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恒到廣州與父母重逢后,不可避免的講出了與梅月嬋的相遇。姐妹二人突然不辭而別,下落不明,終于有了他們的音信,陸晨和曉娟兩口百感交集,陸伯平和薛鳳儀聽完更是老淚縱橫,不顧年邁體弱催促陸恒帶著他們親赴上海,才能了卻心愿。
兩個人來到上海找了一間旅館安頓下來,陸恒并不知道梅月嬋的住處,只好來找小芬,恰好遇到梅月嬋在那里忙碌。
陸晨穿著干凈威武的軍裝,微笑著站在陽光下。這樣的相遇是梅月嬋沒有想過的,她呆呆的望著卻無從開口。
兩個人幫梅月嬋收拾好屋子,才離開。
陸恒找各種借口給他們留下獨處的時間,但是除了出于禮貌的客氣,兩個人的交流淺若浮云,生疏而尷尬。陸晨主動的問候與關(guān)心,梅月嬋也是一味的躲閃或默然。陸晨對于這樣的結(jié)果早有心理準備,但仍然覺得肝腸寸斷心如刀絞。
梅月嬋若有任何的哭訴與委屈,他可以回予安慰,哪怕是憤恨責(zé)罵,他們愿意予以更多的疼愛與憐惜,偏偏她以再無任何怨言與期待在兩個人中間畫上一條不可以逾越的天河。
有時候,沒有握住的手注定會錯過一生。
陸晨夾放在碗中的菜,梅月嬋除了謝謝放到最后才吃,她心里知道這樣的相逢來之不易,這樣的情份越用越少;每天晚飯后陸晨送她回家,他的背影悵然走遠,大門里的人才肯輕輕走出來無聲的目送他遠去直到消失。
陸晨幾次回頭都看到她目送的身影,披著一層淡淡的月光,隔著并不遠的路程,隔著長長的時光,良久佇立。但她只允許彼此將目光穿過夜色回望,也可以任由往事勾起的情緒在心錦洄游,陸晨有任何返回的動作她就會義無反顧毅然決然的消失不見。
半個月的相處,兩個人尷尬的距離有所好轉(zhuǎn),從一開始的無言以對到逐漸可以推心置腹,從目光的躲閃拒絕到可以坦然面對,橫亙在兩個人之間的冰山慢慢開始消融。
一切的變化,陸恒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忍不住為弟弟這一場陰差陽錯的姻緣偷偷拭淚。
每天下午,梅月嬋同他們一起吃晚飯,這一天,像往常一樣準備走時,陸恒恒終于忍不住問道。
“弟妹,陸晨的假期也快到了,你跟我們一起回廣州吧,你走以后父母日思夜念的就是想再見到你?!?p> 說完,陸恒深深地望了一眼陸晨,心事重重推門走開。
梅月嬋從陸恒的話中已經(jīng)感知告別就在眼前。在陸晨最后一次將自己送到弄堂口時,認真地說:“以后有時間的話,我會回去看他們二老。你們大家都多保重。”
夜風(fēng)拂過堂口的竹林,竹葉互相摩擦著發(fā)出沙沙的響聲,細碎而失意,像是哽在喉間的掛念。
上弦月在陸晨的臉上鍍上一層明亮的清白:“真的不愿跟我一起回去嗎?”
