荒樰p松,“你可以選擇和她隱姓埋名,浪跡天涯,然后每天在擔(dān)驚受怕下當(dāng)‘神仙眷侶’,或者直接把你所做過的事情公之于眾,讓全天下都知道忘情樓出了這么個笑話,讓她們自覺恥辱……”
“夠了!”謝莫袂打斷講的起興的司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件事,我會考慮的,先回去再說?!?p> 望秦樓與謝府之間,不過相距小半個時辰的路程,但是謝莫袂卻覺得如此漫長。腦海里閃過思緒無數(shù),但最終,都化作一聲低沉的嘆息,融化在如墨夜色當(dāng)中。
……
“少宮主,我見到那個名叫‘朔’的男子了?!备咛衾淦G的黑衣少女蕁兒半跪在月兒面前,匯報著。
“你看見他了?什么時候?”月兒顯得很是驚訝,手中正在描眉的眉筆也停滯下來。
“就在剛剛。那個男人,方才就在望秦樓外,等著謝莫袂?!?p> “他長什么樣子?看清楚了么?”月兒焦急問道,對于這個來路不明而又武功高強(qiáng)的人,她充滿興趣。
“他身材勻稱,腳步穩(wěn)健,至于長什么樣子,饒蕁兒無能,只是看了個大概?!笔n兒臉上掠過一絲緋紅,“他長的很是英俊?!?p> “沒看清具體的長相么……”月兒陷入沉思,“是怎么回事,他發(fā)現(xiàn)你了么?”
“是的,他似乎很是敏銳,我剛剛想調(diào)整位置,看的更清楚一點(diǎn)兒,就被他發(fā)現(xiàn)了,但是他似乎并不打算追究,也沒有將我的存在告訴謝公子?!?p> “他似乎別有用意?!笔n兒說出自己的猜測,“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他似乎對我們沒有惡意,但是對師門的好像有些不滿?!?p> “為何這么說?”
“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感覺吧。”蕁兒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對了,宮主這幾天可能會來臨安一趟,你做好準(zhǔn)備,我盡量幫你隱瞞謝公子的事,其他的,我也沒辦法,你務(wù)必小心?!?p> “嗯,我知道了,蕁兒你不用太擔(dān)心,這件事我會想辦法處理的?!痹聝河行M不在乎。
一支羽箭破窗而入,刺進(jìn)梁柱當(dāng)中,全根沒入。
平地起驚雷。
……
為謝家看門的絡(luò)腮胡子現(xiàn)在很生氣。
并不是因?yàn)樯洗萎吂?jié)孤兒一事,剃掉的胡子現(xiàn)在還沒有蓄起來。
“咚—咚—咚—!”
謝家那扇有些破舊的大門,在如此用力的敲擊下不斷抖動,似乎下一秒就要炸裂。
絡(luò)腮胡子看了看微微亮的天,還隱約能看見些許星辰,壓抑住怒火,打開大門。
“誰?。俊?p> 一名渾身染血的黑衣少女倒在他面前。
絡(luò)腮胡子愣了神。
……
“頭…好疼,我這是在哪?”一眼睜開,所見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天花板,讓蕁兒有些困惑,但是下一刻,她立刻驚醒,“謝莫袂在哪?我有急事要找他!”
“這位姑娘,別激動,你現(xiàn)在重傷在身,這樣會加重傷勢的。”阿蕓溫和的為她提了提搭在身上的毛毯。
“不行,這件事,我必須立馬告訴謝莫袂,??!”蕁兒掙扎著起身,但不慎又觸動傷口,發(fā)出一聲痛呼。
“哎.”阿蕓看著面前這個心急如焚但又重傷在身的姑娘,嘆了口氣,“姑娘,不妨你先告訴我,你是誰,又為什么要找謝公子。如果真的是要緊的事,我可以代你稟告謝公子?!?p> “我…我叫蕁兒,是月兒的貼身侍女,月兒和謝莫袂的事情被宮主發(fā)現(xiàn)了,她被宮主打傷,準(zhǔn)備帶回宗門處置,我逃了出來?!庇米羁斓恼Z速說完這些,蕁兒已經(jīng)泣不成聲,“姐姐,我求求你,快將這些告訴謝莫袂,再晚一點(diǎn),月兒她會有性命之憂!”
