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年輕人的表情顯然震驚無比,沒想到這位對他們有著救命之恩的大俠不僅知道他們父親的名諱,更知道他們祖輩的事情。
“大俠認(rèn)識我們的父親?”
寒翊云輕聲嘆了一口氣,不禁緬懷道:“寒某幼時曾有幸聽過方玄庸大人的講學(xué),方大人一生清廉,更為大明育出無數(shù)才士,沒想到竟落得如斯下場。”
蘇景陽眉目微動,“寒兄也聽過方大人的講學(xué),莫非寒兄幼時也去過京城?”
寒翊云的眼底有一絲焦慮閃過,但很快消失不見。
“幼時家父曾帶我去過京城。家父有一個官家兄弟,他帶我去聽過方大人的講學(xué),方大人妙語連珠,可謂字字珠璣,更是心系百姓、胸懷天下,只可惜他最終還是未能居于廟堂之上,施展他一生的雄心抱負(fù)?!?p> 前朝丞相之后,即使他有勇氣摒棄前朝今代的仇恨,但是大明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又怎么會拋棄成見,加以重用呢?
寒翊云悲于這無法一視同仁的現(xiàn)狀,更哀于最后也不得善終的一代清官方玄庸。
大明現(xiàn)朝天子雖是一名武癡以武立國,但猜忌心卻十分的重,而當(dāng)朝太子雖有治國理念,卻沒有雷厲風(fēng)行的執(zhí)行力,如今更是執(zhí)著黨爭,一味地任人唯親,完全不懂量才而用。
可縱然一觀皇室,又有哪位皇子能擔(dān)負(fù)起這天下的重任。
其實蘇景陽也很明白這一點,只是從來沒有表露出來,畢竟除了太子之外,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選擇。
雖然說自古帝王最是無情,但是以太子對皇后娘娘的孝順,再加上他們自幼便相識的情分,日后太子若是登基為帝,他們都可以在旁規(guī)勸一二。
蘇景陽微低著頭,神色已經(jīng)有些疲憊,可是提及起這些天下大事,卻又忍不住直抒己見。
“寒兄此言,正中景陽心中所想。記得那年,皇上曾想請我的師父公子瀟出山,封一品爵,兼任太學(xué)祭酒一職,師父不愿領(lǐng)受,并非他不想為朝廷培將育才,只是反對前朝與今代的不平等。想二十年前,皇上率領(lǐng)義軍攻破前朝皇宮之時,就早已注定了一批人才的落魄和覆滅?!?p> 聽他一席話,寒翊云不由惋惜道:“人才難得,當(dāng)今皇上所求,也許只是一個心安罷了。前南華彥帝昏聵亡國,實乃咎由自取,只可惜苦了這一班才華橫溢的臣子。管遙、方中尚、成奕山,哪個人的功績不足以名垂千古?只是,不幸遇到了昏庸之主,縱有雄心壯志,亦難施展一二。”
蘇景陽聽得有些哀嘆,比起自己出身世家的在劫難逃,這些人的壯志難酬似乎更令人痛惜。
“寒兄此番見解,令景陽增益不少,壯志難酬是為才士之大不幸,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的大才隱居遁世,漠視家國災(zāi)難,寄情山水之間。以寒兄之才,若是屈于一個江湖盟主之位,未免大材小用,在景陽看來,寒兄當(dāng)居于廟堂,造福天下百姓,這難道不比造福一方百姓來得更好嗎?”
寒翊云微微一笑帶過,沒有做再多的言辭。
蘇景陽見他只是輕輕一笑置之,便沒有再多說了,而是盛情邀請他往京城一游,賞一賞相府里種下的一大片山菊。令他十分意外的是,寒翊云竟然爽快的答應(yīng)了。
一行將白術(shù)送回了藥王樓之后,就把三位方氏的后人安頓在了七俠盟總舵,寒翊云囑咐盟人要好好照顧、不可怠慢,然后他們又踏上了前往長臨的路途。
從青野七州路經(jīng)十二地,最后穿越南河到達京城長臨,快馬而行足足花了七日,在船上也坐了近十?dāng)?shù)日的時間。
這一路上,寒翊云與他們二人相談甚歡,無論是大家儒學(xué),還是小家典著,甚至于一些奇談怪論,寒翊云似乎都無所不通,與寇承武論起兵法武學(xué)更是不差,令他短短時日里,進益良多。
天子腳下,南國大明帝都。
巍峨屹立的長臨城門,雄偉壯麗,氣勢磅礴,往來車旅多不勝數(shù),如一條長龍盤于城門口,守城的士兵們正仔細(xì)盤查著入城的人流。
三人馭馬停在了城門一丈前,寒翊云抬起頭仰望著高高掛起的“長臨”二字。
這數(shù)十日的時間過得很快,十三年的時光也過得飛快,他心中背負(fù)的血海深仇,這些年來從未有一刻減輕過。
猶記十三年前,被迫離開京城,他跟隨著師父逃過了重重的追殺,如今卻終于又回到了這里。
“世子回城,行人避讓!”守將老遠(yuǎn)就看到了他們,連忙上前恭迎,并統(tǒng)令著其下兵士維持治安,迅速地讓開了一條通暢的長道。
高武侯府的世子一向是長臨城中的風(fēng)云人物,“百戰(zhàn)百勝”的威名可謂無人不識、無人不曉,因他單身的條件,也常常引來無數(shù)少女的灼熱目光,不過終歸只能是目光,大家都心知肚明,像這樣一位出色的少年英雄,將來所娶的女子,不是皇室貴族的公主、郡主,就是同樣能夠叱咤沙場的女中豪杰。
寒翊云不禁淡笑一聲,“這京城可真是氣派,不愧為天子之都?!?p> 多日外出,還是回到京城舒暢,蘇景陽伸了個懶腰,看向氣派的長臨城門,心里對家人的想念愈加的深。
三人輕輕一夾馬腹,便緩緩而行入了城。
蘇景陽在前頭引著路,看著依舊繁華的京都街市,神情有些慵懶,“這里雖是帝都,但比起寒兄治理的七州,卻是遙不可及。京城里多為富庶與官僚之家,三六九等的劃分尤為明顯,但在青野是萬萬沒有這番景象的?!?p> 寒翊云淡笑一聲,“青野七州,多為江湖中人,七俠盟里,收留的也大都是一些江湖遺孤及落拓之士,自然不分彼此,更不分貴賤,又有誰會看不起誰呢?”