梅月嬋深深地吸了口氣,望著遙遠的天空,神秘的星河。明亮或者暗淡的星辰都在自己的弧度一動不動,那些光就在眼前,似乎觸手可及,卻只能遙遙相望。
“對不起?!?p> “……”陸晨勉強笑了笑,把目光轉(zhuǎn)向她看的地方。以后的一輩子,他們將無法再像今天一樣并肩而立,仰望同一片天空。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遠方,那里有他年少輕狂的逃離,也有他無處安放的歉疚。
“將來,我們都老了,如果我沒有兒女沒有丈夫,而你還像現(xiàn)在一樣希望我的陪伴,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生無緣相守,死但愿可以同穴?!?p> 一生之中無可避免的相遇,以這樣一種方式,或許太晚太遲。但它也足夠凄美,象不可及的星,只要你愿意,它始終在心頭自己的那個位置莞爾、明亮。
“好,等我們白發(fā)蒼蒼的時候,我等你回到我身邊,回到陸家?!?p> 初秋的夜風(fēng)已有些冷。天空的星星碎成一片晶瑩,刺痛了兩雙酸澀的眼睛。
當(dāng)時年少,輕易的揮手,縱使重逢情己惘然。
不遠處的姜少秋看到這樣的情景也免不了為之動容,深感遺憾,仰望星河悵然無語。
?。ǘ?p> 榮二發(fā)的傷愈合很好。榮二發(fā)心里清楚,李坤決意置他于死地輕易不會善罷甘休。上次突襲有蝦米和馬天明的巧妙安排才僥幸逃脫,從那以后,榮二發(fā)一改往日的粗魯處事變得謹慎,從來不單獨外出行動。
王奎為尋機解搶親之恨報復(fù)梅月嬋、榮二發(fā)又擔(dān)心自己實力不夠,李坤一心想除掉容二發(fā)而后快,兩個人狼狽為奸一拍即合,設(shè)下圈套引誘榮二發(fā)上勾。面對錢財和威脅,蝦米只好同意做內(nèi)應(yīng)。能坐上“榮家?guī)汀钡膸椭髦灰彩俏r米多年來的夙愿,只是礙于兄弟情深不愿反目,更不想讓榮二發(fā)遭人迫害,一場真刀真槍的苦肉計換來榮二發(fā)暫且偷生。
“蝦米”讓榮二發(fā)服下的棕色藥丸使人暫時休克并不致命,榮二發(fā)身負刀傷急需救治卻不能堂而皇之走進醫(yī)院,被“蝦米”安排的可靠人手送到梅月嬋的住處躲避。
梅月嬋祖上曾行醫(yī)為生,她沒有循祖業(yè)懸壺濟世倒也粗通藥理,唯一一次治病救人就是醫(yī)好了腿傷數(shù)年不愈的李爛腿。
梅月嬋每天幫榮二發(fā)清洗傷處換敷藥物,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榮二發(fā)總算有驚無險保全幸命。為了不引起懷疑,蝦米不能露出任何破綻,更不能與他見面,榮二發(fā)理解也很知足,生命攸關(guān)的時刻,有肝膽相照的朋友護他周全幫他脫險,這己是人生極大的幸事。
劫獄的事,做起來比想象中要艱難百倍。監(jiān)獄的看守每周會有人員輪換,馬天明愿意利用自己的關(guān)系幫助他們打通各別守衛(wèi)的道路,早了會走路風(fēng)聲打草驚蛇,晚了安排不周錯失良機,只有在梅月嬋安排好可靠的人手、精準的路線以及各種突發(fā)事件的防護反擊后,迅速打通內(nèi)部關(guān)節(jié),里應(yīng)外合才能確保成功。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錯,所有的計劃將功虧一簣,每個參與的人也會面臨牢獄之災(zāi)或者亡命天涯。
“即便是成功救出,你還要想好梅君怎么安排。這么大的事情,肯定會全城通緝?!崩钋帻堟?zhèn)定的提醒她,鄭功成,小芬,阿成圍坐在一起。
期盼已久的心愿,終于臨近實施,梅月嬋多少會有些激動和緊張焦慮。
夜色籠罩下的西郊女子監(jiān)獄像一座沉重的棺材,斑駁的外墻在黑夜里更顯得凝重詭異。
榮二發(fā)有傷不能親自參與,卻給梅月嬋派來“榮家?guī)汀弊羁煽烤傻氖畟€小伙子,田莊帶著五虎中的其它三兄弟也前來支援,鄭功成幾個人負責(zé)外圍的接應(yīng)和轉(zhuǎn)移。
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為了行動方便大家都穿著黑色的衣服。梅月嬋也同大家一樣,黑色男裝的映襯下反而顯得英氣十足。
就在前一天,梅月嬋悄悄潛進王奎的外宅,找到自囚在那里深居淺出的二紅。
二紅對梅月嬋的出現(xiàn)表現(xiàn)得異常緊張,梅月嬋直接直接了當(dāng)向她說明來意。
“二紅,你別怕。我找你是想借點東西?!?p> 聽說借槍,二紅嚇得渾身哆嗦,戰(zhàn)戰(zhàn)兢兢躲在墻角:“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老爺從來不讓我過問他的事情?!?p> “我上次聽見他們談話提到軍火,我只是借用一下,以防萬一,還會給你送回來的?!?p> 不管如何央求,二紅都是一副愁眉苦臉不知所以然的樣子?;蛟S她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梅月嬋不死心趁著月光找了一圈一無所獲,原來放著幾口黑松木箱子的地方,空空如也。
梅月嬋只好空手而回。槍支會帶來更大的傷亡并不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她只是不想萬一遇到障礙時,幫助自己的人因為手無寸鐵傷亡慘重。
朋友們赤手空拳對付荷槍實彈,懸殊的較量讓梅月嬋心中深感愧疚,但想想梅君的安危只好硬著頭皮全力以赴。
此起彼伏的蛙鳴攪動著午夜的安寧,粘綢郁悶的空氣象層濕透的布貼在人身上。
姜少秋和李青龍竟也意外的出現(xiàn),看到他們倆人趴在一起,梅月嬋的眼中閃動難言的興奮與感動,也夾雜些緊張與牽掛。
原計劃并沒有他們,梅月嬋不想讓他們牽扯進來。
“少秋,你怎么來了?”