蕁兒的表情不似作偽,阿蕓稍做思考,施然起身,“我現(xiàn)在就去將這件事告訴謝公子,你就在這兒好好待著,不要動?!?p> 房門被關(guān)上,但是蕁兒懸著的心還是沒有放下,低頭看著自己身上被裹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傷口,昨夜發(fā)生的事似乎還歷歷在目,她忍不住捂上眼睛,低聲啜泣,“月兒,對不起……”
“那人醒了嗎?”看見阿蕓從房間中走出,謝莫袂連忙走上前詢問。
“醒是醒了,可是……”阿蕓在猶豫,要不要將剛剛得知的事情全部告訴謝莫袂。
“可是什么?”
阿蕓一咬牙,一股腦的全部告訴謝莫袂。
謝莫袂一直隱隱的不安,被證實(shí)了。握著一塊木牌的手無力的垂下,這是蕁兒暈倒在謝府門口后一直緊緊握著的,也是他曾經(jīng)送給月兒的。
“怎么會這樣……”
謝莫袂呆呆看著房門,“不行,我要親自去問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行,現(xiàn)在那位姑娘身體太虛弱了,不要驚擾到她!”阿蕓攔住了謝莫袂,同時向站在一邊看戲的阿九和司朔使眼色。
“莫袂,聽我一句勸。”司朔將手輕輕搭在他肩膀上,“現(xiàn)在慌張,沒有任何作用,先冷靜下來?!?p> “冷靜?你叫我怎么冷靜!”謝莫袂朝司朔大吼,“我和月兒昨日才分別,就發(fā)生了這種事。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恐x莫袂蹲下來,痛苦的抱著頭。
“哼?!彼舅贩堑珱]有安慰,反而臉上帶著譏諷,“再在這兒蹲一會兒,你的月兒姑娘就真的沒有了?!?p> “可是,我現(xiàn)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敝x莫袂將手從臉上挪開,涕淚縱橫,“我…該如何是好?”
本以為在司朔的幫助下,自己已經(jīng)有實(shí)力面對風(fēng)浪,可是當(dāng)意外來臨時,他仍像一只失去了帆的小船,在大浪中漂泊無所依。
我恨透了這種無力感。
“你想不想,靠自己的力量,把你的月兒搶回來?”司朔的聲音就像誘惑處在崩潰邊緣的人走向深淵的惡鬼一般,充滿魔力。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
“回你的房間,帶上武器,我和阿九在謝府門口等你?!?p> 謝莫袂未再言語,轉(zhuǎn)身回房。
“阿九,剛剛安排的事情做完了嗎?”
阿九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手中握著的長刀微微顫抖,似乎在興奮,“當(dāng)然,那些老女人現(xiàn)在還在望秦樓,還沒有離去的樣子,似乎,正在派人找那一位呢?!卑⒕胖噶酥阜块g,“自尋死路!”阿九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森森白牙。
“阿蕓,照顧好那位姑娘?!?p> “嗯?!卑⑹|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阿九,你也要小心。”阿九為阿蕓捋了捋秀發(fā),“對付這群脾氣古怪的老女人,我一個人都能全部解決,更何況,司朔還跟在身邊。”
……
阿九和司朔并肩而立,映照在清晨的陽光下,燁燁生輝。
“好久沒有和你一起動手了?!卑⒕抛旖浅读顺?,似乎有些懷念。
“這世上,還有需要我們兩人聯(lián)手才能對付的人么?”
