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健終于忍不住了，雙手猛錘桌子，砰的一聲巨響，驚得四周本來略微嘈雜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他站起來喝到：“你說什么？”
梁紅音面不改色，舉起茶杯輕抿一口，道：“忘了就是忘了，你這么大聲干什么？”
方行健本就盯著梁紅音，見她的眉毛似乎被茶燙了一下，輕皺一下，旋即又被那股愉悅熨平。他不禁冷笑道：“梁姑娘原來也怕燙。”
“我一個女子，嬌弱些是自然的?！绷杭t音笑著應(yīng)對，好似不知他的諷刺。
方行健只覺一股熱血隨著心臟有力的一跳沖上大腦，他雙目皆赤，腳下不動，左掌朝梁紅音頭劈去。
這一掌迅疾無比，卻偏偏了無生息，顯然是力道內(nèi)蘊(yùn)，倘若真的一掌劈實(shí)，雖不會皮開肉綻，頭破血流，但力道涌入定會讓其人七孔流血，神志失常。
梁紅音師承大家，一眼便認(rèn)出這是武當(dāng)陰雷掌，掌含陰雷，招法迅速，招招致人內(nèi)傷。這種掌法本就是武當(dāng)護(hù)教掌法，專治陰邪宵小。方行健顯然是把她看成這般人物。她哼了一聲道：“這等掌法對付宵小還算可以?！?p> 梁紅音一拍桌子，倏地一聲，本在筷筒中的一根筷子陡然飛出，直指方行健肘部要穴。方行健不想此人會用這樣招數(shù)，這筷子來的極快，倘若被叉中，胳膊就算不廢，也要修養(yǎng)幾天，還怎么報仇？
他立刻胳膊肘外拐，筷子堪堪從他胳膊旁掠過。方行健連氣都不想舒，右手又是變掌為拳自腰間直擊梁紅音面門。
戰(zhàn)斗從來都講究連綿不絕，方行健可不是因?yàn)橐徽惺【蜌怵H的人！
“還來？”梁紅音真的生氣了，“姓方的你莫要得寸進(jìn)尺！”
她坐在那，身子依舊不動，砰砰兩聲，又是兩根筷子。這兩根筷子，原是直立的筷子朝方行健拳頭飛去。另一根本是斜倚的，此刻則如一縷青光刺向方行健喉嚨。
方行健臉露猙獰，大喝道：“雕蟲小技！”
他左手又是橫劈，右手依葫蘆畫瓢外拐，卻對那朝喉嚨刺去的一筷不管不問。梁紅音冷笑一聲，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全然不顧即將臨門的大難。
方行健心知不好，電光火石之間，腦筋急轉(zhuǎn)幾圈，立刻坐下低頭，讓本是朝向喉嚨的筷子飛掠過他的頭發(fā)，兩臂則迅疾張開。方行健動作剛剛作完，只聽噔噔兩聲落羽擊中木頭的聲音，他抬頭一看，果然原本直飛的筷子，早在無聲無息間下墜。
假如按照他最初的換命打算，最后那兩根筷子將一前一后插入他的胳膊。此刻兩根筷子深深插在桌面，宛若少了一半的檀香。
梁紅音輕呵了一聲，“不錯不錯，你還算有點(diǎn)本事。”
方行健臉色難看，他知道自己在武藝毫無天資，若不是高人指點(diǎn)，他連比武需斗智的道理都不懂。但自入五品斗智之境，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心思縝密，極擅長斗智一道，往往對方的圈套一眼便能看出。這也是他此次出手內(nèi)心的底氣：論武功我確實(shí)不如你，但斗智我可不覷你。
如今在這一道他都輸了，他還有什么機(jī)會報仇？
他趴在桌子上，緊握桌沿的雙拳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發(fā)白，方行健頭仰著，一點(diǎn)點(diǎn)的從上往下打量著梁紅音，他要將這張面龐牢牢記住。
一個男人打量一位不是他夫人的面龐，這本是十分失禮的行為，若是往日方行健萬萬是做出來，但此刻他早就忘了這等事。
青黑的頭發(fā)好似烏云盤頂，光潔的額頭宛如白骨，兩彎籠煙眉在方行健看來盡顯刻薄之相，下邊水汪汪的大眼睛則像深淵寒潭，其中刺骨讓方行健心如刀割。
方行健就這樣一點(diǎn)點(diǎn)的打量完她的眉眼鼻唇，在此之間，桌上四人皆是一動未動，梁紅音更是嘴角含笑，也反過來打量方行健的容貌。
良久，方行健問道：“你叫梁紅音，高粱的梁，紅色的紅，聲音的音？”
“是?！?p> “今年多大？”
“二十二?！?p> “家住何處？”
“山東東萊，你到那兒只要找到家門懸白燈一盞的人家一問就知?！?p> “原來是明教的妖女?！狈叫薪±湫χS刺道。
梁紅音伸出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龐，嬌笑道：“你的臉本姑娘也記住了。本姑娘可是很少記死人名字的。”
方行健猛一晃頭，甩開梁紅音的手，起身坐直道：“休碰我臉！”說完，就閉上眼，他怕自己看到那張臉會忍不住再次出手，報仇之事不在一朝一夕，若是今日再次出手，可就不一定能再有好運(yùn)了。
梁紅音手搭在下巴上，身子略略前傾，道：“你若讓我捏一下，我說不定能想起什么？”
方行健面色鐵青，睜開眼道：“你說真的？”
“要不你試試？”梁紅音臉上笑容不減。
“你若言出必行，我自會······”
梁紅音打斷道：“言出必行，重義守信那是你們大丈夫的事，我是小女子，不是大丈夫?！?p> “你······”方行健張口想罵，卻不知道該怎么罵，那瞠目結(jié)舌，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梁紅音忍不住笑出聲。
“你摸吧。”方行健嘆息一聲，閉上眼，一副慷慨送死的模樣。
梁紅音好奇地問道：“你不怕我說話不算數(shù)？”
“總要試一試?！狈叫薪≌f完這句再也不說話，眉頭緊皺，好似即將到來的是什么大災(zāi)難。
梁紅音探出身子伸出手，她的手有些冰冷，碰到方行健的臉時，立刻感到一股溫暖的體感。梁紅音輕輕一捏，見方行健沒有反應(yīng)，儼然裝死的模樣，又是一捏。
這兩捏讓方行健眉頭皺的更深了，梁紅音見他眉毛好似都要連在一起，終于放了手，道：“你今年該有三十了吧，臉龐還這般細(xì)膩白凈，保養(yǎng)的真好?！?p> 方行健也不答話，睜開眼只是望著梁紅音。
梁紅音將視線越過方行健，看向門口，面部的所有表情在一瞬間都似乎被熨斗躺平。
方行健等了一會，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你想起什么沒？”
梁紅音閉上眼想了一會，搖頭道：“只想起一半?！?p> 方行健立刻喜出望外，略微擠出一個笑道：“一半就一半。那，哪一半？”
梁紅音將目光轉(zhuǎn)向方行健，竟讓方行健產(chǎn)生了一種柔弱之間雜著憂愁的錯覺。
她嘆了口氣道：“只是一句話?！?p> “什么話?！?p> “那位說：‘你到時候告訴他，士不可不弘毅，勿需為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