蘇景陽不由出聲贊道:“這一切都得益于寒兄的領(lǐng)導(dǎo),如若沒有寒兄,青野七州就不會有如今的盛況?!?p> 寒翊云側(cè)頭一停,笑得頗有深意,“青野倒罷,我早就聽聞京城里有四位出色的俊杰公子,并稱為長臨四杰,景陽占榜首,承武為榜眼,不知還有兩位是誰?”
寇承武眉目一彎,爭答道:“我知道,是神勢侯府的世子趙德睿,還有忠義侯府的二公子寧?? !?p> 蘇景陽笑看著寇承武,這家伙一路上也算憋得緊,一句話沒說,逮著機會就搶話,不過一提起這兩個人,確實非常出色。
“說起神勢侯府的世子趙德睿,那可是個相當(dāng)厲害的人物。神勢侯府有三個嫡出的公子,他只是排行第二,卻能在未及弱冠之年,便被神勢侯爺上書請旨皇上,直接賜封其為世子,其才學(xué)和能力可見一斑。不過寧??∫膊蝗?,以他忠義侯府庶出的身份,若非他自幼聰敏過人、刻苦好學(xué),是很難躋身排入四杰的,我要不是拜了個好師父,只怕也很難超越他吧。”
三人一邊談笑風(fēng)生,一邊駕馬前行,很快就來到了一座古雅文風(fēng)的府第前。
高高懸掛的紅木金紋匾上刻著雋秀的“相府”二字,正大門的右邊角落里還放著一只巨大的木箱,巨箱上有蘇少卿丞相的親筆題字:下體民情,上達天聽。
蘇少卿年少時,也曾在青云齋求學(xué),出師便身負(fù)青云第一才子之名,卻難遇賢主,少不得志。
出師第二年,他將自己嘔心瀝血寫出的二十七條治國之策進獻給了前代南朝的華彥帝,雖有方丞相的好言相幫,但是昏君根本不屑一顧,最終還是被當(dāng)做廢柴扔進了皇庭柴炭司,青云第一才子的名聲也就此覆沒。
蘇少卿本以為此生無望,已經(jīng)無法施展其一生的抱負(fù),卻在南末年間游學(xué)時,遇到了蟄伏在梧州的明武王,也就是當(dāng)今的大明天子盛天昭。
梧州三日,他受到了明武王極大的賞識,成為了明武王府上一名居首的軍師,也成就了歷時近一年的一大史跡—南伐起義。
寒翊云不禁動容道:“蘇丞相之德名,我在青野時就有耳聞,虛懷若谷,一身正氣,他是難得的一位還保留著初心的高位者?!?p> 蘇景陽不由謙遜一笑,“寒兄謬贊,家父常言‘在其位而謀其政’,既身居要位,身領(lǐng)朝廷俸祿,自然要以天下萬民福祉為先,他也常常把自己比作朝廷與百姓之間的信鴿。”
“呀!是大公子回來了!快進去通報!”
丫鬟翠菊和凝香本想上集市采辦,一開門卻看見大公子帶著小高武侯爺和一名面生的俊俏公子在府門外,于是知會了府里人,兩人便連忙上前迎候。
三人翻身下馬,相府馬夫匆匆迎了出來,將三匹馬牽去了府中馬廄。
時間還早,三人入了相府,待仆人們將寒翊云的行裝全都整放在了客廬之后,便前往東廳拜見相爺。
相府雖是高門大戶,但是府內(nèi)的陳設(shè)卻異常樸素,看不見一點兒窮奢極華的氣象,可見蘇相爺半生為官,一世清廉。
東廳之內(nèi),有一人靠在金絲楠木椅上,右手拿著一本奏折,左手輕輕敲著桌臺,不知又是在為何朝事而煩思。