姜少秋疼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笑而不語。
陰郁的天空象一只青黑的手,遮住了全部的星光。
唯一能夠進出的大門緊閉著,崗樓里昏黃的燈光,在漆黑的夜色里顯得執(zhí)著而鎮(zhèn)定。
“如果有萬一怎么辦。”姜少秋輕問。
“等法院開審,她只有死路一條了,墜兒不能沒有娘。若真是天意難違,只要能留住她一條命就行,我常去看她。我沒有走火入魔。放心吧。”
“成與不成,事后我們一起回廣州?!?p> “嗯?!?p> 李青龍聽著他們的耳語,把臉別到一邊,心恍若飄遠。
說好的門口有人接應(yīng),大家等待己久卻始終不見回應(yīng)。蚊子成群結(jié)隊猖狂的哼叫和輪翻進攻的奇癢難耐,讓人群開始有些焦慮煩躁。
遠處的房屋樹木呆立不動,零星的狗叫聲持續(xù)回應(yīng)著夜色里某些未知的緊張。
“著火啦?!备吒叩膰鷫?nèi)突然傳來隱約的喊叫聲。
“怎么回事?”所有的心不禁為之一沉。
難道情況有變?
正在大家疑惑之時,所有崗樓里明亮的燈光一瞬間全部熄滅,整個監(jiān)獄與周圍漆黑的夜色融為一體。黑洞洞的大門像一只失明的眼睛,注視著外界的一切。陰森而恐怖。
隨著雜亂的腳步聲慌張的喊叫,動靜越來越大,熊熊的火光映紅大院子一角的天空。
李青龍和姜少秋不約而同的露出笑容,火光使注視的眼神變得興奮而明亮。
“這意外的火就是最好的契機。動手。”
“三哥,等我的消息?!?p> 田莊帶著手下以及“榮家?guī)汀钡娜艘煌艚荻焖俦枷蚝谄岽箝T。梅月嬋有種跟隨而去的沖動,姜少秋目光緊盯著大門卻從沒放松對她的看護,不動聲色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意在提醒她不要感情用事輕舉妄動。
領(lǐng)頭的人沖到門口,謹慎的將手中的木棍扔向墻頭的電網(wǎng)。確定平安無事后迅速下蹲穩(wěn)扎馬步,緊隨其后的人借勢踩著人梯躍身而上,穩(wěn)住身子后迅速將墻頭上的幾條電網(wǎng)全部剪斷。一干人個個身手矯健,干凈利索,夜色的掩護下,很快悄無聲息沒了影蹤。
夜,重新安靜下來。路對面草叢中趴著的人開始焦灼的等待。
此起彼伏的蛙聲淹沒了望眼欲穿的時間。
遠處扭動的火光象瘋狂揮舞的魔爪,在人的臉上寫下艱澀的咒語。
很快,院內(nèi)巡回的燈光再次變的雪亮,掃過頭頂,夜色追隨其后。反反復(fù)復(fù)。
“叭叭,叭。”
混沌的夜色中突然傳來接二連三的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