二人相視一笑。
“那這幫老女人,可有的苦頭吃了?!卑⒕诺男θ菔址潘粒瑑膳虐籽篮盟评X。
突然,從謝府門口探出一個小腦袋,帶著好奇,帶著擔(dān)心。
“謝姑娘,你怎么來了?”這件事司朔并未對謝菁華提過一個字,不明白她為何現(xiàn)在會跟過來。
“我聽說,哥哥喜歡的姑娘,被別人打傷搶走了,是嗎?”謝菁華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道。
“是的,我們正準(zhǔn)備帶著莫袂,幫他把姑娘搶回來,那些人遠(yuǎn)不是我們的對手,放心吧?!彼舅窚厝岬男α诵Γ滤龘?dān)心。
“我…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嗎?那位姑娘現(xiàn)在肯定很害怕,我去的話,也許可以安撫一下她?!?p> “不過我不會武功,去了大概也只會拖你們后腿吧?!敝x菁華自嘲的笑了笑,“對不起,提了這么過分的要求?!?p> 司朔看著謝菁華柔弱的表情,心里莫名被觸動,“沒事,我保護(hù)你。”
“有我在,她們傷不了你一根汗毛?!彼≈x菁華的小手,觸感冰涼,柔若無骨。
謝菁華小臉微紅,甩開司朔的手,但是往他身上又湊近幾分。
“阿九,這次怕是不能聯(lián)手了?!彼舅烦⒕徘敢獾男α诵?。
阿九連忙擺了擺手,“哈哈哈,司……你可別說笑了,他們不值得你出手?!卑⒕烹U些說出司朔的真名,連忙止住口,揶揄的笑了笑。
“我準(zhǔn)備好了。”謝莫袂的聲音在一旁響起,“雙手劍?!”司朔有些意外,謝莫袂居然背了兩把長劍。
劍和刀招式的不同,決定了持雙刀的人很多,但是持雙劍的則寥寥無幾。自古以外,用雙手劍能在江湖上打出名氣的,無一不是當(dāng)代的最強(qiáng)者。
“老道士曾經(jīng)教我我,今天,我想試試?!敝x莫袂的話中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非常認(rèn)真。
“菁華,你跟著干嘛,這可不是胡鬧!”謝莫袂看見謝菁華依偎在司朔身邊,開口勸阻。
“放心吧,我會保護(hù)她。這一次,全程由你和阿九出手,我只負(fù)責(zé)保護(hù)?!彼舅返脑挷粠б唤z感情,但是卻顯得十分自信。
“哥哥,讓我一起去吧。我在那兒,也許能給月兒姑娘一些幫助。”面對今日一反常態(tài)的謝莫袂,謝菁華絲毫沒有退縮,說出心中所想。
謝莫袂的目光在司朔和謝菁華兩人身上徘徊不定,似在猶豫。
“好,但是朔,我希望你能保護(hù)好菁華,我只有這一個妹妹?!敝x莫袂最終還是同意,將兩把長劍背在背上,表情凝重。
“出發(fā)吧。”四人向著北街走去,一路不帶風(fēng)塵。
今日無風(fēng)無雨無云,是個好天氣。
……
望秦樓今日大門緊鎖,許多來這兒找樂子的公子哥都吃了閉門羹,敗興而歸。自然有不信邪的,想要硬闖,卻被樓內(nèi)一群穿著粉裙又蒙著面的姑娘,打斷雙腿,扔到大街上。
望秦樓第三層,人滿為患,同樣圍著一群穿粉裙的姑娘,但是看衣服質(zhì)地,要比趕客的那批要高級的多。這群粉裙“蝴蝶”圍成一個大圈,圈子中間坐著三位衣著華貴的婦人。當(dāng)頭的一位,慈眉善目,菩薩面容,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十分惡毒,“你這小賤人,事到如今,還不認(rèn)罪?”
月兒跪在三人面前,低著頭,衣衫不整,遍體鱗傷,樣子十分凄慘。聽到婦人這句話,她慘笑一聲,“月兒何罪之有?”
“你?!”婦人大怒,在忘情樓之中,月兒是第一個敢在如此多人面前拂逆她的人,“給我打!”婦人一聲令下,兩旁圍觀的粉裙女子拿著刑具,便要動手,卻被居左的婦人攔下,“先慢著!”
這位婦人,面容猙獰,看起來兇神惡煞,但是面對月兒,似乎有些憐愛和痛惜,“月兒,你又是何苦呢?老老實(shí)實(shí)認(rèn)了吧,以免再受這些皮肉之苦?!?p> 月兒看著這位婦人,張開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是嘴唇動了動,沒說出來,只是輕聲說了一句,“兒宮主的好意,月兒心領(lǐng)了。”言罷,又將目光對準(zhǔn)坐在中間好似活佛的婦人,“大宮主,請問,月兒何罪之有?”
“小騷蹄子,你還有臉說?”活佛的面具被摘下,露出惡鬼的臉龐,“你違背門規(guī),私通男人,還…還把你自己交給他,你還有臉說,何罪之有?”婦人碩大的胸脯劇烈的抖動,顯然,她氣的不輕。
“呵呵,既然大宮主還是如此說辭,月兒便沒什么可說了。男歡女愛,情投意合,本就是上天安排的,大宮主想貪天之功,修改人倫,豈不是更可笑?”月兒抬起頭,縱使樣子凄慘,但是仍像一只驕傲的孔雀。
“好啊,好?。 贝髮m主氣極反笑,“不愧是我忘情樓年輕一代的大弟子,傲氣不小啊??次宜毫四氵@身皮,還傲氣不傲氣的起來!”
“來人,動手!”二宮主來不及再阻攔,粉裙女子的刀可比話要快的多。
月兒閉上眼,像是認(rèn)命。
莫袂,月兒也許不能再等你取得功名了。
眼角滑過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